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懸念。
白蓮教主在那痛貫天靈的一掌之下,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至死白蓮教主都不會想明白,為何顧擔會在肉身與真氣上雙重碾壓,甚至還可以肉身橫渡,憑虛御空。
這位帶著白蓮教惡心大月數十年,歷經數代傳承的白蓮教主,最后還是倒在了自己的野心之下。
如此硬生生打死一位宗師,放在這天下的任何地方都堪稱彪悍的戰績,足以讓人在幾十年里不住的提及,當做難得的談資。
顧擔臉上卻看不出什么喜色。
他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頓了頓,搜索了一下自己的戰利品。
他找到了一份觀想圖。
觀想圖的材質看上去是絲綢,卻又有些許不同,摸上去觸感冰涼,那冰涼的觸感甚至能通過肌膚的接觸,隱隱傳遞到腦海,讓人不自覺的平心靜氣,放空心神。
毫無疑問,這份觀想圖的材質怕是絲毫不遜色于大月皇室專用的流云追月絲,甚至猶有過之,哪怕不去觀想,也能助人一臂之力,當真是難得的寶貝,也難怪白蓮教主會貼身攜帶。
將這份觀想圖打開,三十六瓣的蓮臺便闖入眼眸之中,其至尊至貴,至華至美,像是蘊藏著天下間一切的權柄,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沉浸其中,投身其內。
以目光注視其上,意識似乎在不斷的放空,空間被拉長,時間的尺度于此時變得緩慢,心神被緩緩凝聚在一起.
的確頗為神異。
沒有沉浸在這種感覺中太久,顧擔只是草草的看了兩眼,便將白蓮觀想圖給收了起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先往后放一放。
當下毫不猶豫的向著萬壽山皇陵之所在飛馳而去。
皇陵很大。
埋葬了歷代大月歷代先帝的地方,除了守軍之外,內里自然也絕不是毫無防范。
但這些防范的手段,對付尋常的小賊倒也還行,面對宗師就未免顯得太過不自量力。
宗明帝下葬之處很好分辨,倒也不必耗費太多的精力去尋覓。
清平子一馬當先的沖在最前方,作為宗明帝生前最為寵信的方士,屬于宗明帝的皇陵建造,其實也有他的一份參與。
畢竟宗明帝要的可不止是生前之極樂,死后亦想極盡尊榮。
這皇陵的設計,清平子是知道的!
所以根本無需任何的指引,清平子只需目光一掃,就能夠判斷出宗明帝究竟下葬在何處。
現在他心中只是希望康靖帝當個人,按照皇帝的規格老實的將宗明帝葬下。
倒不是他對宗明帝有什么感情,單純只是害怕那口仙棺不在此地。
如此白跑一趟,顧擔不得發瘋?
他可不想去和顧擔碰一碰。
因此他的急切看上去比之公尚過還要高上不少,一路上是遇人宰人,遇墻拆墻,橫沖直撞而去,直奔自己的目標之所在。
如此速度之下,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主墓室便赫然在望。
來不及去欣賞這帝王下葬之地是何等尊崇不凡,清平子定睛向著中央之地望去。
那是一個祭壇,銘刻著數之不盡的紋路,鳥獸蟲魚,花草樹木.萬靈寄居其上,像是在一同朝拜。
祭壇上擺放著的東西卻并非是什么巧奪天工之物,僅是一口看上去有些平平無奇的棺材,正老老實實的躺在墓室的正中心,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奇異之處。
見到那口棺材的瞬間,清平子心中終于是松了口氣。
那口仙棺還在!
“此處便是宗明帝的墓穴,所幸沒有別的變故發生。”
清平子走上祭壇,那些雕刻在祭壇上的花鳥蟲魚雖然看上去栩栩如生,實則都不過是尋常的紋路而已,再怎么巧奪天工都不具有任何的力量。
反倒是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棺材,卻是貨真價實的仙道之物!
“這就是你說的那口仙棺?”
清平子還沒有來得及推動棺蓋,一道身影便走了進來,正是顧擔。
“你回來了?”
清平子左右看了看,有些驚疑不定的問道“那白蓮教主”
“死了。”
顧擔平靜的說著,走上祭壇。
“嘶”
聽到顧擔如此平靜的聲音,清平子心中卻是掀起軒然大波,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他這邊才剛剛找到宗明帝的墓穴,白蓮教主就沒了?
那可是一位宗師!
再看顧擔此時云淡風輕的模樣,連一絲傷勢都沒有顯露,這怕是純純的碾壓了過去!
可此世之極限所在,就該是武道宗師才對,顧擔那無法解釋的戰力又是從何而來?
仔細認真的回想一番,想到先前顧擔治愈公尚過的手段,清平子心中一動。
既可治愈血肉,能否治愈五臟?!
如此一來,五臟圓滿,肉身無缺,真氣化生,可為大宗師!
哪怕不去挑戰天地的規則,試圖逾越那道鴻溝,在這個宗師便已臻至頂峰的時代,超出如此一步,足以俯覽群雄,與仙人幾乎無異!
即使放在仙道之中,都不能算是最底端。
仙人不歸,此世已然無敵手!
回想起當初第一此和顧擔相遇的時候,對方還躺在病榻上,虛弱至極.轉瞬間二十余年,對方竟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晉升大宗師!
清平子都忍不住有些懷疑,莫不是仙人將歸,天地要再次推動出一個時代主角來攪亂局勢吧?
曾經他一度以為那個人會是墨丘,畢竟如此天生圣人,百世不遇一個。
若再得知仙道之秘,定會憤恨至極,痛心疾首,想要再塑仙道也合情合理,直接成為推動大勢之人。
但墨丘還是倒下了,反倒是顧擔開始展現鋒芒.甚至因為墨丘的變故,直接導致了對方生出新的變化。
往昔那副什么事兒都想先避一避的態度終于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下定了決心的一位大宗師,仙人未曾歸來前的大宗師!
一時間,清平子想到了很多,甚至推導出了很多的脈絡,看向顧擔的目光都變了幾分。
確定了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顧擔倒是沒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徑直走到仙棺前,一把推開棺蓋,顯露出內里的.血肉。
真的只是一團血肉而已。
哪怕有技藝精湛的能工巧匠努力的想要將那團血肉恢復成人形,也只能看出一個略顯猙獰的輪廓出來。
當初宗明帝死后,可是被墨丘一把給狠狠扔了出去,又砸到了地上。
此時所見倒也不算超出預期。
真正讓顧擔有些驚訝的是,那一團呈現出人形的血肉竟還富有生機和活力,一眼看上去好像沒死多久一樣,甚至連血液都依舊鮮紅。
但這又怎么可能?
現在都已經是康靖六年,即將邁入冬季,甚至康靖帝都已經玩完了,算算時間宗明帝已經死了六年有余!
宗明帝雖喜歡求仙問道,但并非是武道宗師,更不可能完成氣血見障,血肉與普通人幾乎無異,決計做不到死后六年不腐不壞。
那就只能歸功于這口仙棺了。
別的不談,起碼這口仙棺的保鮮效果的確很好。
“你看,即使是一團血肉都可以保存的如此之好,更不必說墨丘乃是宗師之身了。這還只是這口仙棺一點小效果而已,它真正的用處應是在神魂的方面,恰恰對應此時墨丘之癥結所在,這就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清平子見縫插針,立刻說道。
顧擔動用真氣直接將宗明帝的血肉給丟了出來,昔日得享極盡榮華作威作福的宗明帝,此時也不過是一攤肉塊。
“直接將墨兄放進去就行?大概需要多久才能醒來?”
將仙棺清理好,顧擔慎重的問道。
“這”
清平子額頭有冷汗浮現,小心的說道“我從未說過這口仙棺可以治愈墨丘,只是說這口仙棺有療愈神魂之效用”
“伱在耍我?”
顧擔的目光沉了下來。
“沒有沒有!”
清平子立刻搖頭,“神魂之奇妙那是元嬰級別的大能才能窺探之地,吾等便是塵世稱雄,也無法企及一二。這口仙棺雖不一定能夠幫助墨丘蘇醒,但定能溫養其神魂,使其不會增添歲月之損耗,便留有治愈之機會。
待得仙人歸來,以你的實力和天資,定可尋覓到一位仙道大能拜師,到時候再懇請其出手相助,未嘗不能使得墨丘復蘇,這真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你就算殺了我,我也拿不出別的方法啊!”
“說來說去,還是要依靠仙道的手段才有可能?”
顧擔捏緊了拳頭,這個時候他從哪里找來什么仙人?更不要說是仙道大能了!
“人力有盡,仙道無窮。仙道的至高境界便是起死回生都能做到,更不必說墨丘的情況遠遠沒有差到那種地步,還是很有機會救治的。”
清平子半分不敢怠慢的說道。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塵世哪里能夠觸及到神魂領域?
沙子堆得再多也不是堅石,大宗師也只能望洋興嘆。
“當然,往好的方面去想,這口仙棺可能正對墨丘之傷勢,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墨丘就會自己醒過來,揭棺而起呢!”
清平子補充說道。
但這個笑話并沒有人笑的出來。
公尚過默默的聽著兩人的言談,又看了看顧擔——那張臉上的情緒是那般的復雜,還有幾乎無法隱藏的羞愧。
他走到了顧擔的身旁,輕輕拍了拍顧擔的肩膀,“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也不用過于悲傷。在創建墨家的那一天,墨兄和我便想到了今日的可能.無非是早晚而已。”
公尚過平靜的說著,“墨者可以赴死,巨子當然也可以赴死。我們早已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準備,能尚有機會救治,已經很好了。”
顧擔沒有接話。
他看了看那口仙棺,又看了看安靜的待在公尚過懷中的墨丘,黯然神傷。
很早之前,在墨丘離開墨家武館的時候,他便知道墨丘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也做好了身死道消的準備。
當時他的武藝不過尋常,便是想要幫忙,也只能多準備些藥包而已。
等他晉升宗師之后不久,墨丘又已經離開皇都,趕赴更加險惡的戰場。
好不容易他晉升到了大宗師,拋去心中的顧慮,終于做好了出山救世的準備,可以與墨丘并肩作戰的時候,結果卻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顧擔心中自然自責。
如果他晉升大宗師的速度再快一些,如果他不先去白蓮傳承之地,而是先去戰場,如果.
可以有很多的如果,而現實只有一個。
他到晚了。
這份苛責于事無補,他只能想盡一切辦法去挽回。
錯過的東西,需要花費更大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夠看到結果,但不去做,就永遠都沒有結果。
“放進去吧。”
顧擔沒有再去逼迫清平子,試圖從他身上撬出直接拯救墨丘的方法。
人還在,就尚有機會救治。
墨丘的身材很是高大,放在人群中能比旁人高上兩個頭,躺在仙棺中的時候,這口仙棺都顯得有些狹小了。
看來這口仙棺的主人身材定稱不上魁梧。
安靜的躺在仙棺中的墨丘面色很好,更像是進入了一場沉眠。
顧擔緩緩拉上了棺蓋,這位憂國憂民,愿為蒼生赴死的圣人啊,太累了,該休息休息了。
當棺蓋即將徹底合攏的時候,顧擔的手在抖。
凝視著那熟悉的面龐,顧擔有些痛苦的說道“墨兄啊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呢?”
沒有回答。
顧擔站在那里,久久不再言語。
多藝如君應薄命,閑情似我亦憐才。
“休息吧,好好休息吧墨家不會倒,墨者不會倒,道義更不會倒。”
顧擔站在那口仙棺前,格外認真的說道“我會先替你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但那終究是你的理想,總要親手做到才是。所以,不要睡太久。”
棺蓋終是徹底的合攏,像是封禁了一段歷史,一段傳說,一段難以追溯的歲月。
新的時代將要到來,但后人一切的努力,都不要忘記,依托在前人的肩膀之上。
當偶爾回首,正是一個個先輩們拋頭顱撒熱血,換來旁人的醒悟,再塑造出新的世界。
如此周而復始,輪回往復,便是傳承。
顧擔接過墨丘身上的重擔,向著遙遠的前方看去。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