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墨家武館內走出,天色尚且單薄,一抹紅日自遙遠的東方緩緩升騰而起,帶來尚且不算溫暖的光亮。
墨丘穿著一身簡短的短褐,粗布麻衣,看上去與尋常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別無二致。
冬日剛剛過去不久,空氣中還滿是涼意,街道上已是人來人往。
還有各種各樣叫賣的聲音,構起生活的樂章。
“賣肉包子咯!上好的大肉包子!皮薄餡多!”
“豆腐腦~咸甜辣酸都有,早上吃一碗一天都有勁!”
“剛蒸好的饅頭,軟乎的很!”
墨丘漫步走在此起彼伏滿是叫嚷聲的街道上,這幾年他的生活水平非常高,一日三餐都是御廚的徒弟管飯,倒也不是要出來覓食,只是憑著自己的心思,隨便轉一轉。
自從四年前有別的武館的護衛投靠墨家武館之后,他已經很少親自上手教人了。
用顧擔的話說則是:館主嘛,主要是當吉祥物和坐鎮用的。
他這個“吉祥物”倒也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忙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想了想,墨丘還是走過去要了一份肉包子,兩份饅頭,用最廉價的草紙包著——油紙店家是萬萬舍不得的,得加錢。
反正馬上就要被人吃完,沒那個必要。
提著食物,墨丘快步跑到郊外山林旁,路邊正有樵夫已開始了辛勤的忙碌。
“兩位,吃飯了沒?”
墨丘遞過去手中剛買的肉包和饅頭。
“哎喲!您怎么又帶著東西來了?!”樵夫顯然已與墨丘熟識,連連擺手。
“吃了吧,耽誤你們些時間,應該的。”
墨丘很是自然的將肉包和饅頭放在明顯偏小,卻也黝黑瘦弱,唯有一雙手臂顯得頗為粗大的少年手上。
說是少年,其實看上去也已飽受風霜,皮膚粗糙而暗沉,連表情都是木訥的。
少年嘴唇嗡動,大概是想說聲謝謝,可最終只是伸手接過,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然后一個巴掌就落在了他的頭頂。
“連個謝謝都不會說!”
年紀大些的樵夫給了他一巴掌,隨即賠笑道:“今天沒辦法再跟您講那些故事了,最近任務重了好幾倍,真是半點都耽誤不得。”
“哦?那是為何?”墨丘略感驚訝。
樵夫也不是隨便找個山林砍就行,皇都周圍的山林,那都是有主的。
從山上砍了多少,還要先扣除掉人家的,最后才能落在自己手里。
其中艱辛,也不見得比種地強上多少。
只是,秋日的時候需要搏命多砍些倒也罷了,如今冬日剛過,薪柴總歸是不怎么好賣的,怎會增添幾倍任務量?
“咱哪里知道?上面的人說了,這次專砍好樹!可不能再跟之前一樣了,弄得多掙得多,無非就是累點。”
樵夫顯然沒有想那么多,上面派了任務怎么辦?干唄!
給錢就夠了。
“好。”
墨丘微微點頭,并未繼續打擾,向著平日里自己已經熟絡的地方一一走去。
集市、船舶坊間、茶館......甚至是清風觀不遠處設立的一座道臺,偶爾會有清風觀的方士上去傳道,順便發放些摻了青菜的粥。
正所謂金風未動蟬先覺,樵夫那里并非是個例。
集市上,本該擺放滿地的農具幾乎不見了蹤影,船舶坊間船夫不見了大半,茶館的說書先生講起了仙人游覽凡間的故事。
就連清風觀不遠處的道臺前,今日都有一個老道正在吹噓著天上華美的宮殿如何壯麗恢弘,引人向往。
“情況不對。”
墨丘很快察覺出了異常。
萬事萬物彼此之間都有所聯系。冬日剛過,樵夫的任務怎會再度增添?船舶往來,也多有定數!極少有如今日這般空了大半的情況發生。
只是還沒有等到他去打探清楚,很快一則消息便如同風暴般傳遍了整個皇都。
宗明帝欲建萬壽仙宮!
即是仙宮,那自然不是尋常人間府邸所能夠媲美。
只是皇上仁慈,如此殊榮,也不愿僅自身一人享用。
民間的有志之士可一同進獻寶物、錢財,會有專門的官員進行記錄,朝中的官員們也能夠在名義上,分到那么一兩間仙宮別院。
至于住不住的進去,那再另說。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墨丘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抓住四處宣講的小吏衣衫,青筋暴跳的問道:“你剛剛說什么?再說一遍!”
小吏剛想怒罵,見到墨丘的身形后不由語氣一緩,道:“皇上要建萬壽仙宮。”
“上一句!”
“征發三十萬徭役......”
他話還沒有說完,墨丘便已然放手。
近乎失魂落魄的回到武館之中,目光顯得有些茫然。
三十萬徭役,聽起來好像也沒有多少。
可這是徭役!
不管吃、不管穿、不管工具,只管干活!
所謂的三十萬,背后牽連到的是百萬人家!
是要拋妻棄子,扔掉地里的莊稼,手頭的生計,去為一人之私欲而豁出命的!
“墨兄,你這是什么表情?”
正在院子中活動身體的顧擔發現了墨丘的不對勁,不由問道。
“顧兄啊......”
墨丘高大的身軀那一瞬間似乎變得有些佝僂,轉瞬間再度挺的筆直,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他開口說道:“我不能繼續呆在這里了。”
“發生了什么?”顧擔察覺有異,立刻問道。
“皇上欲建萬壽仙宮,發動三十萬徭役,要與民皆賀。”墨丘平靜的說道。
“三十萬徭役?!”
顧擔也被嚇了一跳。
這么大的規模,狗皇帝你特么挖運河呢?
起碼運河還能有點用,建宮殿有個屁用啊?
“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堯堯者,乃千人之長也。”墨丘抬頭凝視著天穹,喃喃道:“皇上求仙問道便已誤入歧途,而今......是要失德啊!”
顧擔眉頭緊皺,連忙道:“墨兄慎言!”
哪怕心中再如何不滿,如此直接抨擊皇帝德行的言論,傳出去足以要人命。
“慎言慎言。滿朝文武各個謹言慎行,竟也能讓此事推行,便是因慎言的人太多了,惜命的人也太多了。”
墨丘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此事一旦坐實,就再沒有半點轉機。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種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