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顛之影  第一百八十章 六品陸軍參議赫斯廷戈夫大人

類別: 奇幻 | 史詩奇幻 | 大不列顛之影   作者:趨時  書名:大不列顛之影  更新時間:2024-12-03
 
那枚紐扣徽章就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縈繞在老鄉紳的心頭。

究竟是什么東西能讓這個人生走了大半截的老頭子感到如此恐懼呢?

如果只從表面來看,這不過是一枚最普通、最平平無奇的裝飾用紐扣徽章,上面的圖案不僅比不上巴黎時裝店里售賣的那些流行裝飾品,甚至也凸顯不出使用者的高雅品味與威嚴。

徽章上的圖案只是一張單調無趣的白手帕罷了。

但是,對于常看《莫斯科新聞報》的老鄉紳而言,這可不是一張普通的手帕紐扣徽章,因為它意味著一個組織,一個足以令德魯伊斯克官場暗無天日的組織——沙皇陛下御前辦公廳第三局!

1826年,沙皇尼古拉一世正式接受本肯多夫伯爵的建議,將內務部特別辦公廳改組為御前辦公廳第三局,俄羅斯帝國開始設置常備政治警察。第三局在官方文件中的職能描述是:為寡婦和孤兒提供保護。

但實際上,俄國人都對第三局的真正職能心知肚明。

而他們的官方徽章便是一塊手帕,這塊手帕是尼古拉一世在任命第三局首任局長本肯多夫伯爵時贈予他的。沙皇陛下在贈送手帕時,還送給了本肯多夫一句贈語——這就是我給你的命令,眼淚流得越多,就越能達到我的目的。

這個御前辦公廳中最神秘的機構雖然規模較小,平時只有40多名全職工作人員。但顯而易見的是,人手少不代表效率低,第三局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順利的完成沙皇交給他們的任務。

當然,有的時候也不能把所有功勞都歸于在圣彼得堡總部坐辦公室的那四十多人,因為第三局的大部分任務都是交給他們的耳目和下屬——那群身著藍色制服,戴著白手套的憲兵執行的。

老鄉紳直愣愣的望著那枚紐扣徽章,只感覺從頭涼到了腳。

在俄國,凡是有這枚手帕徽章出現的地方,從來不會發生什么好事情,它帶來的只有流放和下獄,甚至……甚至還有死刑!

亞瑟并不知道這老東西突然發什么癲,至于第三局的手帕徽章什么的,他更是完全不了解。

在他看來,這手帕圖案的紐扣不過是酒醉后舒賓斯基送給他的一個小禮物,如果他不是來了俄國,他甚至都懶得把這紐扣徽章別在袖子上。

如果將來兩人見了面,舒賓斯基提起他送給亞瑟的小禮物,亞瑟總不能說早就扔到雜物箱里吃灰去了吧?

亞瑟看到這老頭兒半張著嘴眼睛瞪得像銅鈴,然而卻不同他打招呼,終于忍不住寂寞,和氣的上前探問道:“老先生,您怎么了?”

當然,為了凸顯自身不一般的身份,引起對方的興趣,他特意選擇了用德語問候。

然而令亞瑟沒想到的是,這老頭兒聽到德語后,甚至連站都有點站不穩。

老頭兒拎著帽子,點頭哈腰,臉上的笑容燦爛的仿佛把下個月的額度都給預支了:“喔,尊敬的先生,您好啊!您的模樣看起來面生,英俊、威武、高大,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們這種小地方能生養的。您……您肯定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來的吧?這實在是……實在是,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說到這里,老頭兒還殷勤的特意起身走到亞瑟身邊,這時候他也顧不上那件寶貝了一輩子的文官制服了,老頭兒直接抬起袖子就賣力的擦起了亞瑟身前的桌面。

“這小旅店的條件實在簡陋!按理說,讓您這樣的體面人住在這種地方,這實在是失禮。我這人呀,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優點,如果硬要說呢,那就是為人熱心,虔誠的信仰上帝。我是見不得旁人受苦的,這么冷的天,待在這么冷的小旅館里,這是人能受的罪嗎?尤其是見到您這樣的好小伙子受難,我的心里就更過意不去了。這樣吧,您想要的什么安排,我馬上就可以辦到!”

老鄉紳嘴上說著,眼神卻無法掩飾地從亞瑟袖子上的手帕徽章掃過幾遍,似乎是在確認之前究竟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錯了。

亞瑟雖然搞不清楚老東西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是老特務卻懂得讀空氣,而且也享受過被別人恭維的待遇。

不過,上一個這么恭恭敬敬拍他的馬屁的家伙,那還得是蘇格蘭場的進步青年萊德利·金。

亞瑟順著老鄉紳飄忽的眼神找到了讓這個連市長和法官都不放在眼里的老頭兒畏懼的原因——那枚舒賓斯基送他的徽章。

啊……

亞瑟心里逐漸回過味來,不知不覺的,就給自己的假身份連升八級。

什么狗屁帝國小公務員、十四品文官阿圖爾·阿加雷索維奇·赫斯廷戈夫!

現在站在這里的是:俄羅斯帝國六品武官(陸軍參議)、憲兵團第一區憲兵參謀、近衛步兵上校阿圖爾·阿加雷索維奇·赫斯廷戈夫!

不,近衛步兵上校這個職銜顯得還不夠高貴。

畢竟俄國貴族與英國貴族在參軍上都有一樣的臭脾氣,最高貴的貴族通常只會去騎兵,步兵軍官都是讓外來戶和泥腿子們干的。

可如果是近衛騎兵上校,那又把目標范圍縮的太小,畢竟俄國的近衛騎兵團也就那么幾個。

如果細問起來很容易露餡兒。

罷了,干脆委屈委屈自己,勉強當個騎兵上校就行了。

老鄉紳當然不知道這個卑鄙的外鄉人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正在心里給自己全自動升級。

方才還是作威作福的扎哈羅夫老爺,可轉眼之間,他就變成了在亞瑟面前連背都不敢挺直的鼻涕蟲。

亞瑟的眼睛盯著老鄉紳,嚴肅的臉上看不見半點笑容,直看的老鄉紳虛汗直冒,他才擺了擺手:“先生,站著做什么?你擋住我的陽光了。”

“喔喔喔!”老鄉紳忙不迭的趕忙坐下,就好像生怕再慢一秒就會被流放去西伯利亞一樣:“您……”

“我?我不過是個彼得堡來的年輕人罷了。”

亞瑟假裝舒展手腕的轉動著袖子,將那枚白手帕徽章顯露在老鄉紳的眼前:“您確實是個熱心腸的人,要知道,自從我來了這個鬼地方以后,您還是第一個主動和我打招呼的。先前我去了市政廳、警察局、郵局,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結果你知道我發現了什么嗎?”

老鄉紳聽到亞瑟夸獎他,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堆著笑臉問道:“您發現了什么。”

“我發現啊……”亞瑟學著老鄉紳進門的語氣:“這德魯伊斯克確實是冷的把人心都給凍上了。”

“這……”老鄉紳的心臟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您來德魯伊斯克已經幾天了?”

德魯伊斯克的市政廳里,平時連人都見不到的市長今天相當有存在感。

雖然今天的雪勢沒有半點減緩,然而這樣的天氣里,市政廳的工作卻在熱火朝天的開展。

市長拍著桌子怒吼道:“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在哪兒?教堂找不到,酒館沒人影,家里沒蹤跡,他這個警察署長究竟是叫小偷給偷走了,還是讓狼羔子給叼去了!”

督學從旁勸解著:“市長先生,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長得如同一座小山丘,走起路來像地震一樣震動大地,屁股一沉能把椅子給坐碎了。這樣的人,小偷和狼羔子怕是弄不走。”

來復命的小警察回報:“市長先生,我們署長昨晚喝多了,回家路上一頭栽進了路邊的地溝,要不是今早有兵士在路邊撒尿,把上面的積雪融化了,興許還發現不了雪底下的署長呢。”

市長瞪大了眼睛:“啊!那他凍死了沒有?”

小警察咽了口吐沫:“差點就凍死了,送到慈善醫院的時候,他的身子都凍的硬邦邦的。要不是慈善醫院那位連半句俄語都不會說的醫生給他灌了點滾燙的伏特加,又開了特效藥,估計署長這會兒已經可以埋進墳地里了。不過,雖然署長暫時緩過來了,但一時半會估計還下不了床。”

督學拍著大腿叫苦不迭道:“唉呀!這可怎么辦?這么關鍵的時候,警察署長卻……”

然而市長卻眼珠子一轉,不慌不忙道:“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在慈善醫院?那就別讓他出院了!立刻派人叫他在醫院的床上躺好,全德魯伊斯克再找不出比他更富態的病人了。等欽差大臣到了,咱們就領他去視察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那一床。如果欽差問起來,就告訴他,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是在追捕強盜的過程中因公負傷。”

督學眼前一亮,苦悶的表情也換上了笑容:“真是妙招!也不怪您才是市長。”

市長對督學的恭維很是受用,他得意洋洋的點頭道:“至于他的工作,就交給伊萬·米哈伊洛維奇去做吧。他這個警察局長,仗著有個八品文官退休的岳父,簡直是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了。仿佛他當的不是市警察局長,而是省警察廳長似得!”

語罷,市長話鋒一轉道:“話說回來,欽差視察的事情,我怎么想怎么感覺不對勁。你說,該不會是什么人去彼得堡告了咱們的刁狀吧?阿列克謝·波爾圖諾維奇,最近你有沒有與人結仇,或者發現有誰對你態度不恭敬?”

“這……”督學左思右想,不確定的搖了搖頭:“應當是沒有。”

“沒有?”市長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再好好想想!”

督學絞盡腦汁,回憶了半天才猶豫著問了句:“難不成是城東寡婦伊萬諾夫娜那件事?”

“嗯?”市長猛地一抬頭:“你對伊萬諾夫娜干什么了?”

督學看他這個反應,立馬意識到說漏了嘴,他趕忙往回找補道:“沒干什么,就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口角。”

市長猛地一拍桌子,把督學嚇得抖了三抖。

市長厲聲指責道:“你以為這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嗎?平常我就讓你們別干的太過分,然而你們沒有一個人把我的話聽進去,全都當成了耳旁風。現在把欽差大臣引來了,你們倒是知道厲害了吧!”

督學被市長這么訓斥,頓時也泛起了驢脾氣。

歸根到底,他真正的上級并不是市長巴卡爾金,而是維捷布斯克的省督學。

平常大伙兒和和氣氣的商量著辦事,他可以給巴卡爾金幾分薄面,但如果要上綱上線撕破臉,他也沒必要慣著市長了。

督學反唇相譏道:“我不過是因為出言不遜,打了伊萬諾夫娜幾巴掌,這至多算我管理方式有問題。但是您呢,您家里的仆人上肉鋪買肉,向來只給一半的錢。去布料鋪買上好的呢子布料,偏要按粗布的價格結算。這還不算,您買的兩俄尺的布,卻順手抱走人家一整匹。您這是有了經濟問題了!”

市長的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怒火,冷冷地望著督學:“你說的這些,是你要拿來說事?你覺得我會怕你這些威脅?你不過就是一個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教書先生,哪兒來的資格在我面前裝得這么正義凜然?”

督學不屑地冷笑一聲,他反擊道:“我不過是說出事實罷了。您家仆人買肉,給一半的錢,那可不僅是經濟問題,而是肆意侵占百姓利益!至于布料,您買的可是人家全副的心血和辛勞,您卻拿來占便宜,這可是上頭嚴厲打擊的!您倒好,想方設法搞些‘低調的生意’,最后竟然把欽差巡視的罪責都歸咎到我頭上。您究竟有什么權威能讓所有人都尊重您?”

督學的這番話頓時使得屋內一眾人等的共鳴,大伙兒紛紛把目光拋向了市長。

市長也知道自己若再繼續這樣放任督學挑釁下去,恐怕連帶著自己的名聲和職位都可能受到威脅。

于是,他假裝憤怒地把那堆賬單一拍,提高聲調嚴厲斥責道:“你覺得你這一番話能夠讓我心虛?告訴你,阿列克謝·波爾圖諾維奇,我承認你有點小聰明,但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忘了,德魯伊斯克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你不過是個拿著國家的錢,靠著‘教書’為生的文人,別以為你可以挑釁我的底線!您現在把話收回去,我還可以原諒您。”

其他人看出了市長騎虎難下,于是紛紛上前給拉不下臉的兩人搭臺階、打圓場。

“好了,督學大人,市長大人,都是為了沙皇陛下做事,您說您二位這是何必呢?”

豈料督學壓根不買賬,他被市長的話一激,今日偏要與他分個高低。

督學眼神中閃過一抹火光:“您說得對,我是個文人,沒什么背景,也沒什么權力。但你別忘了,‘文官里面出將軍’這話不是空穴來風,哪一天你翻船了,誰來為你背后撐腰?”

市長見督學居然還在頂撞他,一時之間也來了真火,他開口道:“您說的這些,也不過是些空口無憑的指控。我們都是清正廉潔的官員,怎會讓這些小小的、無關緊要的事影響了大局呢?您這么急于把事情說得這么嚴重,不免有些過于著急了。依我看,咱們倆也不用爭,欽差大臣馬上就到,既然您對我有所質疑,我看我們可以開誠布公的讓他老人家仔細調查一番,看看真相是否真如您所說。”

咚咚咚!

市長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市長正在火頭上,禁不住破口大罵道:“到底是哪個趕著下地獄的狗娘養的!”

敲門聲為之一滯,取而代之的是老鄉紳暴怒的嗓音:“巴卡爾金!你個驢日的,你敢罵我?你敢罵我堂堂帝國八品文官格里戈里·尼基福羅維奇·扎哈羅夫老爺?你個死鬼市長!你不就是個穿著一身臭皮靴的地痞流氓嗎?別看你戴著那頂官帽,穿著那身破官服,明明不過是個街頭混子,倒也敢端起個假把式裝個官兒了!”

這句罵聲幾乎把門都震得晃動,門上的鐵環也發出幾聲刺耳的響聲。市長巴卡爾金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剛才怒罵的情緒還沒平復,卻被這個突然闖入的“老爺”徹底打亂了節奏。

老鄉紳發現沒人理他,情緒愈發激動,他繼續咆哮著聲音愈加尖銳:“你個狗日的,真以為穿了件破衫就能變成官爺了?我告訴你,老子當年可是在宮里頭喝過茶、吃過宴,跟那些真正有血有肉的貴族們坐過桌的!你這身破衣服,算什么?你倒拿著十幾塊銅子兒在老爺我的面前裝起高貴了!我看啊,你也就跟那街角的打手差不多,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你還敢給我叫囂?你敢在我面前裝什么大尾巴狼?我當年沒做出一件壞事,可你呢,做了多少骯臟事,騙過多少人?你真以為神明看不見你那骯臟的交易?你以為你能拿著這種鬼氣的錢財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不掉下來?”

老鄉紳的聲音如同暴風雨般猛烈,憤怒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刃,劈頭蓋臉地砸向巴卡爾金市長。

市長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中先是閃過幾分驚懼,但隨即又被怒火取代。

他憤怒地猛地站起,滿面通紅,手指顫抖著指向門口。

“你這個老不死的,真敢在我面前嚷嚷!你不過是個臭不要臉的退休文官,憑什么在我面前裝老爺!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不比我高貴幾分,早就沒了資格在我面前指指點點!”

然而,老鄉紳的憤怒沒有絲毫停歇,反而更加強烈,聲音帶著刺耳的尖銳,如同一根根釘子釘在巴卡爾金心頭。

“我告訴你,巴卡爾金,赫斯廷戈夫老爺可不是來你這個破地方玩兒的。天理昭昭,神目如電!欽差大臣的眼睛可比你想象的要銳利得多!他要是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連那腦袋都別想保住。你這個殺頭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得戴上銬、鎖上枷,被拖到喀山廣場,擺在眾人面前,讓皇上都得親自下旨砍了你這顆臭不可聞的腦袋!”

巴卡爾金市長臉色慘白,渾身一震,幾乎是語無倫次地問道:“什……什么?赫斯廷戈夫大人……”

這句話像一道晴天霹靂擊中了巴卡爾金,他的嘴巴微微張開,顯然是被嚇到了。

這一剎那,市長的內心仿佛被掏空,他的思緒雜亂無章,心中那股膨脹的自負和剛才的憤怒瞬間消散無蹤。只剩下濃重的恐懼像潮水般涌來。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目光變得有些躲閃,甚至是惶恐不安。

但很快,他又醒悟了過來,市長趕忙打開房門,恭恭敬敬的將老鄉紳給請了進來:“你……你剛才說的是赫斯廷戈夫……大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會……”

市長的聲音低沉,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討好:“格里戈里·尼基福羅維奇,既然你知道這么多事情,倒是有些意外。看來,咱們有必要坐下來,好好商議一下了。你說的赫斯廷戈夫大人……呵呵……您別生氣,剛才我不知道來的是您……”

老鄉紳哼的一聲將熊皮帽摜在桌上:“生氣?我不生氣!我有什么可生氣的?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八品文官,而且還是退休的,受點氣也就受點氣罷了!但是赫斯廷戈夫大人,那可是堂堂帝國六品陸軍參議、騎兵上校、直屬于第三局的憲兵參謀,你這個德魯伊斯克市長在這天寒地凍的日頭里,把他老人家擱在小旅館五天五夜,巴卡爾金,你這人雖然沒有良心,但是倒頗有膽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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