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真氣一同開始涌入五臟,顧擔的精神也高度集中。
一息、兩息、三息.
三息過去,薛聞劍的真氣并未像是辛、譚兩位宗師逆流而回,喪失宗師之力!
由此可以篤定,想要沖擊五臟,叩關先天,最低要求也得是自身所修成的宗師,不可仰仗外物!
在這一條路上,每一點新的發現,都將消耗掉宗師的生命,不可謂沒有重量。
但,薛聞劍的狀態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伴隨著真氣涌入五臟,他的體內不斷傳出各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異響聲。
本就鼓脹的肌膚又被頂起一個個鼓包,肌膚表面就像是沸騰的開水,不斷涌現出一個個水泡。
但那不是水泡,而是近乎無法控制的真氣涌動之下,強行撐起的肉身,極端猛烈的碰撞,幾乎要破開肌體一般!
便是已經被重新打磨一次的肉身,在這種真氣狂涌的狀態下,也好似是蒼茫大海中的一頁扁舟,隨時可能傾覆其中。
“嗬”
薛聞劍的喉嚨間不斷的發出痛苦的嘶吟,好似受到重創的野獸,鮮血沿著七竅化作而下,尚且沒有真正滴落在地面上,便升騰出裊裊白色的氣流,蒸騰在天地之間。
在他的身邊,溫度驟然拔高了許久,像是突然進入到了人間的三伏天,他的體內像是有一座火爐在燃燒沸騰!
“好像有機會!”
雖然薛聞劍的狀態看上去很不好,但旁觀的兩位宗師卻是大喜過望的吼道。
天可憐見,辛、譚兩位宗師的下場,給了他們重重一擊,幾乎以為先天便是絕路,連涉足都不行。
這份心理壓力,沒有親眼見過的人恐怕不會明白。
而此時,薛聞劍卻是證明了,正常宗師是有機會踏足那一條路的,并不會導致真氣回流,喪失宗師之本!
顧擔臉上也露出一絲欣慰之色。
那條路或許荊棘遍布,但,并非不可涉足!
“嗬嗬.嗬.”
極端苦痛的聲音不住的從薛聞劍的喉嚨間響起,在他的嘴角處,血沫子已經堆積在了一起。
那張已顯得有些蒼老的臉幾乎扭曲,五官似乎都變了模樣,似是來自地獄的森羅惡鬼,恐怖無比。
若有孩童在此時看他一眼,怕是能做幾十年的噩夢,勝過任何鄉間鬼魅的傳說。
一同錘鍛五臟的痛苦,是言語難以言喻的。
顧擔有青木化生訣兜底,還是只能一個個來,也耗費數年的時間。
而對于想要沖擊先天之境的宗師來說,通往先天的路途并不能像他那樣閑庭信步、不疾不徐,唯有一鼓作氣,方才有一絲絲微乎其微的機會。
其中的風險,完全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來作為賭注!
在極致的苦痛之中,絲毫的時間都耽誤不得。
黑色的真氣持續不斷的涌入到五臟之中,可越是涌入,身上的痛苦也越發強大,歷經過氣血見障之磨難的宗師,此時渾身都在控制不住的無意識顫抖著,抖若篩糠!
一時間,場中竟就這么僵持了下來。
大約又過去了半刻鐘的時間,薛聞劍肌體上層層鼓起的小鼓包竟衰落了下去,起碼看上去已經像是個人樣。
“成功了么?!”
余下的兩位宗師已經不自覺的靠近了過來,極為緊張的問道。
唯有顧擔,眼中閃過深深的憂慮。
不是成功了,而是薛聞劍的氣血和真氣.頂不住了!
沖擊五臟,不僅是對自身的考驗,對于氣血和真氣的考驗也是同樣重要。
進行到一半就想停下?
哪有那樣的好事!
如今尚且可以依靠著氣血和真氣以暴制暴,勉強維持住體內極端脆弱的平衡,一旦氣血和真氣供應不上,怕是會將自身給徹底的,由內而外的撕裂!
當初姬老沖擊先天之境前,可是準備了足足幾十年的時間。
雖然沖擊之時,壽元也已經距離大限不算太遠,可幾十年的積累和準備,足夠他完成一次謀劃半生的揮霍。
而這幾位宗師,本就時日無多,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也根本不夠。
依靠著自身日漸衰敗的氣血和真氣來進行一場豪賭,在那道堅固至極的壁壘面前,竟顯得有些渺小。
顧擔能夠發現這一點,正在沖關的薛聞劍,感觸無疑更加深刻。
只有真正開始沖擊五臟,才明白那是怎樣的苦楚,明白自身是何等的脆弱。
便是傾盡渾身解數,如果繼續這么‘溫和’,維持自身運轉的錘鍛,等到他活生生耗死,都沒有一絲成功的機會。
那條路,好像根本就不是給宗師準備的一樣!
但,沒有退路了!
“啊!!!”
一聲自心肺間迸發的怒吼聲響徹云霄。
薛聞劍的眸子驟然間瞪的極大,眼珠似都要掙脫開眼眶的束縛。
僅僅只是瞬息之間,他身上的真氣不斷的向內收縮,竟是要不管不顧,不惜一切代價的去熔煉五臟!
在他的體內,令人感到牙酸的聲響接連不斷的傳出,像是在燒紅的鐵板上摞上肉片的刺啦聲聞之便讓人側目。
在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薛聞劍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干癟起來,裊裊熱氣近乎化作白霧升騰,他的肌膚上一片火紅之色。
當白霧逐漸散去,只余下一張略有鼓起的人皮,貼合在地面上,沒有了半點生機。
兩位宗師,以及顧擔,看著地面上那張人皮,都說不出話來。
薛聞劍沒有熔煉五臟成功。
極致的瘋狂,換來的并不是成功,而是五臟俱焚,連血肉都不復得見,僅有些許尚且未曾徹底被熔煉掉的骨頭,略略撐起人皮。
觸目驚心!
付出這樣的代價,他卻連先天之路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便徹底的倒了下去,怎是一個慘字了得。
“那條路真的存在么?”
余下的兩位宗師中,其中一位宗師的聲音都在顫抖。
這才多長的時間?
三位宗師盡數倒了下去!
他本以為譚、辛二人已經足夠凄慘,可到底還留下了一個全尸。
反倒是看上去更接近、更有機會的薛聞劍,連全尸都沒有留下,僅余一張人皮落在地上。
那到底先天之境,還是深淵魔窟?!
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理解!
“或許吧。”
顧擔沒有給出肯定的答復。
因為他也沒有見過真正涉足先天的人。
只是姬老的身上,曾感受到過一股特殊的氣息,眨眼間便又被更加蒼茫的道蘊所籠罩。
他見過的沖擊先天的宗師,越是接近先天之路的人,越是不幸。
姬老準備的最完全,結果別說是人皮了,連半點尸骸都沒有留下。
反倒是辛、譚兩位宗師,只是死在了壽元的拖累之下,勉強可以算是‘壽終正寢’,回歸原本屬于自身的軌跡之中。
有機會沖擊先天,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大概的確是一個需要去考慮的問題。
久久無言。
兩位宗師沒有再多說什么,一人撿起地上的人皮,一人抱起譚宗師的尸骸,離開了顧家小院。
一日之間,兩位宗師以不同的方式,葬身在了同一道壁壘前。
他們兩個是否還要再去沖擊先天之境,顧擔沒有去問,他們也沒有說。
日子,還是要日復一日的過。
夏朝三十八年。
清平子來到了顧家小院中。
他推開院門進來的那一瞬,顧擔盯著他看了許久,險些有點沒有認出來那是清平子。
此時距離夏朝二十五年天下學宮的那場盛會,又過去了十三年。
清平子本該臨近大限,坐等死期。
可此時的清平子,看上去卻是年輕了許多,甚至原本已經開始斑白的頭發,大半都復歸烏黑。
但,清平子的身上卻是傳出一股讓人頗為不喜的氣息。
就連昔日那張清雅俊逸,一眼看去便讓人心生好感、平易近人親切溫和的臉龐,都顯得有些陰森,少了那份親和力。
哪怕他隱藏的很好,卻是不足以瞞過顧擔的眼睛。
“我用了那塊骨頭的力量。”
剛剛走進院子中,清平子便開門見山的說了出來,神色坦然,唯有眼睛顯得有些陰冷,不負往日的神采。
“嗯。”
顧擔輕輕點了點頭,沒有過多評價什么。
如今的清平子,已經不算是他的敵人。
他只要別去危害夏朝,顧擔并不會對他去指指點點。
縱是長生者,也不該站在漫長的高度,去對短命種的各種選擇指手畫腳。
若不動用那塊骨頭,如今的清平子,已臨近大限,不剩下幾年可活。
宗師,也得面對壽元將盡的問題。
哪怕他們曾經閃耀一個時代,在一個時代中登頂,也不得不隱沒下去。
如果明知道前方還有路可以走,只是需要時間等待,偏偏時不待我之下,有方法可以延壽,但代價便是人不似人那,你會選擇么?
答案,恐怕就存在于每個人的心中。
“或許又向天多掙了幾十年的壽元。”
清平子見顧擔面色還是一如往日的平靜,灑脫一笑,露出滿嘴字面意義上的尖牙,“希望這個選擇,不會讓我后悔。”
當初大雍宗師秦川誠與那塊骨頭共振,活了百五十歲。
他清平子研究的更深,或許能夠活得更久一些,反正怎么樣都比宗師的百二十歲更長久。
“一年前你寫給我的信,我收到了,但因為正在經歷蛻變,就沒有過來。那幾個沖擊先天的宗師,怎么樣了?”
清平子率先問道。
在那幾位宗師尋覓自己,表達自身想要沖擊更高層次的想法之后,顧擔便給清平子寫了一封信,他要是有興趣,可以一起過來看看。
但清平子一直沒來,顧擔也不以為意,沒曾想他自己竟也處在了關鍵時刻,脫身不得。
“三位宗師進行了嘗試,也死了三個。”
顧擔將之前發生的事情又重新講述了一遍,總結道“以我目前的經驗來看,先天之路恐怕并不是給宗師準備,宗師本身的儲備,面對那條路顯得捉襟見肘,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正常。”
清平子略略聳肩,“如果隨隨便便就能夠沖擊先天,那先天豈不是遍地都是?塵世頂峰也就不會是宗師了。”
“就算宗師都是萬中無一的天縱之才,想要突破極限,也絕不是那么容易。恐怕只有宗師之中的佼佼者,真正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天驕,才有一點點成功的希望。”
說這番話的時候,清平子一直在盯著顧擔的臉看。
意思不言而喻。
這么多年過去,他又借助了大雍那塊骨頭向天再借幾十年,也只是看上去年輕了一些。
可顧擔呢?
還是特么的那么年輕!
足以讓人嫉妒到發狂的年輕!
歲月的流逝,似乎根本不能從他身上帶走什么。
大宗師,真的就有那樣深厚的壽命?深厚到宗師都望塵莫及的程度!
每一次見到顧擔的時候,清平子都忍不住想起這個問題。
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沒有足夠的把握,是絕對不會去不自量力挑戰自己極限的,他還想活著。
活著,多么簡單的兩個字,便足以讓宗師都傾盡渾身解數,與天爭命!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顧擔只是回了一句民間的諺語。
先天之路就在那里,何必非要迫不及待的一頭撞上去?
他并沒有壽元的憂慮,完全可以等到自身進無可進之后,再去進行嘗試。
不過,足夠多的了解和準備,還是必須要做的。
這一次清平子回到夏朝,對壽元本身的憂慮已經少了很多,直接在顧家小院住了下來。
在上個時代看起來還仇怨在身的兩人,如今在同一個屋檐下開始共同的探討前路,這是當初任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因為他的回歸,鄒聃和莊生也來這間院子拜會過,無論怎么說,清平子都曾是他們的師傅,有再造之恩,即使清平子對他們并沒有那么上心。
歲月似乎又回到了平靜之中,少許的波瀾不足道也。
直到夏季來臨,熾熱的天穹上火爐高掛。
顧擔和清平子在院子中煮茶論道,小院門卻是被驟然推開。
來人竟然是身穿龍袍的王莽,神態焦急。
以前他也會來小院,但莫不是換上便服,更何況王莽如今已接近七十,是真正的老持而穩重,已經很多年未再怎么毛毛躁躁過了。
“怎么了?”
顧擔站起身來,對上王莽那激動不已的雙目。
“顧哥,人間有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