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雨下得很大。
街上淅淅瀝瀝地看不清影子。
強勝商城里，許博文默默地一根接著一根抽煙。
地上滿是華興手機退貨單和手機殘骸，鱗次櫛比、觸目驚心的模樣，仿佛是一具具四分五裂的尸體。
一個白天，強勝商城門店血虧了接近兩萬的貨款，陸陸續續的退貨潮依舊在持續著，許博文跟著財務簡單地算了一下，這些天賺的錢，估計全部都得搭進去，甚至還要貼進去一些錢。
還不容易撐起的強勝商城網上經銷店，此時此刻也充滿著一片罵聲和各種投訴聲……
下午四點鐘的時候。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淘珠網現任市場服務負責人張自強在接受采訪的時候，特地說了一句：“不要想著便宜、或者想著搶貨就去亂七八糟的網站買東西，特別是手機等電子產品假貨、劣貨實在是太多，沒有信譽保障的同時，更沒有安全保障，買東西，就要上淘珠網，我們淘珠網只提供正品……”
資本一兩句話中的無形影響力是極為強大的。
等到五點鐘左右，強勝商城銷戶的客戶越來越多了，一千個會員最終只剩下百來個人。
許博文眼睜睜地看著的這一切，看著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看到希望的商城在一夕間突然就崩盤后……
他的心在滴血，特別是看到地上的一部部手機，被當成垃圾一般扔得到處都是，這種無力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當抽完最后一根煙以后……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強勝商城還算幸運，只是用戶們退錢、砸手機，倒沒有拿著醫院的病歷單、以及醫藥費跑過來躺在強勝商城門口叫嚷著賠償，更沒有失去理智的用戶打砸門店，然后跟店員產生肢體沖突。
許博文看了一眼新聞。
新聞里……
華興質量堪憂這個標題已經登上熱搜了。
質量管理部門專程派人進入華興的手機生產線去調查，雖然還沒有結果，但網絡上輿論近乎是一片倒。
甚至“退貨潮”“劣質產品”這三個字也被沖上了熱搜，許博文看完以后，只覺心中的那一份窒息感越發得強烈。
就在這個時候……
門被推開了。
許博文看到一個身影從雨中走了過來。
“李總，你還好吧？”
“還好……”李強將傘放到一邊，看著地上的一地觸目驚心的手機和包裝盒，他肌肉猛地抽了一下。
不過，他卻沒有說什么東西，只是彎著腰，整理著一部部手機。
他將手機小心翼翼地放在櫥窗上，又將一些盒子慢慢地包裝好，放上了塑料袋。
許博文就這么看著他整理……
大概十多分鐘以后，李強又放下手機，拿著傘莫名其妙地走回了雨中。
晚上十點鐘……
他再次回來了。
帶了一個老頭走了進來。
耀華遇到過無數的危機。
再坎坷的路，林國棟都一步步走過來了。
但這一次的退貨潮，林國棟卻意識到自己再次被逼到了墻角。
檢測部分在華興廠房里呆到了深夜。
他們抽查了華興廠房里接近三百部即將發售的成品手機，手機電池合格率為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合格率的手機進入市場，那就意味著百分之三十手機，有電池膨脹發熱、甚至有爆炸的危險……
這樣的產品，是基本上不可能允許進入市場的！
林國棟默默地看著這份數據報告，然后，看著廠房里的一片混亂……
深了。
雨下得很大。
但廠房外面停車上的一輛輛退貨車，卻至始至終都沒有停過。
一箱箱貨被運往了倉庫，經銷商哭爹喊娘的聲音，就算在雨中，他依舊聽得分外清晰。
他并沒有憤怒。
也并沒有和任何人爭辯，反而讓工作人員們對這些經銷商一定要客客氣氣，要退貨就給退貨，如果確實遇到了產品質量問題而傷到人，那么，他們耀華負責賠償醫藥費，精神損失費……
凌晨的時候。
雨終于停了。
廠房周圍開始變得寂靜了下來。
沒有那么多的吵鬧，也沒有那么多的憤怒情緒了。
“對不起，林總，我相信您，如果以后有機會，我依舊會跟你合作，但這一次，對不起，我們也要活著。”
“你們準備賣蘋果了嗎？”
陸陸續續有經銷商過來，臉上帶著歉意。
林國棟看著他們，突然冷不丁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幾個經銷商老板臉色微微一變，隨后低下頭，仿佛有些心虛，匆匆忙忙地坐上了車。
林國棟看著他們的背影，看了許久，終于嘆了一口氣，緊接著，面無表情地看著廠房里，一群采購部的工作人員。
他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告訴我，為什么要采購劣質的電池……”
采購部負責人名叫林正熊，是林國棟遠房表弟。
林國棟盯著林正熊，腦海中浮現出林正熊當初跟著一起來到羊城時候的模樣。
瘦瘦矮矮、又生性老實不懂交際，但好在人比較踏實，這些年一路走來，也沒出什么大問題。
但這一次……
“林總，對不起，我，我，我……”
不知道是因為太過于恐懼，還是因為自己闖下了彌天大禍。
林正熊低著頭，整個人磕磕絆絆地卻說不完一句話。
他的腿肚子在打哆嗦，驚恐已經寫滿了臉。
“因為成本……”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看到旁邊一個女人走了過來。
“正熊采購電池的時候，一直都是以良品率為優先，但，三星在今年，突然漲價了……”那個女人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林總，耀華的高層每天都會來廠房里巡視，他們會看賬本，看到電池的額外支出，他們總會陰陽怪氣地在正熊面前說這說那……正熊這段時間一直在找替代品，剛好，三星那邊有人過來接頭，說他們有去年的囤貨，價格優惠……鑒于之前的合作，我們就信了他們這一次，誰都沒想到，三月份拿過來的這批貨，有問題……”女人名叫楊艷，是林正熊的女朋友，也是采購部的副主任。
她看著林正熊低著頭的模樣，毅然決然地走了過來，盯著林正熊！
“質量檢測部門呢？”
“華興這幾個月的需求量一直很大，客戶在催，生產組長在催，耀華的高層在催，我們質檢于是選擇了抽樣檢測，當抽的那些樣品，都沒問題以后，我們就裝箱了……”
“為什么這些不跟我說？”
“林總！伱三月份的時候，在歐洲拓展市場，我們根本見不到你一面，好不容易到你辦公室里，你卻在醫院，而且，我們抽樣檢查沒問題，我們也沒有意識到這是一件大事……”
耀華風雨飄搖。
林國棟會到了公司里，看到了無數的記者正在圍著。
凌晨了。
依舊是燈火通明。
他并沒有接受任何采訪，而是走進辦公室里。
辦公室里門口，禹東正在默默地站著。
“查到了？”
“查到了！”
“那一批貨……”
“那一批貨是國產電池，貼著三星牌子……”
“接頭人呢？”
“回韓國了，他們不承認有這件事，三星官方發布了通告，聲稱自己的電池沒有任何問題，并反而控告我們未經許可貼牌了他們的產品，給他們造成了巨量的損失，他們要讓我們賠償，甚至，說他們的三星GalaxyP智能手機爆炸也是因為貼牌，他們曬出了相關證據，甚至找到了我們羊城的加工廠……”
林國棟聽到這的時候，突然笑了起來。
不知道是冷笑，還是嘲笑……
隨后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是一根豎立著的，卻沒有任何感情的木頭。
他感受到了一張網，在一個月前，就已經籠罩著自己了。
他們沉浸在華興手機的銷量、沉浸打贏德國科沃公司那場官司的喜悅中，甚至連他自己都開始有了些許膨脹感。
傲慢，永遠是取死之道。
他擺了擺手。
讓禹東離開。
禹東很識趣地點點頭。
他走回到了屋子里，關上了門，默默地看著窗外的燈火輝煌。
就這么一直看著。
凌晨四點鐘。
他接到了質監部門的電話。
電話告訴他，針對華興的檢測結果，將會在第二天正式公布，對方希望他能做好準備。
他沒有說其他的話，只是回應了一個“嗯”。
隨后便掛斷了電話。
掛完電話以后，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禹東又過來了。
“林總……”
“說。”
“華夏的通訊公司負責人，希望跟我們解除合作……”
“電信通訊機？”
“是，不過，雖然終端行業跟我們終止合約機的合作，但是，另一塊業務，他們依舊會跟我們繼續合作，不過，他們要專門派人來，先審核我們的公司……”
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過來。
雖然不至于一下子讓耀華垮臺，卻也令耀華受了重傷。
林國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就在禹東說完準備離開的時候，禹東又停了下來。
“林總……”
“說！”
“我們也許不該搞研發，我們今天這一系列的結果，都是因為研發，因為跳出了一些歐美制定的規則，然后被針對的……我們打贏了德國的科沃科技證明了我們的產品全部都是自研，并未抄襲，但是，也證明了我們有跳出他們規則掌控的能力，沒有人愿意看到這種結果！”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