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落日,星星剛剛出現在淺藍色仍未變黑的天空上。
亞瑟和埃爾德站在位于倫敦西區德魯里巷的皇家劇院門口,他們四周擠滿了盛裝出行的上流紳士與大家閨秀。
來往的馬車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亞瑟和埃爾德被擠在俏麗女士們寬大裙撐中間動彈不得,空氣里還四處彌漫著刺鼻的香水氣息。
他倆背靠著背一點點的向外挪著步子,進兩步退一步,偶爾還要扭頭觀察四周,以免被瘋狂的人潮再推回去,看起來就好像是在跳弗拉明戈。
他們怪異的行為,再加上身上穿著的普通服飾,時不時就會引來周遭仆人們的白眼。
亞瑟罵道:“埃爾德,今天是什么情況?以往這里也這么堵嗎?”
埃爾德也急眼了,他被女士們的高跟鞋踩得唧哇亂叫。
“他媽的!我知道皇家劇院的票一直都很難搶,但也不至于弄成這樣吧?今天肯定是有什么大藝術家要來表演,你看看這群人,簡直就像是發了瘋似的往里面涌!”
亞瑟嘆了口氣:“咱們就不該來看什么戲,就算看戲也別走這條路。早知道會弄成這樣,我在碼頭那邊和你們吃完飯就該回家了。”
埃爾德反駁道:“這他媽又不是我安排的。唉!今天算是吹了。皇家劇院堵成這樣,那些買不到票的人肯定也不甘心這么回去,多半會去西區的其他劇院看戲。咱們今天算是白跑一趟。”
埃爾德的話剛說完,便看見亞瑟抬起手指著皇家劇院門口的看板喊道。
“該死!埃爾德!我知道為什么今天這么堵了!他媽的,今天在皇家劇院表演的是那個來自亞平寧的小提琴大師尼科羅·帕格尼尼!”
“我管他什么尼!他就算是俄國沙皇尼古拉·巴甫洛維奇,今天也必須得放老子出去!”
以往這個時候,阿加雷斯總會跳出來嘲諷兩句。
但今天他卻興趣盎然的踩在亞瑟的腦袋上向著皇家劇院的大廳里眺望。
“嘿!亞瑟!看看那雙能拉小提琴的手,你去把它給我弄過來怎么樣?”
亞瑟被擠得心浮氣躁,他大罵道:“我干脆給你弄兩個豬肘子算了!”
埃爾德被嘈雜的環境攪得聽力不清,他大吼著問道:“亞瑟,你說什么?”
阿加雷斯嫌棄的瞧了他倆一眼:“你們兩個不懂得欣賞音樂的家伙,這可是藝術。伱看看你們那副粗俗的樣子,都快趕上巴爾了。
亞瑟,前兩天你剛發了工資,警督的周薪不是有一磅十五先令嗎?再加上你退船票的錢,應該能買得起皇家劇院的門票了吧?快去給我買一張。”
亞瑟沒好氣的說道:“你可真敢想!皇家劇院平時的票就能賣到三到五磅了,今晚還是帕格尼尼這樣的大師獨奏,我攢半年的錢估計才夠來看一場。”
阿加雷斯聞言,不免惋惜搖頭:“真是可惜,錯過這一次,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了。”
亞瑟和埃爾德費了半天勁,總算從洶涌的人群中擠了出去。
他倆站在空地上彎腰杵著膝蓋,止不住的大喘氣。
埃爾德慶幸道:“我差點以為我要被她們踩死。”
亞瑟等到氣喘勻了,這才抬起頭掐著腰說道:“算了,今天就到這兒吧,我要回家了。”
埃爾德也被攪得沒了興致,他揮手告別道:“慢走,不送。等下次吧,下次我再請你看戲。”
二人揮手告別后,亞瑟便順著街道一路向東走去。
不得不說,今晚由于帕格尼尼的演出,附近的其他劇院生意也很好。
為了維護現場秩序,甚至蘇格蘭場都派出了不少警力在附近盯梢站崗,路上隨處可見戴著文明仗的警官們。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由西區富人群體花錢雇傭的地方治安官團隊在四處巡邏。
這里的房屋干凈氣派,這里的夜晚燈火通明,這里的道路寬闊整潔,這里的劇院人聲鼎沸,這里的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在這里,你很少看見臟兮兮的兒童,也難覓眼中閃爍賊光的扒手,就連不受人類約束的耗子都很少造訪此處。
亞瑟望著眼前的一切,不免叼著煙斗感嘆道:“如果格林威治區也和這里一樣就好了。”
他滿心欣喜的漫步在西區的街道上,感覺未來的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但當他準備越過牛津街時,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的面前,是閃亮光明倫敦西區中唯一漆黑的孤島。
西區的其他地方都亮的恍若白晝,唯有面前的黑暗會告訴你,夜晚已經降臨。
那是圣吉爾斯教區,它就像是一顆蘋果上的霉點,滲透進了倫敦西區的骨髓,讓居住在這里的富人們想起了世上原來還有貧窮這么一回事。
狹窄泥濘的街道彌漫著糞尿的臭味,在本就不大的空間里四處擠滿了迷宮般排列的簡陋但卻高大的房屋。
這里曾經是那些擁有財富之人的奢華住宅,從不少房屋外墻上的浮雕和壁飾上還能看出它曾經的輝煌。
但現在,這里卻只是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街頭的、邪惡不幸之人的居所。
石刻上古色古香、蒙了灰和泥的雕刻與周遭環境形成了一股巧妙的怪異感,有的墻壁已經倒塌了一半,但卻被用隨處撿來的碎石頭和舊報紙填充上了缺口。
看起來源自中世紀晚期的山墻已經破碎到難以辨認,它的表面被倫敦的惡劣天氣和有毒工業廢氣弄得濕漉漉且污跡斑斑。
從敞開的大門里,依稀可以看見里面昏暗無光的樓梯間,用灰泥粉刷的墻壁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手掌印,巨大的扶手和雕花欄桿已經缺了一大半,風兒一吹便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而通過樓梯間上懸掛的搖曳油燈所散發的燈光,還能看見地上躺著個戴著破氈帽、頭上帶血、抱著酒瓶呼呼大睡的臟兮兮醉鬼,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是剛剛從樓梯上跌下來沒多久。
亞瑟望著眼前的一切,這里讓他又想起了自己工作的倫敦東區。
在圣吉爾斯教區昏暗渾濁的夜空下,完全看不清亞瑟的臉,只能看見一個發著紅光的煙斗在漆黑如墨的環境忽明忽暗。
紅點懸浮了良久,隨著一陣濃郁的煙霧散發開來,他終于打算了離開。
但還未等他邁開腳步,便聽見耳邊傳來一陣辱罵與毆打的聲音。
“該死的!快把你的錢包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