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小姐?
這種宴會,這種地點,再加上現場來賓的身份與等級,亞瑟再怎么想也想不到除了那個拜倫家族以外,還有哪個拜倫家族的小姐能夠有資格站在這里。
亞瑟想了想,正打算恭維兩下艾達父親的作品,但是還不等他開口,便看見艾達豎起食指擋在唇間。
她或許是有過太多次類似的遭遇,所以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開口道:“噓!千萬不要念我父親的作品。我母親很討厭他的詩句,更討厭他本人,還因此不讓我接觸其他詩人。如果您不想被她趕走的話,最好聊點別的東西。”
亞瑟愣了一會兒,隨后相當識趣的改口道:“為什么?是因為拜倫勛……不,那個男人傷透了你母親的心嗎?”
艾達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沒錯,甚至于在那個男人死之前,她都不愿意告訴我,當年他們倆為什么要離婚。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那完全是因為那個男人根本沒有那么愛她,他之所以給她寫了那么多花言巧語的情書,只不過是想借著這段婚姻,壓一壓《格蘭納爾萬》的出版風波。而且,他還和我那個姑姑……”
亞瑟聞言,也沒有要求對方講清楚,他只是同情的點了點頭。
“這件事上,他做的確實太過分了。雖然他是個了不起的詩人,但在對婚姻和孩子的態度上,他完全比不上我們蘇格蘭場那位認不到多少單詞的皮匠警官。”
“皮匠警官?”艾達看起來有些驚訝:“原來蘇格蘭場的警官還有做過皮匠的嗎?我還以為那里面的警官都是像您這樣杰出的科學研究者呢。”
亞瑟聞言笑了笑:“其實科學研究者和皮匠的距離也沒那么遙遠,您知道法拉第先生嗎?”
艾達點了點頭:“我母親請他給我上過課,他是一位非常有涵養的先生,完全當得起大家對他的所有溢美之詞。”
亞瑟抿嘴道:“其實法拉第先生原來是打鐵的,他和我提過,他家算是鐵匠世家,雖然他父親不希望他繼續干鐵匠活兒,但是他還是偷偷學過如何打造鐵釘。他還和我開玩笑說,他之所以能夠把導線搓的又快又好,完全是因為他繼承了法拉第家族的優良鐵匠傳統。”
艾達聞言笑得樂不可支,但轉瞬又發現自己這樣不太合適,她只得抬起手掩在嘴邊收斂了笑容,小聲地將話題給轉移開來。
“不過說的也是,警官們都得和罪犯搏斗,科學家搓電線也是體力活,如果選個只會寫情書的詩人去做,肯定是干不成的。
我母親當年如果能夠認識到這一點,也就不至于上當受騙了。您別看她嘴上說著讓我離詩人遠一點,但她自己卻一直沒走出那個圈。
離婚了也不改嫁,就抱著那一大箱子當年寫給她的情書,一直單身到今天,您可能不知道,她之所以比我每天少玩兩小時的數學,就是因為她把那兩小時的時間都用在了回憶那些情書……”
艾達剛剛說到這里,忽然話鋒一頓,她忽然挺直了腰,沖著亞瑟的身后露出了一個天真燦爛的笑容:“母親,薩默維爾夫人。”
米爾班奇夫人微微提著寬大的裙擺,與她的朋友薩默維爾夫人踱著小碎步走到了艾達與亞瑟的身邊。
她先是向亞瑟點頭致謝道:“黑斯廷斯先生,真是麻煩您了,感謝您幫我照看女兒。”
亞瑟笑道:“夫人,這沒什么大不了的。照看您的女兒,可比照看埃爾德·卡特先生容易多了。不信的話,您可以問問考珀夫人。”
“是嗎?”米爾班奇夫人扭頭看了眼跟在幾位小姐身邊高談闊論的埃爾德,不由疑惑道:“我覺得卡特先生是個挺容易相處的好小伙子啊!”
薩默維爾夫人聞言,也拉著米爾班奇夫人道:“安妮,還是算了吧,你看男人的眼光一向不準。”
語罷,薩默維爾夫人還和善的沖著艾達問道:“我上次交給你的東西,伱應該學的差不多了吧?”
艾達乖巧的點了點頭:“拉格朗日的《解析函數論》和拉普拉斯的《概率分析論》我都看完了。”
薩默維爾夫人問道:“看的過程中有什么問題嗎?”
艾達又點了點頭:“只有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艾達聞言,猶豫的揪著手,似乎是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提問。
薩默維爾夫人見狀,連忙安慰道:“不要怕問,在學習數學的過程中遇到問題很正常。”
語罷,薩默維爾夫人還指了指身旁的亞瑟道:“不是每一個人在鉆研自然哲學的過程中,都像是黑斯廷斯先生這么有天賦,我直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么黑斯廷斯先生能把戴維燈與法拉第籠聯想在一起,并且還跳躍性的結合道爾頓先生的原子論分析出了原子帶電的結論。”
亞瑟聽到薩默維爾夫人恭維自己,連忙謙虛道:“夫人,您過獎了,那不過都是運氣而已。就算我不發現這個結論,法拉第先生或者其他研究者早晚也會看出端倪的。我最多只是把這個結論的得出時間提前了幾年而已。”
亞瑟說的都是真心話,但奈何薩默維爾夫人和米爾班奇夫人可不這么想。
米爾班奇夫人感嘆道:“難怪您會和法拉第先生建立起偉大的友誼,你們二人在個人品格方面確實存在共通之處。”
薩默維爾夫人也附和道:“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但最難能可貴的卻是依然能夠保持謙虛。黑斯廷斯先生,我相信原子帶電理論肯定不會是您科學生涯的終點,這或許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起點。您的名字一定會永遠銘刻在不列顛的歷史之上,但愿您能夠繼續為科學界做出巨大貢獻。”
“感謝您二位的祝福,真的非常感謝。”亞瑟聞言,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汗。
他之所以隔三差五跑去找法拉第,并搞出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主要原因有三個。
一個原因是被法拉第逼得,另一個原因則是增進化學知識以便提升破案能力,至于最后一個原因,則包含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私心。
說白了,他也想滿足一些簡簡單單的個人私欲。
雖然倫敦大街小巷都有售賣各種果味碳酸水的商店,但對于亞瑟來說,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最好還是能來上一口冰鎮的。
像是這樣的原因,亞瑟肯定是難以啟齒的,他趕忙將話題重新引向艾達。
“正好薩默維爾夫人這樣杰出的數學家與天體物理學家就站在這里,拜倫小姐,您到底是遇到了哪一個問題,說出來,我相信薩默維爾夫人肯定是能夠替您解答的。”
艾達聽到這話,先是狡黠地瞧了眼亞瑟,隨后委屈道:“我遇到的唯一問題就是我沒有問題。”
艾達這話剛一出口,在場的兩位夫人都愣住了。
隨后米爾班奇夫人生氣道:“艾達!你這樣實在是太不禮貌也太不謙虛了。”
薩默維爾夫人見狀也趕忙上來打圓場:“安妮,這沒什么,咱們也年輕過,你不要扼殺她的創造力,你對她的教育實在是太嚴厲了。”
艾達看到母親發怒,一時之間也有些害怕了,她慌忙改口道:“不過……不過我雖然在數學方面沒有問題,但是剛剛黑斯廷斯先生和我說了許多新東西,我搞不懂的東西其實還是挺多的。”
她這話剛一出口,薩默維爾夫人也來了興趣,她之前就一直想詳細問問亞瑟原子帶電的事情,只不過礙于要先處理宴會的交際問題,一時之間她也抽不出時間來找亞瑟。
此時讓她抓住了機會,她正好可以把原子帶電論給扒個一干二凈。
“黑斯廷斯先生,您剛剛和艾達說的難道是關于……”
然而還不等薩默維爾夫人把話說完,接了地雷的亞瑟便搶先開口,剛剛鎮壓了海德公園暴亂的黑斯廷斯警司深知此處不宜久戰,否則一旦被這幾位女學究兩面包夾,他將死無葬身之地。
說時遲那時快,黑斯廷斯警司的余光瞥見了舞廳外正要進門的管弦樂隊樂手們,他當即拍板決定實施戰略轉移。
亞瑟脫帽告辭道:“關于我剛剛與拜倫小姐討論的問題,我將在第二個科學展示項目中為各位闡明。那么,為了不耽誤各位的舞蹈時間,我先去后邊準備了。”
一旁的紅魔鬼聽了這話,忍不住嘲諷道:“蘇格蘭場的行軍速度確實快過不列顛的龍蝦兵,亞瑟,你和威靈頓的關系勉強也算是親近,有沒有考慮投奔到陸軍部當個將軍?”
亞瑟只是瞥了紅魔鬼一眼,隨后馬不停蹄的來到了已經走上舞臺開始測試樂器音準的樂手們面前。
他掃了一眼這些樂手們,很快就認準了一位穿著燕尾服與白襯衫、戴著蝴蝶結坐在鋼琴前閉目調整著氣息的鋼琴家。
他來到鋼琴邊,輕聲詢問道:“先生,請問今晚的第一曲可以交給我來操刀嗎?”
那位先生聽到這話,先是一愣,旋即問道:“您難道也是科德林頓夫人請來的樂手嗎?”
亞瑟抱歉道:“我是今晚造訪的科學嘉賓,很抱歉的通知您,我需要借用一下您的鋼琴進行科學演示。”
對方一聽這話,頓時恍然大悟:“啊!您是亞瑟·黑斯廷斯先生吧?科德林頓夫人之前和我提過您。”
說到這里,對方還很感興趣的追問道:“我聽說您是一位電磁學家,難道您今天打算給我們演示一下如何從琴鍵里釋放閃電嗎?如果您真的要這么做的話,還請您手下留情,不要把鋼琴弄壞了,我之后還需要用它彈曲子呢。”
亞瑟笑了笑:“我是個電磁學研究者不假,但我今天借鋼琴的目的就是為了彈琴而已。”
對方聽了這話,更感興趣了:“您原來也愛好音樂嗎?沒問題,您要彈什么曲子盡管說。只要您的曲子不是太偏門,我們倫敦愛樂協會的樂手們都能給您伴奏。如果太偏的話,您給我們留份曲譜,我們現場練兩遍也行。”
亞瑟聽到這話,只是俯下身子在對方的耳邊輕輕念了一句。
只看見亞瑟的嘴唇一動,鋼琴家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僵硬。
他的笑容慢慢收斂,一本正經的盯著亞瑟的臉,一字一句的問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確,定?”
亞瑟微微點了點頭:“需要我提供樂譜嗎?”
“不,完全不需要。”鋼琴家忽然站起身子,嚴肅的望著亞瑟道:“實不相瞞,他今年在倫敦的演奏會,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由我們倫敦愛樂協會伴奏的。這首曲子,我們簡直熟到不能再熟悉了。”
亞瑟笑道:“那就好,過一會兒,麻煩您了。”
“不,不麻煩。”鋼琴家看起來似乎有些生氣:“但是我必須提醒您,這首曲子用小提琴拉就已經很難了。您可能不知道,就因為這首曲子,好多人甚至猜測帕格尼尼恐怕是同魔鬼做了交易,所以才取得了能夠演奏這首曲目的雙手。我現在完全想象不到居然有人敢說自己能把它用鋼琴呈現出來,能否冒昧的問一句,您接受過多少年的專業鋼琴教育?”
亞瑟聞言,只是一甩燕尾服的后擺,緩緩坐在了鋼琴前擺著的長凳上。
他笑著回應道:“抱歉,先生,我沒有接受過專業鋼琴教育。”
“哈?!”這下子鋼琴家是真惱了:“您是在和我開玩笑嗎?一個初學者,居然說自己能彈這首曲子。”
亞瑟搖頭道:“先別急,先生。我雖然沒有接受過專業鋼琴教育,但是請放心,我確實和魔鬼做了交易。您可能不知道,這首曲子在魔鬼那里還不便宜呢。”
鋼琴家聞言,都氣笑了:“是嗎?別怪我沒有提醒過您,您現在還年輕,如果在這種宴會上出丑,您以后可能就很難在社交圈里混下去了。”
亞瑟也微笑著回應:“感謝您的好心提醒。那么,這位先生……嗯,還未請教您的尊姓大名。”
鋼琴家簡直氣的不想理會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但是他深厚的涵養最終還是迫使他不情不愿的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想借著自己響亮的名頭讓這個年輕人知難而退:“倫敦音樂學院學術委員會成員,倫敦愛樂協會樂團首席指揮兼鋼琴手,伊格納茲·莫謝萊斯。”
誰知亞瑟聽到這個名字,不止沒有畏懼,反而還相當禮貌的恭維道:“啊!原來是您!我曾經想去皇家劇院聆聽您的演奏,但是奈何囊中羞澀,那時候我只能站在外面聽,雖然那天的雨很大,站在外面聽得也不是很清晰,但是我依然認為您的那首《第四鋼琴協奏曲》非常的美麗動聽。”
莫謝萊斯本以為亞瑟要么畏懼要么反唇相譏,但亞瑟這一番恭維反而把他弄得不好意思了。
他抿了抿嘴唇,開口道:“年輕人,聽我的,你換首曲子也行。那首難度太高了,不適合你。”
亞瑟深吸了一口氣,兩手放在了琴鍵上:“放心吧,莫謝萊斯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的外號就叫做‘蘇格蘭場的帕格尼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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