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比錫劇場的后臺正緊鑼密鼓的籌備著今晚即將上演的新劇目《圖蘭朵》。
你可以在忙碌的劇場后臺找到那對因為父親反對而惴惴不安的苦命鴛鴦羅伯特·舒曼與克拉拉·維克小姐,也可以看見正在練嗓的男主演、歐洲歌劇圈的天皇巨星、巴黎歌劇院首席男高音阿道夫·努利,看見四處瞎忙但又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加里波第,看見忙著與德意志女演員們吹噓自己創作能力的大仲馬。
不過,所有人當中最忙的,莫過于門德爾松了。
萊比錫是除維也納以外,大德意志地區第二重要的音樂城市,1743年這里就建立了全德意志最早的大型音樂廳。
西方音樂之父巴赫在這座城市生活了整整二十七年,長期擔任萊比錫圣托馬斯教堂合唱指揮和音樂總監,并最終在這座城市逝世。
巴赫的名篇《圣樂》以及《耶穌受難曲》都是在萊比錫進行首演,而他親手栽培起的圣托馬斯合唱團時至今日依舊是享譽歐洲的頂級音樂團體。
門德爾松作為歐洲音樂界公認的巴赫傳人,在萊比錫演出對他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因此,對于今天這場演出,門德爾松的要求絕不限于盡善盡美,而是必須要在完美的基礎上繼續做出突破。
為了能夠成全舒曼與維克小姐的愛情,更是為了向巴赫致敬,門德爾松前陣子特意接下了萊比錫格萬特豪斯管弦樂團首席指揮的擔子,這樣一來他就能夠名正言順的邀請這個百年樂團參與《圖蘭朵》的首演了。
看到這里,或許有人發現劇場的后臺少了幾個重要人物。
有兩位主創人員都從劇場的后臺失蹤了,巧合的是,他們倆還都是英國人。
沒錯,正是負責改編劇本的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以及譜寫了《今夜無人入睡》和《茉莉花》的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但是所有后臺人員卻沒有一個對此心存抱怨的,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兩個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
今天來到萊比錫劇院觀看《圖蘭朵》首演的可不僅僅有維克小姐的父親,觀眾當中還包括了許多萊比錫當地的達官顯貴,甚至還有許多薩克森王國的王公貴胄和上流貴婦從首都德累斯頓趁車趕來,只為一睹‘巴赫傳人’菲利克斯·門德爾松的風采。
而如果說起誰才是薩克森王國的頭號歌劇愛好者,那么不論候選人名單如何挑選,排在第一位的都應當是薩克森國王安東一世。
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安東一世就是莫扎特的忠實擁躉。
1787年,當時還是王子的安東一世在與托斯卡納大公主瑪麗亞·特蕾西亞成婚時,便計劃采用莫扎特的歌劇《唐·喬瓦尼》首演進行慶祝,為了表達對這對新人的祝福,劇本上甚至還提到了安東和大公主的名字。
但不幸的是,由于時間倉促,無法及時安排首演,最終在大公主的叔叔、神圣羅馬帝國皇帝約瑟夫二世的直接命令下,演出劇目改為了《費加羅的婚禮》。
但不幸的是,大公主的親人們認為《費加羅的婚禮》對于新娘子來說是個不合適的選擇,畢竟這是個講述某某伯爵想要對新娘子行使‘初夜權’的劇目。因此,大公主在歌劇演出期間便提前離場,沒有看完整場演出。
不過,雖然新娘子沒看完整場戲,但安東一世卻津津有味的看完了四幕演出。
四年后,安東又出席了莫扎特歌劇《狄托的仁慈》在布拉格的首演,該劇是為了慶祝他的岳父利奧波德二世加冕為波希米亞國王而創作的。
雖然現如今,安東已經不再年輕,沒有那么多精力四處參加各種歌劇的首演。在當上國王之后,行動也不像是從前做王子的時候那么自由。
但是,如果歌劇的首演是在薩克森王國的土地上,那安東一世還是愿意離開舒適的茨溫格宮活動一下身子骨的。
更別提,這次他來萊比錫參加《圖蘭朵》的首演還有一個十分正當的理由——與到訪萊比錫的蘇塞克斯公爵開展王室交流。
或許聽到這里,有人會覺得奇怪,貌似安東一世的行為一點兒都不像是標準的德意志專制君主。
那是因為這位老人家確實不是專制君主。
受到1830年法國七月革命的影響,薩克森王國的首都德累斯頓在同年爆發了起義。
萬幸安東一世并沒有復刻當年路易十六做出的蠢事情,而是及時讓步,因此并沒有釀成大規模的流血沖突。
起義爆發不久,他就解除了兩位保守派重臣艾因西德爾伯爵和林登瑙的內閣職務,響應民眾的呼聲任命他的侄子腓特烈·奧古斯特為共治親王,并在第二年頒布了一部憲法,設立了兩院制的立法機構和一個負責的政府部門,將薩克森王國轉型成了君主立憲制國家。
盡管薩克森王國的憲法在英國人看來簡直保守的不能再保守了,因為國王依舊保留了相當大的獨立主權,他只有在政府事務中必須與大臣們以及兩院的決定合作。
但是,在薩克森人看來,這已經足夠讓他們心滿意足了。
此時劇場二層視野最好的包廂內,幾位老朋友正在此處重聚小酌。
亞瑟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端著一杯琥珀色的波爾多酒。酒杯在他指間輕輕搖晃,酒液泛著微微的光澤,帶著一股醇厚的香氣。
亞瑟的姿態悠閑中透著一絲警覺,他的目光在兩位朋友間流連,眼角的余光偶爾掃過窗外朦朧的街景。
“萊昂內爾,在法蘭克福的家族會議還算順利嗎?”
風塵仆仆,剛剛從法蘭克福趕到萊比錫的猶太少爺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臉上壓根見不到半點旅途的疲憊。
他紅光滿面,面頰帶笑,這不僅僅是因為見到了他的老朋友亞瑟與迪斯雷利,更是因為在不久前于法蘭克福召開的羅斯柴爾德家族會議上,萊昂內爾取代了身體抱恙的父親內森,第一次以倫敦分支代表的身份與幾位叔叔共同決定了未來一年家族的發展議題。
歐洲金融圈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25歲的猶太小伙兒在不遠的將來,必然會繼承他父親在倫敦開創的事業,成為羅斯柴爾德倫敦金融帝國的第二代掌舵人。
無論是在倫敦、巴黎、維也納、那不勒斯抑或是法蘭克福,每一位遇見萊昂內爾的銀行董事和股票經紀人都不再將他看做一個毛頭小子,他們禮貌的停下腳步對萊昂內爾脫帽致敬,嘴里吐出各種言不由衷的馬屁,為的只是希望能在這位將來的金融大鱷心中掛個名,以便將來能夠與他開展合作。
當然,哪怕是從個人修養方面考慮,萊昂內爾也遠比他的父親內森更好打交道。
內森雖然不算白手起家,但他的創業環境卻是五兄弟當中最差的。其余四兄弟都留在了歐洲大陸,因此老羅斯柴爾德還能通過個人的影響力給予這幾個兒子一定的幫助。
而對于身在倫敦的內森,老羅斯柴爾德雖然也給予了他大力支持,但當時總部設在法蘭克福的羅斯柴爾德銀行,不論是財力、專業程度還是人脈關系都不能與在世界金融中心倫敦摸爬滾打多年的本土銀行相提并論。
內森沒讀過什么書,更沒有上過大學。
他能在倫敦發跡,依靠的是敏銳的洞察力、高效的行動力以及不成功便成仁的狠勁。
而這樣的人生經歷也注定了內森是個性格強勢的人物,而沒讀過多少書又讓他在許多情況下看起來舉止粗俗,甚至顯得有些嘩眾取寵。
對于講究繁瑣禮節以及克制自我的不列顛社會來說,這樣的家伙自然不會受到歡迎。
而萊昂內爾這代人則與他們的父輩完全不同,他的堂弟們全都接受了全套的貴族教育。
至于萊昂內爾,他從小受到的教育更是完全英式的。
他從頭到腳的每一個毛孔都透露著英國古典貴族的傳統氣息,從不會和人紅臉,更不會像他的父親那樣破口大罵以權勢壓人。對藝術和科學充滿熱情,不僅捐贈資金支持博物館和圖書館,還積極資助科學研究項目。作為收藏家,他還收藏了大量藝術品和書籍。
萊昂內爾笑瞇瞇的與亞瑟碰杯:“托你的福,亞瑟,我這次法蘭克福之旅很順利。”
亞瑟聞言啞然失笑道:“萊昂內爾,你太客氣了,羅斯柴爾德的家族會議舉行順利,怎么能是托我的福呢?”
“當然是托你的福了。”
萊昂內爾一本正經的給他分析道:“你知道羅斯柴爾德在法國七月革命的時候損失了多少錢嗎?整整1000萬荷蘭盾!如果換算成英鎊,那就是差不多八十五萬鎊!如果不是我父親反應迅速,在得知巴黎爆發動蕩的第一時間就花費了78萬鎊從英格蘭銀行兌換了大量金幣和銀幣,并立馬發給了巴黎的詹姆斯叔叔,羅斯柴爾德巴黎分支肯定就破產了。
而你在去年倫敦金融城恐慌和倫敦暴亂事件中的緊急應對簡直堪稱完美,如果沒有你的幫助,說不定倫敦也得鬧出法國七月革命那樣的陣仗。如果真發生了那種事,就算我們倫敦分支不破產,也得被折騰的夠嗆。而現在,你是哥廷根大學的學監,我聽說你在那里干的很好,國王陛下和漢諾威王國政府對你的評價都很高。
你簡直不知道法蘭克福衛戍事件爆發那天,學生們掀起暴動起義的時候,阿姆謝爾叔叔被嚇成了什么樣,他當時以為他負責的法蘭克福分行一定完蛋了。所羅門叔叔在聽到法蘭克福的事情后,連夜騎快馬帶人從維也納趕到了法蘭克福,試圖竭盡所能搶救剩下的財產。但萬幸的是,后來的結果證明,這一切只是虛驚一場。
雖然你覺得自己在哥廷根大學安撫學生只是盡了自己的本分,但是對于羅斯柴爾德來說,你能穩住我的那些哥廷根學弟們,簡直就是幫了大忙。”
萊昂內爾說這些話倒也不完全是在恭維亞瑟,與此同時,他還在為自己極具前瞻性的投資眼光而得意。
羅斯柴爾德家族的老家伙們喜歡追捧權貴,投資那些權勢滔天的大人物們。
萊昂內爾與那群喜歡在人生股市中追高的老韭菜們不一樣,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價值投資者,喜歡挖掘初創公司和投資有發展前途的獨角獸。
而亞瑟就是萊昂內爾投資的眾多獨角獸中率先突圍的那一個。
要知道,當萊昂內爾認識亞瑟的時候,他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警督。如果閑著沒事去白廳街隨便扔塊磚頭,十有八九都能砸死一個比警督官大的。
而現在呢?
瞧瞧他現在的頭銜和名片!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歷任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內務部下屬皇家大倫敦警察廳格林威治警區巡佐探員、主管警督,格林威治及陶爾哈姆萊茨兩區執行警司,倫敦大都會警察部隊助理警察總監,倫敦警務情報局局長,刑事犯罪偵查部負責人,倫敦警務學校校長。
前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外交部駐漢諾威王國公使館二等秘書。
現任漢諾威王國駐哥廷根大學國家特別代表兼哥廷根大學學監!
父親和叔叔要想與國王、大公、首相和內閣大臣們交好需要花上多少錢?
哪一個都得花上幾千幾萬鎊!
而萊昂內爾交好亞瑟花了多少?
他只是給亞瑟在海德公園附近的房子打了六折,順帶又投資了三成的《英國佬》股權罷了。
如果算上他在《英國佬》的投資回報,萊昂內爾不僅沒有在亞瑟身上花錢,反倒還從他身上賺錢了。
在羅斯柴爾德家族的人情投資中,這是唯一一筆能從紙面上產生正收益的投資。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與亞瑟的關系是建立在互相尊重之上,而不是像父親與威靈頓公爵那樣毫無尊嚴的依附關系。
一想到這兒,萊昂內爾臉上的笑容就愈發燦爛,他甚至半開玩笑的開口道:“亞瑟,如果不是我們家族嚴格遵守猶太文化傳統,我甚至想把我的妹妹介紹給你。不知道為什么,你這家伙簡直就像是我的福星。”
一旁的迪斯雷利聽到這話可不樂意了,畢竟他也存了把姐姐介紹給亞瑟的心思:“拜托,萊昂內爾,你爸爸要是知道你開這種玩笑,回去之后少不了要收拾你。”
亞瑟聽到萊昂內爾的話,只是輕輕笑了一下:“福星談不上,不過你好像確實總有這種好運氣。每次我一碰見好事,緊接著就會馬上碰見你。”
“好事?”萊昂內爾一挑眉毛,他頓時來了興趣:“哪方面的好事?”
“當然是一些世俗意義上的好事了,我可不認為同紳士們談論精神世界是什么好主意。”
“好了,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么?”
萊昂內爾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已經知道亞瑟打算與他談生意了。為了表明他有能力接替父親的位置,他現在急需一筆獨自運作的成功投資來證明自己。但即便如此,他也得事先確定亞瑟想談的這筆生意是值得投資的。
亞瑟微笑道:“還能是什么?你還記得你當初和我說的那句話嗎?19世紀是鐵路的世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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