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接到勁蓀的電報,就立刻著手去找人了。”
陸皓東嘆了一聲,講述起了事情經過。
段家住在東前大街,日本人將那一帶劃為租界,將里面所有的中國人都全部趕走了。
段家的幾家店鋪,宅院都在里面,直接被攆出東大街不說,所有的家財也被日本人強行沒收,店鋪也沒了。
段家幾十口人,一下子沒了活路,自然不肯。
段老爺去衙門告狀,請衙門做主。
哪知道官府根本不敢惹日本人,直接將段老爺杖擊三十,攆出衙門。
段老爺怒火攻心,加上年紀太大,被杖擊的地方傷勢過重,就這么一命嗚呼了。
這段老爺是段家主心骨,他一死,整個段家樹倒猢猻散,跑的跑,逃的逃。
馮驥大姐這一房,就這樣淪落到了街頭,最終在棚戶區住了下來。
本來這樣也沒什么,以陸皓東的能力,將她們一家安置過來不是什么大問題。
但是陸皓東前腳找到地址,后腳馮金鳳一家子就失蹤了。
陸皓東到處請人幫忙尋找,始終沒有音訊。
“唉,道柯兄,我也到處找了,只是棚戶區那邊人口復雜,幫派眾多,你家大姐他們又是新搬過去的,認識的人也不多,我問了許多人,都沒有消息。”
馮驥臉色有些陰沉,卻不是對陸皓東,而是對日本人。
陸皓東已經盡力幫忙了,自己當然不能怪他。
從到了廣州,看到白蓮教橫行,到處都是洋船的時候,他就有不好的預感了。
馮驥嘆了一聲,道:“不怪皓東兄,你已經盡力了,可否告訴我那棚戶區地址?”
“好。”
馮驥拿到地址,又問道:“皓東兄,這棚戶區可有黑幫勢力盤踞?”
“有,那片屬于十三行的地盤,我也曾托人詢問過十三行的朋友,但是十三行內部也有不少山頭,他也沒能幫我打聽出來。”
所謂十三行,其實是清朝專門做對外貿易的牙行。
不過自從清末鴉片戰爭之后,英國強行撕開清朝的閉關鎖國政策,逼迫清政府簽下南京條約,開通大量港口交易,從此廣東十三行便不是唯一對外貿易的通商口岸,其地位由盛轉衰,逐漸沒落。
如今的十三行,雖然依舊經營對外貿易,但是已經不完全受官府管轄,真正掌控十三行的,是一些本地的家族勢力,形成的黑幫組織。
馮驥從陸皓東這里稍微了解了一下,這十三行如今真正掌控者是潘、伍、盧、葉四大行商,他們也是廣東最有錢的四大家族。
近百年的家族積累,令四大家族早已富可敵國,生意也涉及方方面面,就連官府當中,也有不少都是四大家族的人。
馮驥聽完之后,只是微微點頭,并不在意所謂的四大家族有多大勢力。
對于他而言,只要有地頭蛇,那一切都好辦了。
拒絕了陸皓東接風洗塵的邀請,馮驥簡單的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次日天剛剛亮起來,小六子就早早等在了陸家莊園外面。
馮驥打完拳,吃完飯,與友叔打了個招呼,便帶上小六子,前往棚戶區。
這次沒有行李,馮驥坐在小六子的黃包車上。
“馮少爺,棚戶區那地方,又臟又亂,你去那干嘛?”
“有個親戚在那里落腳失蹤了,過去查查。”
小六子聞言,頓時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馮驥看出他有話要說,問道:“伱有話直說。”
“馮少爺,不是小人想說晦氣話,只是我聽人說,棚戶區那邊有人失蹤,那都是常有的事,聽人說,很多牙行的人,都去那邊抓人。”
馮驥頓時一挑眉頭:“牙行?”
“就是人牙子,他們經常會跟棚戶區一些混混勾結,強行擄走女人孩子,有的送去妓院,有的賣到山里去。”
“更有甚者,聽說會直接賣給洋人。”
馮驥臉色微沉,人口買賣,在哪個時代都有。
越是亂世,這種事情越多。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只希望大姐她們一家子沒有攤上這種事情。
黃包車很快穿越人流,進了一片棚戶區。
這里確實如同小六子所言,臟亂不堪,行人更是面帶菜色,衣不蔽體,面黃肌瘦。
不少大煙館在街道林立,賭坊隨處可見。
小六子拉著馮驥一進來,立刻就有不少乞丐圍了上來,討飯要錢。
小六子沒有客氣,抬手就要打。
“滾滾滾,都滾開!”
“娘的,滾開啊,有手有腳的,你們他媽不會自己去掙錢?”
“滾啊!”
乞丐們被小六子打得連連叫換,抱頭鼠竄。
這時候馮驥開口道:“等一下。”
小六子一愣,扭頭看向馮驥:“馮少爺?”
馮驥起身下了黃包車,來到眾多乞丐面前,伸出手掌,露出一把銅板。
他掃視一圈乞丐,取出一副大姐馮金鳳的畫像,道:“有誰見過這個女人,誰能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消息,這些錢就歸誰。”
乞丐們紛紛眼睛發亮,急忙看向畫像。
有個乞丐忽然喊道:“我知道我知道,這女人就住在安仁鋪子后面的棚戶里,一個月前我見過。”
馮驥看向這個乞丐,問道:“她還住那嗎?”
“額,這個我不知道。”
馮驥沒有廢話,直接拋出這把銅錢。
頓時這個乞丐狂喜,急忙撿起銅錢,塞進碗里。
馮驥從陸皓東那里得到的消息,大姐確實住在是安仁鋪這邊的棚戶里。
其他乞丐看的眼巴巴的,有人喊道:“我也知道這女人住在安仁鋪。”
馮驥搖頭:“重復的消息沒用,還有沒有人有這個女人的消息?”
乞丐們面面相覷,顯然沒有人知道了。
馮驥皺了皺眉,道:“你們可以去打聽,如果有消息了,可以到陸家莊園找我。”
說罷,馮驥帶著小六子,往安仁鋪方向走去。
安仁鋪在棚戶區之中,算是稍微像樣點的街道,但是道路依舊滿是泥濘。
道路兩側,全都是破破爛爛的棚戶搭建的簡陋房屋。
馮驥很快找到了陸皓東描述的位置,這塊棚戶是茅草蓋頂,里面簡陋的木頭搭建起來的房屋。
木頭與木頭之間,還有不少手掌厚的空隙,里面勉強以木板遮掩視線。
馮驥掃視一眼,看到門口有一名中年男人躺在一張發霉的椅子上,一側的破爛桌子上,點著油燈,手里拿著一只大煙桿子,正吞云吐霧。
顯然,這里已經換了主人。
小六子看了一眼馮驥,道:“少爺,我去問問情況?”
“嗯。”
小六子立刻跑了過去,提了提抽大煙的中年男人,問道:“喂,醒醒!別抽了!”
“你特么誰啊?”
中年男人睜開眼,迷迷糊糊的嚷嚷起來。
小六子一把拽起他,眼中有些鄙夷,他瞧不起這些抽大煙的孬種。
“我問你,這里原來住的人呢?”
中年男人用力推了推小六子,可惜他孱弱的身體,根本推不開小六子。
男人怒道:“放開!你他媽的,知不知道老子跟誰混的?坤爺認不認得?那是我東家!”
小六子聞言,有些遲疑起來。
“四方賭當的孟坤?”
中年人見狀,不由得意起來:“知道便好,放開老子!”
小六子為難起來,回頭看向馮驥。
馮驥已經走了過來,拍了拍小六子,示意他讓開。
小六子連忙讓開身形,馮驥走到此人面前,緩緩伸手抓住這人的辮子。
中年人頓時惱羞成怒,罵罵咧咧道:“你他娘的找死嗎?”
他想要爬起來,但是馮驥輕輕一腳,直接踩在了他的胸口。
“哎呦……你他媽的——啊!”
他還沒罵完,忽然頭皮劇痛,馮驥直接扯住他的辮子,拉的他頭皮冒血。
“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不會問第二次。”
“哎呦,哎呦,松手,快松手,先松手啊,你倒是問啊。”
“這里原來住著的人呢?”
“我不知道啊,我來這里的時候,就是空著的。”
馮驥冷聲問道:“你來的時候,原主人的家當還在嗎?”
“在,都在。”
“有沒有聽說這原主人去了哪兒?”
“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這棚戶區三天兩頭少人,我只聽說之前住這里的那一家三口,女的水靈靈的,男人好像也是大戶人家少爺。”
“繼續說。”
“這種人是人牙子最喜歡的,您要找人,去問問人牙子啊。”
馮驥眉頭一挑:“這一片的人牙子在哪兒?”
“同孚行,您去同孚行一問就知道了。”
馮驥拎起對方,喝道:“把原主人的家當都給我找出來。”
中年男人瘦弱的身軀,如同雞崽一樣被提了起來,扔進了屋內。
屋子里滿是異味,男人慌忙翻找,從角落里拖出一個破爛的筐子。
馮驥掃視一眼,卻見籃子里大多都是一些舊衣物。
但是從衣物上,他已經判斷出,這些確實是大姐一家的東西。
馮驥臉色陰沉下來。
“大姐連衣物都沒來得及收拾就失蹤了,絕對不是自己離開的。”
馮驥當即轉身,對小六子道:“帶我去同孚行!”
“是,少爺。”
小六子趕緊拉上黃包車,帶著馮驥前往同孚行。
“六子,你對同孚行了解多少?”
“少爺,同孚行是廣東十三行之一,這里的應該只是分號。”
“同孚行背后,是四大家族潘家的產業,主要做人口買賣,聽說他們和洋人走的頗近,而且官府之中,亦有不少人脈,在整個四大家族里,都是中上的。”
“我還聽說,同孚行養了一批人,成立了同福幫,說什么有福同享,聽著好聽,但是里面的人,各個兇神惡煞,好多都是死囚里被撈出來的。”
“據說同福幫老大吳順,曾經是白蓮教的,沒人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