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足足兩丈有余的大魚,在那奇異花朵旁環繞,從水面探出頭來,碩大的魚眼冷冰冰的盯著他們,像是在警告。
“精怪?”
劉哥也被嚇了一大跳。
無論是那朵花,還是這只魚,在這個寒冬臘月,大雪紛飛,河水都要凍結的天氣里,都委實顯得有些不太正常。
正常的花也沒聽說過會讓周身水流形成小小渦旋,甚至是綻放熒光的啊!
唯有韋傳名,尚且還算鎮定。
怎么說之前也是宗師,對于這個世界的了解,乃至于對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多少是有些認識的。
還不至于像普通人那樣一驚一乍。
“那朵花大概就是所謂的天地奇珍。”
韋傳名摩挲著下巴,有些驚喜的說道。
天地奇珍,這在真正有實力的人那里算不得什么秘密,夏朝自己就有。
流云追月服的名氣可是很大的!
總有些奇特之物,在萬靈不顯之時,能夠稍稍出類拔萃一些,便被賦予奇珍之名。
“那就是說,這只魚就是守護天地奇珍的精怪咯?”
墨鋒連忙問道。
雖然他沒有見過仙人飛,但是見過豬跑啊!
話本和說書人的故事里,都是這么講的。
什么伴生之物、什么守護靈獸、什么山野精怪.只有想不到,沒有編不出來的。
畢竟仙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并未完全泯滅掉,尚且有些許流傳。
“應該是。”
韋傳名點了點頭,很是興奮。
天地奇珍啊!
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至寶,普通人若是能夠拿到手,別說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十輩子都花不完。
前提是能夠活著拿到。
就算對于宗師來說,天地奇珍大多數時候也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之物,珍貴性毋庸置疑。
這河水怎么看都平平無奇,竟能生長出天地奇珍,還被他們給撞到,這就是上天的饋贈!
有句話說得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韋傳名擼起袖子,就準備跟魚干一架。
但是墨鋒卻是拉住了他。
“咱們.打得過這條魚么?”
墨鋒小聲的問道。
滿心振奮的韋傳名當即便是一僵。
這條魚當真不小。
兩丈有余。
通體泥黃色,少許地方呈現些許金芒,身著鱗甲,鱗片上有“十”字的紋理交映。
足足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眼珠子中泛著奇異的光,健壯的尾部在河水中隨意的一甩,就能掀起大片浪濤。
這玩意兒,真不像是普通人能碰瓷的。
若是出現在愚昧些的地方,直接被封個“蛟龍”都不無可能,怎么看也不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那種魚。
韋傳名:“.”
當最初的欣喜逐漸消弭,這個時候他終于又想起,自己已經不是宗師了。
若是宗師,上去一巴掌,管你什么魚,都得給爺死。
可現在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普通人真干不過這條大魚。
韋傳名又側頭看了看手中的鐵具,那是一個鐵锨.沒聽說過能拿這玩意兒抓魚的,而且是兩丈有余的大魚。
萬一一不小心被卷到水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韋傳名從振奮到萎靡,僅僅只用了一句話的功夫。
沒有力量,機會出現在自己眼前,也只能望洋興嘆,徒呼奈何。
當真可悲!
“干不過。”
韋傳名相當干脆的說道。
“那我們能不能把消息轉賣出去?”
劉哥腦筋動的飛快。
“咕嚕嚕”
墨鋒肚子中傳出悶雷般的聲響。
那是餓的。
昨夜吃的飯,今天走了那么遠的路,跟人干了一架不說,又嘔吐了大半天,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恰恰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全靠硬熬也熬不過肚子空空。
“這冰天雪地,消息賣給誰去?就算對方真信,往返要不要時間?到時候怕是得先被活生生餓死。再倒霉一點,對方若不想泄露風聲,能不能活著都是兩說。”
韋傳名當即搖頭。
寧愿舍棄這一株天地奇珍,都不能冒那種風險。
普通人最無奈的地方在于:自己的命,絕大多數時候,其實都不能自己掌控,全看別人的臉色。
一不小心惹禍上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曾作為宗師的韋傳名,如今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甚至無需旁人迫害,遇到個大災大難,人相食的悲劇就已是發生在了眼前。
鮮血淋漓的真實便是如此。
普通人需要的不僅僅是機遇,還是機遇到來之時的應對風險的能力。
很遺憾,他們現在肯定是沒有的。
也聯絡不到值得信任的強者過來收了這株天地奇珍,然后從指頭縫里給他們漏出一些好處。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咱們找這條魚要點吃的吧?”
肚子已是餓極了的墨鋒突發奇想,“不是說山野精怪也有靈智么?它應該能懂咱們的意思吧?”
韋傳名:“?”
劉哥:“?”
這番發言著實太蠢。
屬實過于童言無忌了些。
找一條魚要吃的?
這種事兒超過十歲的人,大概做夢都夢不出來。
兩人不說話,墨鋒就當他們沒有反對了。
他大膽的往前走了幾步,在距離真正的河岸邊約莫三丈左右的距離停下。
然后蹲下身來,有些纖細卻又布滿老繭的手掌從地上抓了一捧雪,頭顱低下,嘴唇對著手中的雪作勢啃了幾口,然后轉過身,向著來的地方往返幾步。
隨即又轉回來,眼巴巴的看著那頭還在盯著他們的大魚。
這番表演不能說是活靈活現吧,起碼也是惟妙惟肖的級別。
大魚應該能看懂.吧?
墨鋒心里也沒底。
但他是真的餓。
人被餓極了什么都做得出來,包括但不限于跟一條魚試圖溝通一下。
“給點吃的呀!你給我們點吃的,我們就不跟你搶那朵花了!”
轉過身來之后,看著還在嚴防死守般盯著他們的大魚,墨鋒嚷嚷道。
“夠了。”
韋傳名以手覆面,怎么就遇到了這么個傻小子。
跟一條魚打商量呢?
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墨鋒猶不肯放棄,撅著小嘴又重新演示了一遍,然后站在那里,分外不滿的說道:“給我們吃的,那朵花我們幫你保密。你要是不給,我可就要丟石頭了!”
“墨鋒啊,咱們換個地方找吃的吧。”
就連劉哥都看不下去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這一次,那頭大魚卻是在河水中下沉了下去。
短短片刻之后,浪花滔天而起!
一頭倒霉催的,足足有正常人大半個胳膊長的魚被甩到了干岸上,丟到他們的身前。
“我去!”
韋傳名吃了一驚,雙目大睜。
作為曾經的宗師,他什么奇事沒見過?
這個他真沒見過!
不是,真能跟一條魚討魚吃啊?!
以前也沒人這么做過吧!
“哇!”
墨鋒驚喜的一聲大吼,飛也似得將被甩到岸上的那條魚給抱在了懷里,任由那冰涼的水花灑落在身上,卻是通體舒泰,毫無寒意。
幸福就是如此簡單。
比如找魚要吃的,魚就給了。
“我們這里有三個人,再來兩條,魚哥哥、魚姐姐,行行好,再給兩條吧!”
抱著那頭魚的墨鋒相當興奮,嘴角恨不得掀到天上去,然后還是努力的騰出一只手來,指了指兩旁的韋傳名和劉哥,又指了指懷里的魚。
意思也很簡單,三個人一條魚,不夠呀!
那頭大魚很快又沉了下去。
不多時,水面再度翻騰!
又有兩條倒霉催的魚兒被甩上了岸。
“好耶!”
墨鋒興奮的跳了起來,這下當真是不缺吃的了。
他沒有著急去撿魚,而是先彎著腰對那頭大魚拜了拜,然后才興高采烈的抓起被大魚打暈過去的魚兒。
“走走走,烤魚、燉魚吃!”
“一共才三條魚,還是應該節省些。”
劉哥未飽先思饑,覺得還是得先留點存貨,吃完可就沒有了。
哪想到墨鋒卻是連連搖頭,“怕什么?只要它還在,咱們每天都可以過來要一次啊!我只答應了保密,又沒說只要一次魚。”
“啊這?”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好家伙,欺負魚不會跟你講道理,想每天都收保護費是吧!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有點道理啊!
這個冬天,看來他們是不缺糧食咯。
“主要的問題,其實還是糧食。”
顧家小院中,商的臉色不太好,眼中的血絲也甚多。
這個冬日他幾乎沒有閑下來過一刻。
若非有顧擔幫他調理了一番身軀,能不能撐住這個冬天怕都是兩說。
“夏朝并不缺糧食,真正麻煩的地方在于,如何將糧食給運到合適的地方。”
商揉了揉眉心,很是有些無奈。
地動之下,生命損失、財產損失都可以先不去計較。
真正的當務之急是救災。
可道路被毀甚多,又有大雪從天而降。
這個時節想要賑災,那真不是一般的難。
夏朝再繁盛,那也是基于別的國度相比的。
真沒做到對任何一處都如臂指使,更做不到一聲令下,遠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立刻就能收到消息。
這種局限,不是現在的他們所能解決的問題。
天時不允、地利受限,就連人和二字,都是損傷慘重,大不如初。
家底厚實的夏朝,在這個冬天,也分外不好過。
“如今各地都有消息傳來,朝廷的人手可以過去的地方,倒還安置的過來,而過不去的地方.也只能讓他們自求多福。”
商相當直白的說出了這句話。
盡人事,聽天命。
這是任何朝代都要面對的問題。
再怎么全力以赴,也總有涉及不到的地方,那個時候,就是真正的有心無力。
從商收到的消息來看,大祈、大越、大雍、大青等國也沒好到哪里去。
不不不,應該說是好不了一點。
夏朝起碼立刻就振作了起來,安排人手搶救也要賑災也罷,從未停歇。
而其余幾個還能聯絡一下的國度,易子而食的慘劇時有發生——時有發生!
為此,還向夏朝請求了援助。
但,沒有。
商沒有同意,他也已經問過顧擔的意思,顧擔也不同意。
兩人都是這個意見,啟志帝當然更不會跳出來唱反調。
夏朝尚且有些自顧不暇,不會在這個時候強行打腫臉充胖子。
自家人都還沒安頓好呢,跑去別人家里救災救難?
真當夏朝全部人都是墨者啊?
就算是墨者,面對災難那也是就近原則,于情于理,商也沒有做錯什么。
當然也不是一點援助都不給,畢竟幾國的使者都跪在地上如泣如訴請求夏朝的憐憫了。
夏朝有多的糧食,你們自己派人手來接吧,想讓我們自己出人手給你們送過去,必不可能。
如今夏朝的一切政策,都是為災后重建所準備,這是絕對的意志,誰忤逆誰就死。
說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后,商臉上的表情總算稍稍緩和了一些,又道:“不幸中的萬幸是,冬日馬上就要過去。能夠撐到這個時候的百姓,救治起來也沒那么難了。”
這當真是一個在無數壞消息中,勉強算是好點的消息。
因為撐不過去的,都死了。
顧擔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做的已算不錯。”
這些日子他也沒有清閑過。
每日各地游走,治愈那些被災難殃及的百姓。
未曾有一刻休息。
如今那些受苦受難,身受重創,突然一時之間康復的百姓,都開始說夏朝有神仙庇佑。
而且絕非是一兩個這么說,無數親身經歷者,分外篤定。
雖然他們連神仙的面都沒見過,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但突然被治愈好的身體不會說謊。
也算是給夏朝的百姓心中,打入一陣鎮定劑,甚至很大程度上,止住了災難之后最可怕的傷員輿論環節。
讓不少百姓都堅信,夏朝縱使遭逢厄難,仍有神仙庇佑。
雙管齊下,夏朝雖受損嚴重,渡過這個冬天,也不能算是問題。
“回去休息吧,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好好休息一下,不要累壞了身體。”
一道微弱的生機打入到商的體內,顧擔肯定的說道:“忙碌到現在,已不差那一時半刻,要養好身體。”
“是。”
商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么,撐著疲憊的身軀,離開了顧家小院。
顧擔的手指輕輕叩擊著石桌,那雙清澈卻又猶如深潭般的眼眸中不知是思量著什么,讓人看不真切。
不久后,顧擔起身。
看向了距離石桌不遠的那一顆本該徹底破敗而死的大樹。
那本該徹底喪失了生機,即使在他的感知中都已死透的柳樹上,一抹生機盎然,不過人小拇指大小的綠意赫然彰顯。
細微的靈光氤氳其上。
枯木逢春。
靈材天成。
“枯木逢春樹猶如此。世界,是否也會這樣?”
隱隱間,顧擔把握到了幾分脈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