四川自古就有天府之國的美譽，那是因為成都平原四面皆是崇山峻嶺，遮擋了從北方來的寒氣，加上盆地內河流水系發達，灌溉了一方沃土，適合農作物生長。但其實，這里因為交通閉塞，物產其實并不豐富。古時候的先人生活艱難，凡事都要做到物盡其用。反映在吃雞上面，除了雞毛雞骨頭和雞屎不吃，其他部位都要做成菜，還做得美味。
老謝手巧，將雞心雞胗雞肝洗干凈了，細細切成片。就連雞腸也用剪刀剪開，又和上堿揉搓洗干凈。把油燒熱，放上鹽、泡生姜、泡二荊條、大蒜，雞雜，和上喬頭，大火猛炒兩分鐘便出鍋。
喬頭也是獨特，用的即不是大蔥也不是韭菜，而是血皮菜，學名紅鳳菜。
泡生姜和泡二荊條是靈魂，林為只吃了一筷子眼睛就亮了，便再收不住。一口氣吃了四大碗米飯，最后更是把炒菜的油湯倒碗里和飯。
至于燉雞，他有如何放得過。一只老母雞，兩只大腿和翅膀都落入他肚子里去。
最后才愜意地摸著肚子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老七，我吃撐了，先消化一小時。”
老謝罵：“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一個人吃的，抵得上我們三個。”肖聽芷高燒，只喝了碗雞湯吃了兩塊肉就吃不下去，至于林律師，哪里還有胃口，吃小半碗飯和吃藥一樣。這頓美味的晚飯只便宜了林為。
“誰叫你的菜做得好呢。”
“林為你那么有錢，什么高級館子吃不到。”
“那不一樣，外面的飯店是不錯，卻吃不到你這種家常菜。”
“那是比不了的。”謝桂堂得意。
小林道：“老七你手藝真不錯，想不到你武藝高強，連廚藝也這么好。”
老謝：“我以前行走江湖的時候，在一家飯館干過傳菜的，他悟性高，見廚師做菜，學會了。”
小林心中奇怪，問：“老七你江湖地位這么高，怎么干起了跑堂的小二，被人呼來喚去，叫人看了，顏面何存，不是要被社團弟兄笑話嗎？”
老謝有點郁悶：“我沒文化，書讀得少，不干這種工作干什么呢？娃，你還是得讀個大學，將來才有好的前途。”
林為最反感這種話，臉色難看，只低頭玩手機，再不理睬謝桂堂。
“怎么了，還不搭理我了？”老謝用手指戳了戳他，小林哼了一聲：“別煩我……伱還來……什么？”
卻見，謝桂堂竟遞了支煙過來，林為一呆，想說自己不抽煙的，但又怕失了面子，還是接過去，叼在嘴上，讓老謝給自己點上。
臥室中，看到兒子抽煙，林國新正要發做，床上的肖聽芷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輕輕搖頭，嘴唇微動。
林律師把耳朵湊上去，聽到她小聲說：“老林，不要管。孩子這個年紀都是這樣，都要通過某種自認為離經叛道的方式告訴家長自己是個大人了。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又特別敏感好面子，你要教育娃娃，下來后隨便說，但別當著外人的面。”
林國新這才忍了。
老謝打開電視，把遙控板遞給林為：“小林，幫我一個忙。現在的電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開了，都是亂七八糟的菜單，不摁得十幾次找不到自己喜歡的節目。我一把年紀，實在搞不懂。”
小林再次冷哼：“多簡單的事兒，老七你連這都不會，還大俠呢！”便接過遙控板，問他想看什么。
謝桂堂說想看古惑仔，小林道沒聽說這個節目。老謝說好看得很，他年輕的時候每天都去錄象廳，幻想成為電視里的主角，打打殺殺，成為雄霸一方的英雄好漢。小林，找找看有沒有，咱們一起看，你會喜歡的。
林為倒是來了興趣，搜索了半天，屏幕上終于出現主角那頭飄逸的長發。剛開始的時候，小林還覺得沒什么，但不片刻，就沉浸在故事情節之中，眼睛再挪不開。
于是，謝林二人就從《猛龍過江》開始，到《只手遮天》再到《勝者為王》。現在的半大小子受互聯網短視頻影響，都沒什么耐心。林為在觀影的時候，遇到不重要的情節就開二倍速、四倍速，甚至八倍速，看得飛快。
老謝也不反對，就那么笑瞇瞇地坐在旁邊陪著。
一老一少，一邊看電影，一邊點評人物，探討故事，聊得上勁。
夜已經很深了，墻壁上掛鐘時針指到三點。
兩人聊著聊著，自然又聊到江湖之事。四川袍哥，行走水陸碼頭，靠的不是打打殺殺，靠的是人情事故，靠的是能吹會侃，老謝的龍門陣對一個半大孩子來說有種強烈的吸引力，自然是聽得津津有味。
謝桂堂忽然問：“小林，將來你想做什么。不不不，你別這個表情啊，我又不是老師家長問你人生理想，那不是搞笑嗎？人總得有點想法，總得要做點什么，不管是好是壞。比如我，想的就發財，發大財。住別墅，開豪車，抽一百塊一包的煙，茅子隨便喝。說吧，說吧。”
林為：“我以前也有想過要做什么，只是自己還不肯定，看了這幾部電影，這才確定。我要成為山雞那樣的大哥，出門在外，前后左右都有一大票兄弟簇擁著，多威風啊！”
里屋，林律師正在為肖聽芷物理降溫，聽到這話，氣都手都在顫，卻強忍了。
林為：“老七，你是不是想笑，你什么表情？”
謝桂堂：“我沒笑啊，我覺得你這個理想很好。娃有前途，將來肯定是扛把子，做大哥了別忘記你七叔。”
“老七，以后有事說話，我罩你。”林為把胸脯拍得蓬蓬響，接著，忽然有點心虛：“真的很好嗎……你本來就是江湖中人，自然不會笑，但別人大概會嘲笑我的。”
“笑就笑吧，前幾天我看了一部電影，里面有句話說得好。”老謝道：“‘說出來怕人笑的夢想才是值得實現的夢想。’小林，我支持你。”
聽到謝桂堂支持自己，林為很滿意，頓時對老頭起了知己之感。
老謝說完話，指著電視屏幕：“這里很棒，很觸動啊，你正常速度播放，咱們認真看看。”
這個故事情節中，出獄的大頭在街角擺攤賣報紙，對來找他重操舊業的陳浩南說，古惑仔這么厲害，怎么不去匯豐銀行收保護費
老謝忽然笑起來：“對啊，為什么不去呢？匯豐，花旗銀行都可以去收嘛！不是大哥嗎，這點小事都做不了？可見，也就是欺軟怕硬的。”
“你！”小林一口氣看了六部電影，正看得上勁。他這個年齡也沒多少辨別是非的能力，加上人也叛逆，早已經把其中的幾個主要角色當成崇拜的偶像，沉浸在兄弟情的江湖熱血中。老謝這話簡直就是掃興。
“你什么你？”老謝呵呵笑起來：“我就問你，他們為什么不敢去為匯豐要保護費。是匯豐的人能打，還是江湖地位高？”
“我……”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大公司大銀行的人都是書生，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別說電影里的浩南和山雞，換我去也能一個打十個。但他們為什么不去，因為去了就會被警察抓。然后，銀行會掏出一大筆錢，請你爸爸這樣的金牌律師告他們敲詐勒索，這樣，古惑仔就會一輩子呆在監獄里。所以說，什么江湖地位，什么社團，就是個屁。別說陳浩南和山雞，就算是蔣天生，也比不上一個大律師。”謝桂堂：“娃娃，你不知道你爸爸是多么了不起的一個人。”
小林：“老七，你果然是我爸爸派來的說客，你不就是讓我讀書讀書嗎，采取這種低劣的手段，當我三歲小孩子？老子偏不讀。”
老謝：“讀書多好啊，學習成績好的人智商情商執行力都普通人強大，你不覺得很吊嗎？混社會的，都是智力不夠好吃爛做的笨蛋，是我這樣的爛人。”
小林跳起來，揮舞著拳：“吊個屁！”
謝桂堂翻臉：“林為，我忍你很久了，現在給老子滾蛋！走走走，馬上離開我的家。”
“走就走。”林為怒氣沖沖摔門走了。
成都七中高三某班班主任曲老師今年五十四歲，帶完這屆畢業班后就會光榮退休。她身體不是太好，又遇到更年期，火氣很大，看誰都不順眼，尤其是看自己的學生。火氣一上來，就會說：“看看你們，看看你們，像什么樣子，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一屆學生。”
這樣的話固然是恨鐵不成鋼，也確實如此。
七中是什么學校，四川排名第一的常青藤，每年高考都保持這百分之百的升學率，還都是雙一流。進了這所學校，考清北復交浙才算是成功，普通985、211就算是失敗者。
可明年六月，這個記錄只怕要被林為給破了。
高中分班的時候，林為的成績不可謂不亮眼，成績直接排進班級前十，幾乎鎖定了一個清北名額。萬萬沒想到，林為父母一離婚，這孩子就不讀書了，以他現在的成績，以他現在的狀態，二本都夠戧。
這是曲老師帶的最后一屆學生，是她的關門弟子，出了這么一顆耗子屎，她已經被氣到內分泌失調。
這日中午，曲老師從食堂吃過午飯回辦公室，準備午休一小時。剛走到辦公室樓下，就有一位老師笑嘻嘻地說：“曲老師，林為來了，在辦公室等你。”
曲老師高跟鞋鏗鏘響亮，旋風似地進了辦公室，看到林為的第一眼，心頭怒火騰一聲就起來。
眼前的林為背著書包，穿著藍白兩色的校服，還真有點玉樹臨風的味道。只是，他……竟然剃了個光頭，歪著頭，桀驁不馴地站在那里，仿佛全天下人都和他過不去的樣子。
曲老師：“喲，林少爺，究竟是哪陣風把你吹來的。”
林為：“我來讀書。”
曲老師氣得笑起來：“讀書，你林少爺字典里有讀書二字嗎？怎么了，還接輿髡首？不知道的還以為化緣的和尚，抱歉，我這里廟小，容不下你這位大師。”
“我來讀書。”
“林大少，學校不適合你。”
“我來讀書。”
曲老師很生氣：“我已經跟你爸爸談過，希望他能給你辦理退學手續。另外，對不起，我沒看到你有讀書的愿望。你長期不假不到，已經嚴重違反校規校紀律，當我這里是什么，想走就走？你今天還想來就來，別忘了，咱們是八點晨讀，九點正式上課。少爺，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了，你來干什么？”
林為：“我……剃頭去了，如果老師您覺得一頭黃頭發合適的話，我可以戴假發。”
他染了一頭非主流黃頭發，來讀書確實不合適，再染回黑色太麻煩，索性就剃了。
聽小林這么說，曲老師醒悟，氣消了些，但還是說：“不行，你不能來上課，不許進教室。”
林為正色道：“老師，我已經想好了，想好的事情誰也攔不住。你不讓我進教室，我不進就是。”
說著，就背了書包徑直去了教室，也不和任何人說話。就那么站在窗口，將書本一樣樣從書包里掏出來，摞在窗臺上。好幾十本，幾乎遮了三分之一窗戶。
他突然來學校，又剃了個大光頭，頓時引得人人側目。
但看到林為的怪眼一翻，大家都不敢說什么。
就這樣，林位就這么安靜地站在教室外面認真聽講，直到放學，才背了書包，再次跨進肖聽芷家。
老謝：“你來做什么，還剃個大光頭？”
“我沒地方去。”林為坐在餐桌上，開始寫作業。
老謝：“咦，洗心革面浪子回頭了，怕就怕你兩分鐘熱情，說不定等會兒就煩了。算了算了，別折騰了，我們一起看電視玩游戲吧。”
“滾！”
“你說啥？”
“滾！”林為：“你不是說讀書是一件很吊的事嗎，我吊給你看。”
“呵呵，我不相信你，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謝桂堂繼續大聲諷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