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到某個縣要怎么做,張浩南肯定是半個字都不說,這鍋他可不背,惹一身騷還容易被賴著。
所以怎么找出路,那是生命自己的事情。
不是有句話說得好么,生命總會自己找到出路的。
王重慶其實揣了點小心思,想借張浩南的建議,然后扯虎皮回地級市拉贊助,但務實方面的東西,這姓張的小子……那是半個字都沒有啊。
盡他媽務虛了。
這小子,合著也是老油條。
領教了。
也算是試探試探張浩南斤兩吧,小過一招,王重慶認清現實,便更加謙虛起來,他也就攤牌了,打算把西蘭縣給“賣”了。
一摞資料,都是他自己收集的,倒也不是跟魏剛一樣動不動就去上級領導辦公室偷。
什么都有,也不成系統。
主要就是年鑒性質的,西蘭縣一二三產規模,人口多寡,分布如何,土地資源什么程度。
也就是相當于現場看看怎么拎項目,其它地方的退休老干部,像三湘、荊楚的倒是見怪不怪,他們還是能搞到項目的,畢竟水運便利,“沙食系”做工業原材料收購和食品原料采購都能搞錢,就是規模受限。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對清官來說也是一樣的。
你退了休還想發光發熱,沒平臺給你就是個屁。
“長江農業論壇”能被老干部們追捧,就是因為能從中拉到投資,可不是只有張浩南這一家,所有發達工業縣級市都有觀察員,有些礦產資源的采購,就能從“長江農業論壇”牽線搭橋。
信任基礎擺在這里嘛,而且也不用吃河豚喝酒,公關費省了不少。
因此很多掮客都是給政府做觀察員,一來不用問公家要錢,二來自己多少也能掙點兒中間費,當然,老規矩,在張老板地頭,點到為止,不可貪杯。
“這四五十公里的水路算是浪費了。”
張浩南別的不感興趣,發現西蘭縣的河道運力從建國十周年的五萬噸銳減到現在的一萬噸不到,這說明河道或者說航道至少有二十年時間沒有維護。
很多三級航段已經不復存在,現在就是七級航道為主。
而且因為鐵路橋的存在,通航能力還要打個折扣。
“水路?”
聽到張浩南所說,王重慶一愣,“還行吧?我記得之前還能跑七八百噸雙排駁船。”
“七級航道跑個屁的七八百噸,不存在的。王縣長,你這肯定是很多年沒有去調查水運能力了,只要伱的這份資料不是造假的,那么七級航道也就是一二百噸,而且有的航段水深七十公分,說實話,稍微超載點,這磕著就是翻船。”
不過這里頭有些資料很有吸引力,張浩南沒有跟王重慶多說,只是用方言問魏剛,“魏主任,冰城有自己水泥廠吧?”
“有,在松花江南岸。”
“采沙場呢?我是說正規的,國營的。”
“在河口對岸,水泥廠東面。”
魏剛超強的記憶力配合張浩南是真的方便,他也從張浩南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啥意思?這河有當口?”
“有的。”
沒有跟魏剛廢話,直接進入主題,“你看從西蘭縣到冰城這條河,應該是砂質河床,完全可以吃三份好處。”
“講講看。”
周圍聽得懂方言的老頭兒已經圍了過來,張浩南指著一張A4紙上的西蘭縣地圖說道,“第一要明確一點,西蘭縣有田兩百幾十萬畝,土地產出肯定是不愁的,照一季來算也是這樣。”
“那就老規矩了,扣掉公家的,剩下的只要能運出來,利潤就漲了兩成。所以第一個好處,就是運出來,這是物流上的好處。”
“第二,冰城擴大建設是肯定的,不講全省人口流出,這一部分先扣除,算省內人口流動,那基本上拋開油城這種特殊情況,大部分還是要朝省會集中,哪怕兩江省,扣掉工業規模城市,也是往建康集中,這是正常規律。所以在城建發展過程中,對建筑材料的需求量,要照千萬人口的大城市來算,不是照姑蘇這種啊,是照羊城這種。”
“那么要是能開采河沙,一來可以國土資源變現,二來能改善這四十來公里五十公里左右的河道狀況。”
“第三就是農業灌溉,完全可以擴大蓄水保水能力,把一部分密集的河曲地帶,直接挖成大水面,起到水庫作用。”
魏剛捏著打火機,遲遲沒有點煙,“但是工作不好做。”
“那我又不是他們親娘老子,如何擺平一百幾十只圖章,不是我的事情。我只是說這個事情的好處,確確實實有這三樣,而且能賺到鈔票的。”
“你這個意見,跟省里要在江北開運河和灌溉總渠是一樣的。成本呢,我估計不會低到哪里去。”
“也不會高的,東北的地形機械化改造是很合適的。我估計一公里一兩百萬就能改造過來,照五十公里來算,也就是一個億。配一個采沙場、庫區管理處,也就差不多了。五十公里十條一百噸雙排就是兩千噸,一趟差不多就是一兩千畝田的產出,比大卡車省力多了。”
“唔……有點道理。”
微微點頭的魏剛還想起來不少事情,比如說冰城鐵路東站的位置,就在松花江南岸,旁邊也是有港務局的。
從增收角度來看,首先黑水省省內相關部門是肯定支持的,這一點魏剛暫且記下,但不表態,畢竟東北太遠,他對基層的了解程度,肯定不如王重慶;其次就是鐵路貨運如果能加入京城的“菜籃子”,才能暢通無阻,這里面就需要跟沿途各省協調,這就不是他能置喙的,得去京城請示一下“帶頭大哥”,看看他的意見。
除開這兩樣,還有一個戰略性國策,就是“振興老工業基地”,很多時候有些職業官僚為了升官,是只認考績不認錢。
能完成KPI的項目才是項目,其余的,能賺多少多少錢關他屁事,又不是落在他腰包里,那他憑什么要幫忙呢。
這跟唯GDP論的地區是一樣的,官員升遷的重要業績就是這個,其余的都能放一放,那就別怪有的人放飛自我。
所以魏剛也清楚,如果要從水里討生活,可它不符合“振興”這個范疇,那就沒有說服力。
倘若要說服,就得把這個項目推到急需完成KPI的部門官僚面前,讓他們認可這是業績。
有一說一,公關成本不會太低。
魏剛瞄了一眼王重慶,此時翻譯已經跟王重慶解釋起了之前張浩南跟他說的內容,王重慶顯然已經心動了。
但心動是不作數的,得有行動。
會議廳里的老頭兒們也是想取取經,就圍繞這個話題來討論,這方面的實操經驗,幾十個老頭兒有一半都有過類似的。
淮西、三湘、荊楚這三個地方最為典型,不過他們主政時的主要操作,是舊有航道改造,以及配合國家級或者省級項目跟風上馬。
有湖泊改造、水庫建設、灌溉渠拓展等等,大概成本不管怎么算,都不可能比東北高,畢竟丘陵沼澤地帶的地理特殊性擺在那里。
各自講了講自己的經驗之后,魏剛便開口道:“還有一個經驗,是全國其他地區很難有的,就是‘冰訊’,照資料上來講,一是四月份的春汛,二是十一月份的秋汛,夾在當中的時間段,才是有效通航時間。剩下的就是大冷天,肯定是冰封了。那算起來,攏共就是六個月左右通航期,這就明顯要考慮農產品集中上市的時間匹配問題……”
“有道理,老魏講得對,時間不匹配,要出問題的,可能就要調整相關農業產品的品種,協調上……又增加了難度。老王,工作怕是不好做。”
他們要是還在原來位子上,很多小問題搞“一言堂”就行了,現在退了休,賣面子的部門未必有幾個。
說不定根本就不認識你。
你是誰?你算老幾?
王重慶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難度,可張浩南這小子甩出來的餅可不是空頭,是具備邏輯性的,是能在可行性上有解釋的。
更何況,八個億的西蘭縣直接壓上一個億……這增長率就是原地起飛,做官倒是容易了。
可惜事情沒那么簡單,這一個億真要說砸下來,也輪不到張浩南,只能是黑水省省里牽頭,由水利相關單位論證過后,再來扯皮,然后在項目分包上,又是新的一輪折騰。
誰來承擔工程任務?
誰來接手河沙開采業務?
誰來賣河沙這種國土資源?
航道改造成功之后,誰來管理?西蘭縣有多少權利或者股份?
農業灌溉系統上,西蘭縣又能分到多少水資源?
這事兒扯起來能把人逼瘋。
再有就是河道改造過程中,當地農村老百姓的利益如果受損,補償標準和形式是什么樣的?
王重慶稍微想一想,腦子就快炸了。
他這時候也回過味兒來,大概,這就是“長江農業論壇”給他出的考題,考過了,以后活兒肯定不會少;考不過,繼續等吧,繼續熬吧,看啥時候才能等來機遇。
“張總,聽說您在兩浙省也有類似項目的?”
“不一樣的老王。”
魏剛搖搖頭,替王重慶解釋了里面的門道,“柯城副市長親自過來考察的,這個月已經啟動談判,然后呢,還有個中央的政研室年輕人,是經濟追蹤方面的研究員,他起到了跟政務院直接溝通的作用。你再看看你,退了休的老頭子,講話聲音一點點大,不在一個級別上。”
其實王重慶還不怎么習慣“長江農業論壇”的會議形式,不過也在逐漸適應中,這里開會虛頭巴腦的東西不是沒有,但到關鍵利害,那就是有什么說什么,不打官腔。
沒必要嘛,大家都是退休的,還要個卵的官老爺威風,講清楚哪里是緊要的,就是互相間的尊重。
本就是一群退了毛的老鳥,窮講究就是互相惡心,毫無意義。
“柯城副市長親自負責的?”
“柯城是山區,它那里的衢江要是弄好了,能省下幾年的高速公路鈔票,等有鈔票了,再修路也就是輕輕松松。所以不管從政績還是效益的角度,柯城的副市長親自抓,好處這么多,沒道理不做。”
講得很直白,這是升官利器,當然前提是做好。
王重慶一時間就有點泄氣,西蘭縣的級別太低了,誰會正眼瞧呢?哪怕離省城這么近,可三十八萬三十九萬農民的利益,怕是不如一家大型水泥廠。
這是事實,也是現實。
這考題……真他娘的夠難的。
心中感慨的王重慶,喟然一嘆:“這想要做點事情,可真他娘的不容易。”
“不要急,早晚有辦法的,吃煙吃煙……”
江右省井岡山過來的老頭兒心態挺好,摸出一包廬山,拆了就給王重慶發了起來。
王重慶點點頭道了聲謝,接過煙之后神情復雜地看著張浩南,這位“財神爺”……確實挺厲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