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皇宮。
顧擔再次踏入其中的時候,卻是驚訝的發現皇宮竟顯得有些破舊。
是的,沒錯,破舊!
原本威武莊嚴,頗有仙家氣派的屋檐殿宇之上,許多的色彩都已經脫落,被風雨的雕琢下變得黯淡起來,雖無傷大雅,一眼掃去時卻是有礙觀瞻。
就連倒懸在屋檐上,用來裝飾的神獸都已經有了些微弱的破損痕跡,失去了匠人精心雕琢的那一份神韻,木制的閣樓看上去更顯得破舊幾分,像是幾十年都未曾修繕過的房子。
這樣的房子顧擔曾經見到過很多,但絕不應該出現在皇宮才是。
這是顧擔在任何國度的皇宮都未曾看到過的景象。
皇宮是最好彰顯一國氣度之地,無論是大祈大雍還是隨便哪個國度,只要皇帝有能力,巴不得能將宮殿修到盡善盡美的程度,好以此來彰顯自身的權柄,國家的財富和自身的尊崇地位。
畢竟皇宮是一國真正的中心之地,就算窮奢一些,只要不到勞民傷財到宗明帝的程度,好像也沒人會多說什么,甚至有一些大臣們還會主動諫言。
“不會到現在為止,王莽都沒修繕過皇宮吧?”
顧擔頗為詫異的自語道。
而當初夏朝皇宮的選址,的是宗明帝時期所修建的萬壽仙宮。
只是自從萬壽仙宮修建而成之后,沒過幾年,宗明帝就被墨丘給宰了,那個時候萬壽仙宮尚且沒有建成太久,定是沒有修繕過的。
再然后便是裕王登基,稱之為康靖帝。
但康靖帝繼位之時,正是大月風雨飄搖之際,說狼煙四起多少有些不夠貼合實際,用遍地反賊來形容那就再貼切不過了。
遍地反賊,四國攻伐,大月窮的底兒掉,連給軍隊的軍餉都不能充足發放,哪里有錢去修繕皇宮?
便是康靖帝真有這個心思,他都不用做出來,只要說出來,憤怒的百姓就能將他給活生生的撕了。
理所當然的,康靖帝在位時遠不如自己的老爹風光閑適,更不可能抽出錢去修繕萬壽仙宮。
仔細算一算的話,萬壽仙宮的年頭也一點都不少了。
宗明二十七年萬壽仙宮開始修建,到如今,也已經過去了足足三十六年!
凡塵之中,在宗明二十七年出生的嬰孩,如果僥幸熬過戰亂,到了現在壽元怕是也不多了——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底層百姓,能活過四十歲都算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人猶如此,更何況是這些宮殿呢?
哪怕當初的工匠技藝再如何的精湛,用料再怎樣的昂貴,三十六年的風風雨雨,足以打磨掉所有巧思,僅剩下點滴斑駁烙印其中。
王莽繼位之時,尚且還看不出來,可又過去了二十年,一切都已經顯露了出來。
“這小子,怎么想的?”
顧擔有些好奇。
畢竟王莽都用銅鐵給墨丘鑄造了一個數丈高的雕像了,花費可一點都不少的樣子,怎么也不可能連修繕的皇宮的錢財都拿不出來吧?
只看民間的情況來說,夏朝的的確確富裕了起來。
正是彰顯自身實力,提升國民自信的時候。
在這樣的情況下修繕皇宮,跟窮奢極欲沾不上半點關系,便是推崇節用的墨家也不可能說什么。
一路走到御書房,這一次侍衛見到他,正欲拔刀,可看到他的面容之后都是一愣。
顧擔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推開御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王莽正坐在那里批閱各地的奏章。
亦如上一次顧擔來到這里的時候那樣,只是中間隔了二十年。
但也已經有些不同了。
王莽剃掉了臉頰兩旁的面胡,僅僅只留下嘴邊和下巴處的一撮胡須,修理的很是齊整,與當初做紅陽堂堂主的時候已全然不同。
真正讓顧擔關注的卻不是這個,而是王莽頭上的白發。
作為大宗師,他的探查能力和眼神是毋庸置疑的,僅是一眼便能夠看到王莽頭發之中,所蘊藏的幾十根白發。
一時間顧擔有些恍然。
王莽還是很年輕,但也沒那么年輕了。
算一算年齡,此時的王莽,已經到了五十歲。
哪怕王莽修習武道,甚至還是練臟大成的武者,但練臟大成終究不是宗師,即使舍命之時可與宗師一較高下,底蘊也遠遠不足。
練臟大成武者的壽元,會比尋常人多一些,可也多不了多少。
不成宗師,想逾百歲都是難上加難。
可宗師并不是想入就入,毫無疑問,貴為夏朝皇帝的王莽也被擋在了那玄之又玄的五行交感之前,不得寸進。
這就是修行中的關隘,一旦遇到,打不破便要永遠駐足。
不會因任何人,任何身份而有所緩和。
看似只差一步,這一步卻是天和地的差距。
人間亦是盛傳宗師之威,誰又肯對練臟武者多投去幾分目光呢?
在王莽的身旁,堆疊著各地發來的奏章,一疊一疊,像是一座座小山,只是看到便讓人頭皮發麻。
但王莽已經習慣了這一切,持著毛筆,速度極快的批閱著。
大部分奏章僅是留上一個“閱”字便放到一旁,極少部分會仔細端詳,隨即眉頭微微皺起。
二十年來養成的氣魄便會自然而然的顯現出來,充滿威嚴。
顧擔默默的看了許久,但真要等到王莽審閱完所有的奏章,怕是天都要黑了,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聽到聲音的王莽抬起頭來,皺起的眉頭尚未舒展,見到顧擔時整個人都是一愣。
隨即是莫大的驚喜!
“顧哥,你回來了?!”
王莽極為高興的起身,書案被他猛烈的動作連帶了一下,差點掀翻,但書案上擺放著的奏章都沒那么好運了,層層疊疊的掉了一地。
而王莽卻全然不以為意,疾步走到顧擔的身前,上上下下的掃視著他,似是要看看這么多年過去,有沒有缺少什么零件似得。
“多大的人了,這么激動干嘛?”
顧擔笑著說道,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王莽的肩膀,“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王莽連連搖頭,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這次不會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了吧?”
“哈,我留在哪里不都一樣?”
顧擔隨口說道。
他是不插手國事的,很早以前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如今又沒有戰事,完全不需要他出手。
應盡的責任顧擔已經盡過了。
此時的夏朝,有他沒他,好像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這也是顧擔放心離去那么久的原因之一。
“不一樣!”
誰曾想,王莽卻是斬釘截鐵的說道“完全不一樣。”
“哦?”
顧擔疑惑。
“有顧哥在,我的心里就有底氣。便是做錯些什么,也有人可以兜底。顧哥您不在,我便真的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犯錯而不自知,更怕連愿意提及的人都沒有。”
王莽很是認真的說道。
顧擔可以不理會國事,顧擔也可以自由的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但顧擔在不在夏朝,對王莽來說的確是不一樣的。
顧擔并不是他的掣肘,更沒有將他當做傀儡。
皇帝應有的責任和權利,一分不少的都在他的身上。
顧擔在夏朝,便是他心中的定海神針,便是鬧出什么亂子,也有人能夠站出來給他收拾了——雖然也很可能順便將他給收拾了,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背后有人和背后沒人,心中有依靠和沒有依靠,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態。
特別是成為皇帝之后,他幾乎已經沒有了朋友。
只有在顧擔的小院里尚且能夠暫時忘卻皇帝的身份,卸下那份重擔。
但顧家小院,是因為顧擔的存在才與眾不同,他不在那里,便少了那份味道。
你以為的無足輕重,在旁人眼中或許便重若千鈞。
“多大的人了,怎么突然就煽情起來了?”
顧擔笑罵一句,說道“你若是犯錯,便是我不在,禽厘勝也是絕對會說的,何必非要是我?”
聽到這話,王莽輕輕嘆了口氣,沒有隱瞞,直接說道“若我和禽厘勝意見相左呢?”
果然正如同之前顧擔所猜測的那樣,看似是荀軻在與禽厘勝爭鋒,但背后始終不肯給出決斷的王莽,早已有了選擇。
“那就要看誰更對了。”
顧擔只是平平淡淡的說道。
“如果什么事都能標明對錯,那可就太好了。”
王莽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您見過荀軻了嗎?”
“還沒有。”
“那咱們先去找荀軻,一起說個清楚。”
王莽立刻說道。
“好。”
顧擔輕輕點頭,心中越發篤定,這小子果然是偏向荀軻那邊。
率先過去,不說先入為主吧,考慮的也會更多些,起碼留給他們說服自己的時間,絕對會比禽厘勝的時間多。
不過,想要讓我給出意見?
顧擔心中暗暗搖頭。
他對塵世的插手已經夠多,不可再繼續改變太多的軌跡。
否則不僅是給自己惹禍上身,對整個夏朝,甚至是周圍幾國而言,可能都要倒天大的霉。
只要不是大錯,便由他們去吧。
他現在的能力,也只能許凡塵一世。
王莽換上了便服,領著顧擔悄悄來到了荀軻的府邸。
荀軻也正在書案前忙碌,筆墨紙硯齊備,身側還擺放著極多的書。
偶爾他會奮筆疾書書寫下幾句,然后就會從身旁的書山上胸有成竹的抽出幾本看上兩眼,糾結的畫一個圈,再將其放置到另一旁。
相比于王莽,他的容貌變化倒是也沒那么大,只是看上去顯得更加成熟穩重,由內而外散發著凜然正直而又靠譜的氣質。
算算年齡,荀軻也已經三十八歲,正值一個男人最為年富力強的年紀。
曾經苦讀的經典已經成為了他最為寶貴的財富,生活和責任的歷練又讓他將一切融會貫通,擁有了足夠多的閱歷和經驗。
這個年紀的荀軻正值巔峰時,到了大展宏圖的時候。
“軻!”
王莽一聲呼喚,直接將沉浸在個人思想世界的荀軻給喚醒,“看看誰回來了!”
荀軻抬起頭來,一眼便看到他身旁的顧擔。
臉上生出些許喜色,但并沒有著急打招呼,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
“顧先生,我欲定天下之禮,您覺得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