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綠色的光芒帶著勃勃生機,滿是朝氣。
當那綠芒觸及禽厘勝后,以極快的速度沒入他的身軀之中,完全沒有半點不適之感。
原本被硬生生消磨,又憑借真氣緩緩重塑的新生血肉竟在那綠芒的滋養間,以極快的速度恢復成長!
耗盡了真氣而羸弱不堪,疲憊不已的身軀干涸的像是一片沙漠,而那綠芒便是自天上降下的甘霖。
禽厘勝極度吃驚的瞪大了雙眼,那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顧擔,有無數的不解在心中翻騰涌動,眼珠子都快要瞪掉了。
這是什么東西?!
真氣嗎?
不,不對,真氣雖因人而異,表現略有不同,但從未聽說過有誰的真氣奇異到如此程度,甚至能夠幫人塑造氣血見障之血肉的!
除了傳說之中的仙法之外,他完全想不到第二個解釋,武道宗師也不該掌握此等力量!
再想想顧擔當初對新皇所提出的三個條件.
仙法珍貴,可靈石更加的珍貴!
雖然不知道顧擔消耗幾何,但想來也該明白此等力量絕不是毫無代價。
靈石可是消耗品,用一點少一點,能夠用在他的身上,這是從未期望過的事情!
當綠芒隱沒之后,禽厘勝分外感動的說道“顧先生,難怪墨師與您相交莫逆,我就知道您這人能處!”
“現在開始拍馬屁,可是有點晚了。”
收回手,顧擔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說道。
“哈哈,您說的哪里話。”
禽厘勝湊上前去,興奮的搓著手,又恢復到那滿是混不吝的模樣中,腆著臉問道“不知這仙法您能施展幾次,消耗如何?”
從他的模樣來看,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簡直再清楚不過。
偶爾間正氣凜然,絕大多數時候一副欠打模樣。
只能說確實很符合他一直以來的表現了屬于是。
顧擔的臉色微微一黑,推開禽厘勝湊近乎想要湊過來的腦袋。
他就知道會這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跟在墨丘身邊十年都沒能抹去禽厘勝身上的江湖氣,又怎么可能在他這里不到一年時間就會改掉呢?怕是這輩子都改不掉了。
“我警告你啊!別想太多,也不要覺得這一招什么時候都有用,真想把我當做奶爸不成?”顧擔臉色微黑的警告道。
“奶爸?”
禽厘勝一愣,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
反倒是終于擺脫了荀軻魔爪的蒼,興奮的邁著小短腿,撲到顧擔的腳上,奶聲奶氣的喊道“奶喝奶!”
小家伙如今大多數時候話都說不清楚,只有提起吃的,很是上心,而且字正腔圓,很有大家風范,也不知道是從哪里繼承來的天賦。
顧擔將蒼給抱了起來,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臉,一根指頭輕輕點在他的腦門上,斥道“喝喝喝,一天喝八次,你看看你胖成什么樣子了?還吃,還吃!”
蒼瞪著大眼睛看著他,完全不為所動,繼續喊道“喝奶!喝!”
“吃吃吃,就知道吃,伱個吃貨!”
跟小不點完全講不通道理,顧擔果斷將蒼再次交給荀軻,讓荀軻帶著他去找奶媽要奶水去。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禽厘勝的目光還滿是期待的落在他的身上。
究竟是什么意思嘛,自然再清楚不過。
顧擔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說道“七日一次,好自為之!”
禽厘勝眼中爆發出極為奪目的光彩,萬萬沒想到顧擔竟還有如此能耐。
若真如顧擔所言,他渡過氣血見障的時間將極大幅度的縮短!
不是每一次打磨血肉再重塑,都能夠毫不間斷,身體也會疲憊,需要修整,這才是最花費時間的地方。
苦痛可以忍耐,可新生的血肉尚需適應,身體也有恢復期,支撐不下去也就只好慢慢等,所以才需要動輒十余年的苦功。
那青芒能夠幫助他消弭掉身體的不適期,就節省了大部分本該慢慢修整的時間!
毫不夸張的說,這已堪比再造之恩了。
“顧先生,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只需一句話!”禽厘勝無比認真的說道。
大恩不言謝,禽厘勝臉龐綻的跟菊花似得,若非體內真氣已是空空如也的狀態,恨不得現在就再次開始下一次氣血見障的磨礪!
“閃一邊去。”
顧擔不耐煩的將他推開,心中也不由得暗嘆了一口氣。
伴隨著力量的與日俱增,他的心態也在不斷的發生著變化。
有一部分是因為他已具備了攪動局勢的能力,而另一方面嘛,則是因為親眼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在這渾濁的世道,拼盡的一切的在努力。
又不是真的木偶泥胎,哪里能視如不見呢?
難怪都說仙人仙人,仙人啊,一人一山,自是遠離塵世之中,不為凡塵侵擾,才可去追尋那無上的大道吧?
只是如今凡塵之中,仍有著他割舍不下的東西,還有著在乎他,他也在乎的人。
小院門被敲響。
有信使在門外喊道“顧大人,有您的信件!”
“哦?”
顧擔上前接過,眼中流露出些許疑惑之色。
能給他寄信的人寥寥無幾,除了前段時日,墨丘弒帝離去后,令人轉交的一封書信之外,幾乎沒有再收到過什么信件。
從信使的手中將書信接過,拆開。
是墨丘的筆跡。
沒有太多的閑言碎語,那不是墨丘的風格。
信中簡短的問好之后,墨丘用平淡的筆墨將他斬殺大青指揮使劉軒啟的事情說了一遍,只占據了很短的篇幅。
緊接著是告訴他,墨家的理念終于徹底完善了,他找到了墨家真正的方向。
兼愛、非攻。
這封信絕大部分都是在訴說這四個字,顯然這濃縮的四個字遠比之陣斬大青指揮使更讓墨丘自豪。
信的最后,則是繼續拜托他照看一下荀軻和蒼,特別是看好禽厘勝,不要讓他出來。
既然已經找到了準備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短時間內怕是不會再相聚。
而他自己則是準備帶著墨家的人開始守城。
不是為了大月皇室,而是為了城池之中生活的,成千上萬的百姓。
墨家不必成為誰手中的劍,巨子會握住這把流血之劍。
默默的將書信看過一遍,又看了一遍。
顧擔嘴角露出無奈的笑。
書信中輕描淡寫,仿佛不值一提的事情啊,只要稍許思量一二,便能明白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墨家至今也不過是三千人,大青指揮使劉軒啟又豈是那么好殺的?
完全是拿命在拼!
很顯然,大青士卒屠城的消息徹底激怒了墨丘。
以至于墨丘會選擇最為暴烈的手段,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他要做大月的懸頂之劍,借此告訴四國聯軍。
他的確不能擋住每一國的軍隊,墨家也做不到彌平戰事。
但誰敢做出肆意屠城之事,他就敢帶著墨者去宰了誰!
戰爭必有傷亡,這再正常不過,可對那些從未舉起屠刀的無辜的百姓而言,為了屠戮而屠戮者,會有人去幫他們討債的!
“巨子的信?”
禽厘勝又湊了過來,遠遠的他只是一掃,便能看出那字跡出自誰手,自然而然的就湊了過來,目光止不住的往書信上撇。
事實上,墨丘弒帝后他一直都很擔心,否則也不會那般瘋魔的逼迫自己。
倒不是對于墨師不信任,只是擔憂一旦墨師做出選擇,他跟不上怎么辦?
必須趁現在還有時間,快速提升自身實力,大月不止巨子在努力,還有墨者呢!
“想看就看吧。”
顧擔將書信塞到他的手中。
目光飛快的劃過一遍,復又一字一句的研讀,當看到“兼愛、非攻”之后,禽厘勝的表情顯得分外激動。
兼愛之說,人無親疏遠近之別,皆如兄弟手足,是需要畢生追尋的目標。
非攻之言,非是不攻,乃是不進行不正義、不正當的斗爭。
兼愛是理念,非攻是準則。
兼愛非攻,天下大同!
理念可以無限的崇高,準則則是墨者必須要遵守的規矩。
“不愧是巨子!”
禽厘勝無比認同墨丘的理念,顯得格外興奮與激動,腳步不住的在院中走來走去。
自此之后,墨者行事便有了判斷的標準。
符合非攻的便可以去做,不符合非攻的便要想辦法阻止。
此前全靠墨丘個人魅力所帶領的一群墨者,如今有了新的方向。
哪怕不在墨丘的身旁,也完全可以通過遵從非攻之言,找到自己的事情去做,不必再去糾結什么。
在這亂世之中,墨家終于發出了自己震耳欲聾的聲音!
禽厘勝毫不懷疑,非攻之言必將傳播在這片大地之上,激勵無數剛剛起步的游俠,最終成為全新標桿,甚至是一種新的道德標準也說不一定呢?
這是需要不斷奮斗的事業,比之兼愛更加清晰而明確。
只是當禽厘勝看到最后,發現墨丘還不忘記叮囑顧先生看著他的時候,臉色也難免有些不太好看。
這到底是信任他的能力,還是不信任呢?
“看完了嗎?看完了拿過來,還得給荀軻看一看。”顧擔從禽厘勝手中抽出書信,就要離開。
“顧先生,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禽厘勝卻是忽然問道。
“嗯?”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顧擔微微一頓。
“巨子的愿望是天下大同,您也是武道宗師,不知您的心愿是什么?”看過墨丘的書信后,禽厘勝繼續問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
身為武道宗師,顧先生卻安穩的不像話。
若非先前有禁軍圍困,他甚至都不知道顧擔有如此的身手。
堂堂武道宗師,此前竟是窩在一間小院子里隱姓埋名帶孩子?
這像話嗎?!
不知道顧擔實力之前也就算了,知道后,這種疑惑已經埋在禽厘勝心中很久,直到此時才終于問了出來。
他不知道的是,曾經荀軻也問過顧擔同樣的問題。
當時顧擔的回答是,他想要安安穩穩的生活。
這也的確是最為真實的想法。
為了能夠安穩生活,顧擔從不主動招惹事端,哪怕武藝已經來到了當世頂峰,卻連皇城都沒有走出過。
同樣是武道宗師,黃朝已經在揚州肆意宰殺大戶,掀起反旗,甚至放出話來讓墨丘去投奔他,愿意奉墨丘為國師,其野心不必多言。
同樣是武道宗師,白蓮教主也在豫州裹挾教眾開始謀反,速度雖不及黃朝,可勝在底蘊深厚,而且豫州百姓更多一些,也稱得上聲勢浩大。
同樣是武道宗師,墨丘更是無需贅述,懂得都懂。
同樣是武道宗師,哪怕是皇宮之中的姬老,年輕的時候也曾做過幾番大事,如今到了晚年才一心謀求宗師之上的境界,也是為了不枉此生。
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綻放著光和熱,在亂世中散發出光芒。
唯有他,好像徹底隔絕在這個小院子里,自成一片天地。
這當然不止是因為他的靈魂不屬于此世。
最關鍵的是,他擁有無數仙人都求之不得的,長生不老的能力。
如果沒有這份能力,或許早在見到方士的第一眼,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投奔清平子,打不過就加入,好好享受一下方士取到的榮華富貴、聲色犬馬。
如果沒有這份能力,等到他結識墨丘的時候,大概會一同行俠仗義,快意恩仇,在這渾濁的世道間殺出一個朗朗乾坤。
如果沒有這份能力,他也許會選擇繼承家業,做一個江湖游醫滿江湖的浪蕩漂流,看誰順眼便救一救,成為遠近聞名的神醫。
可是他有。
長生不老,青春永駐,當然是再好不過的東西。
可同時,這份能力,也成為了一種束縛。
長生不老,并非長生不死。
人生而有數,所以才需要在有限的時間內,迸發出所有的光與熱,雖死而無悔。
也就是所謂的青史留名。
可如果,人本身就能成為活著的史冊呢?
這才短短十五年而已啊!
大月的亂局無比危急的確不假,可終有盡時。
當下一個國度冉冉升起,新的皇朝建立,乃至又經歷了一次破滅與新生此前提到名字的那些人,還能在嗎?
但他還在。
正是明白這個道理,顧擔才不想插手這種事。
他能夠救一時,難不成還要救生生世世?
莫非要做一個貼身保姆,每一次亂世都要出來救一次世?
這個世界上可是存在著仙道典籍的,仙人都沒去做的事情,他去做,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仙人的痕跡,他大概也不介意去陪墨丘來一次再造河山的壯舉。
可正是因為親眼見過仙道典籍,才更加明白這個世界的深不可測,不要發出聲響,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誰敢肯定天上沒有一位仙人,正在恰巧打量著這里呢?
可親眼目睹著眼前一切啊,顧擔終究不是無動于衷。
理智在持續不斷的告訴著他,離開吧,離得遠遠的,跑去追尋仙道,或是怎么樣都好,總之不要做這種過幾十年幾百年就再無半分用處的傻事。
而情感上,眼睜睜看著身旁的好友舍生忘死的拼搏奮斗,為了理想拼盡一切,要說沒有半分的觸動,又怎么可能?
處在夾縫之中,顧擔很難說清楚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緒。
這份糾結,難免就化作某種疏離之感,始終籠罩在他的身上,讓人看不真切。
他的靜謐與沉默,不是因為沒有親朋好友。
而是孤獨的心靈不知該如何消解。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良久的沉默之后,顧擔終于說道“我的心愿,是搞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是個什么狀況,武道宗師是否真的能夠橫行天下,不受阻礙。”
最終,他有些答非所問的如此回答。
他的憂慮,的確無法和任何人去解釋,旁人也難以去理解。
這份屬于長生的苦果,終究要自己一人獨享。
顧得長生,再難兩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