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讓我產生愧疚的情緒?”
“算是吧,我與你陳家幾代人也算是世交,親眼看到紫薇陳家走向沒落,自然會對你這個罪魁禍首產生怨氣,這沒什么不可說的。”
“前提是我會失敗,若我無敵與整座天下,你又如何說我紫薇陳家沒落?”
“無敵于整座天下么。”
醍醐真君啞然,似乎覺得陳知行這個想法有些可笑,有種坐井觀天的意思,又覺得年輕人有這種心氣很好,因為他曾經也想過要無敵與整座天下,也一直走在這條路上,可路漫漫兮,如今兩千歲的醍醐真君依舊沒有見到這條路的盡頭。
醍醐真君最終還是笑出了聲,且感嘆了一句;“年輕真好啊。”
再去看陳知行的身影,恍惚間,似乎見到了陳家初祖陳長風的身影正在與陳知行重合。
見其神情恍惚,陳知行稍皺眉:“在這個超凡鼎盛的世界里,人世間的一切悲歡離合,終歸還是要靠拳頭來說話,若有朝一日你天圣宮祭出那一件長生帝兵也無法奈何我時,既只能抬起頭來仰視與我。”
兩千年前,同樣的紫薇山上。
七歲的醍醐隨師傅來到這里,要收取陳家初祖的金性。
醍醐記得很清楚,那一日,陳家初祖的精神似乎很好,見到醍醐師徒來替他收尸,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還笑著向他的師傅言道:“圈養修士收取金性是你三大圣地的規矩,可若有一日這世間真的走出了一位令你等三大圣地都無可奈何的強者時,你等又該如何應對呢?”
醍醐還記得,當時師傅給出的答案是‘求同存異,以勢誘之’。
而當時還年幼的他,則是給出了‘這世間又怎會有人敵得過我天圣宮?’這樣好笑的答案。
快要老死的老頭兒聞言并沒有笑,而是認真的看向才剛剛踏上修行之路的他問了一句:
“若是真的有這樣的人出現了呢?”
“那既由我,出手鎮壓他,斷他長生之路!”
那時的陳長風只是輕笑不語,那目光似是依舊穿透了遙遠的兩千年,跨越時間見到了今日之景。
那么,要出手么?
哦,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啊,要為宗門多想想,也要顧及事情失敗的后果。
醍醐捏了下拳頭,隨即笑著搖頭。
轉身。
離去。
不過臨走之前,他終歸還是留下一句話來。
“若是伱真有這種心思,在你達到你想象中的那種境界之前,就不要在回到江州了,不然的話,我們會很難做的。”
今日今日的醍醐真君,還有能力鎮壓陳知行么?
可以。
毫無疑問,長生四序的醍醐真君,且以殺力著稱與世,現在還是能夠鎮壓陳知行的。
可這種事情.
就像是他之前百般貶低劍修一般,但實際上他醍醐才是如今世上劍道境界第一的那一位一般。
我知道這條路走錯了,所以不希望后人再踏上來,見到天資足夠出色的后人走上與他相同的錯誤道路時,總是希望出言勸阻一二。
可你若是不聽?還要百般挑撥?
那么,既休怪醍醐出手令其見識一番什么是一劍出既長生夢醒了!
等醍醐走后。
紫薇山前的迷霧中,陳知行閉眼沉思。
“他是特意來警告我的?”
很顯然,陳知行要等的人不是醍醐。
“一個有意思的家伙。”
搖了搖頭,陳知行把醍醐的身影丟到腦后。
可眼下,除了醍醐,他又能去想些什么呢?
父母親人,都在其身后的紫薇山中,百年之內不能相見。
兒子和徒弟被其扔到北域地下的地脈深處,有念頭化身看著。
仇敵?
此時此刻,除去那些選擇封山的長生世家之外,余下的整座天下都可以說是他的敵人,沒什么好想的。
剩下的。
似乎就只有最近遇到的人,比如醍醐。
“之前沒怎么研究過,只因為醍醐是個吃苦耐勞的老實人,現在再去復盤,這位醍醐真君也是位聰明且有些手段的角色,如若不然,也不會走到今日這種地步,且處境比我還好。”
想到這里,陳知行笑了起來。
這個無聊的世界里,總歸要有些出色的人陪他同行,才能產生些許趣味。
無論是敵是友。
陳知行還是希望,這樣的人多上一些才好。
東海,雁蕩山。
此山坐落在寒江與濟水相交的入海口,亦是坐擁江州與濟州之間的交叉地,且因是大龍地脈之末尾,靈氣濃郁物產豐富,可稱之為鐘天地之靈秀。
登高。
望遠。
既可見一葉扁舟自東海深處跨度而來,待到扁舟靠岸,一道人影既一步跨出,出現在這雁蕩山頂的云海之上。
這里,已經有一人一桌一棋局在等他。
“陳老鬼,終于舍得回來了啊。”
“是啊,再不回來,這點家底就要被后輩給折騰干凈了,逼得我不得不回來走動一番啊。”
“可惜了,我當初還挺看好那孩子的,沒想到事過變遷,那孩子的性格”
“是有些偏激了,可還是我等培養出來的,怨不得他。”
“呦,只是說上兩句,你這還護上了。”
棋桌前的老者出言調笑,隨即伸手撫過面前棋盤,對消失許久的陳天元邀請道:“先來上一局吧,你也知道,你若是不下這一局,是無法踏足東洲大地的。”
“自然。”陳天元微笑應下。
面前之人,既是東洲大地的看守者,又是羽化仙宗的圣主,是被整座天下尊稱為化羽仙尊的蓋世強者。
簡單來講。
單從武力論,其已經無敵與此世間一千五百年。
可其年紀,卻是還要比陳天元還要小上幾百歲,是實打實的蓋世天才,在其未成為羽化仙宗的圣主前,這位化羽仙尊的名頭可是一點也不比之前的陳知行差到哪里去。
同樣是萬年養出一個,同樣是細數古今唯一。
當然。
這種屁話聽聽就好,別管什么天資與才情,修行之人真論起來,還是要看誰最終的成就更高,誰活的更久。
化羽仙尊就是這樣一位令人難以眺望的存在了。
身為一宗圣主,修為當世無敵,且一直無敵了一千五百年。
可以說,羽化仙宗之所以能有如今的聲勢,有近半都是來自這位化羽仙尊打出來的。
他和醍醐真君差不多是同輩,只比醍醐小了二十六歲。
如今醍醐是劍道長生第四序,而他則是早在一千五百年前既成為了第七序的雷道長生,如今更是不知其抵達了何等境界。
之所以如今名頭不圣,不過是因為近千年來其坐鎮東海,已然再沒了什么與人爭斗的心思。
相比起老前輩一妙圣主的人老心不老,還把心思放在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這位化羽仙尊才是真正的一心只為長生路,世間一切與我已是過眼云煙。
至于這位化羽仙尊為何又會與陳天元認識。
嗯,陳天元的年紀足夠大,再化羽初出茅廬的時候,陳天元就已經是絕顛,且還照顧過那時還叫李二的化羽。
至于其為何在這東海入海口一坐就是近千年。
原因無他。
這里需要一個看守,而化羽剛好有時間,且喜歡清閑度日,就自己跑來這里隱修了。
東洲鎮守嘛。
必須得能打。
若是不能打,如何鎮得住這茫茫東海上的無數修士精怪?
更別說是讓他們遵守三大圣地的規矩
嗯,反正自打這位出任東洲鎮守的職位后,就再沒聽過有幾例不守規矩的外人踏入東洲的事情發生。
一張棋盤,攔住海外三千萬修士,不許其踏入東洲一步。
相比起東洲內部產生的瑣事,相比起一妙真君在東洲境內的作威作福,這一位在真正的大修士們眼中,才是整個東州的守護神級別。
黑白子。
棋分落。
入則有利,不入則損。
二人持子對談了一個時辰,化羽才笑瞇瞇的棄子認輸。
一把黑棋撒入棋盤,化羽開口詢問:
“這次回來打算怎么辦,你陳家的紫薇山已經被隱入虛空,沒有百年時光是放不出來了,眼下東洲境內好像只有那孩子在折騰了,你要去尋他么。”
“哎,縫縫補補罷了。”說著話,陳天元也幫著收拾桌上的白子。
有趣的是,這桌上本無白字,自然就沒有裝白字的棋盒,至于這些白子是從何而來,自然就是陳天元想要進入東洲,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了。
一百一十七枚白子,既是一百一十七年的道行。
這般的代價,也就只有他這種長生真君的嫡子,且還是積年絕顛的老家伙才能付得起。
如果有可能,陳天元也舍不得.
“嗯,若是能找得到,就帶他去海外吧,不要留在東洲了。”似是收了足夠的好處,化羽的心情比較好,有心提點兩句:“之前那孩子雖然只是針對大羅,可鬧出來的動靜太大,影響也不太好.說到底,我等三家之所以能執掌這座天下,靠的還是同氣連枝。”
“我自是曉得的。”
“嗯,帶他離開吧,這東洲大地,千年前是什么樣,千年后還是什么樣,多了不敢去說,也不敢去想,可至少在之后我身為東洲鎮守這一千年內,還是可以保你陳家傳承不絕的。”
“哈,那老陳我就先謝過仙尊了。”陳天元笑著行禮。
“小事罷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的奇怪。
特別是人。
就像陳天元與化羽仙尊是舊識,且還救過化羽仙尊的命。
可陳天元卻從未求過化羽仙尊什么事,既沒有求其幫自己得來一份金性,亦不曾求其在陳家的事情上高抬貴手。
哪怕事到如今,也不過是得來一個保證,保的還只是陳家傳承不絕。
為何?
因為‘規矩’二字。
陳天元與化羽仙尊有交情沒有?
夠求一份長生金性否?
那他為何不求?
因為規矩。
規矩決定了,他陳天元這一世就沒得證道長生的命,因為陳天元歸屬與五行道主之下,就沒有他化羽插手的余地。
哪怕化羽來日墜入靈界后,地位不一定在那五位道主之下,可規矩就是規矩,死人定下的規矩,活人就不該去插手。
什么時候化羽真的墜入靈界,成為了雷霆一道的高位格者,才有資格去與那五行道主進行利益交換,才有機會插手這些修行五行之道的人的命運。
那么能否強行插手?
理論上可以,卻執行不了。
他化羽仙尊也是人,圣地圣主又如何,他既然成為了羽化仙宗的圣主,既要為自身門下幾萬門人負責。
化羽是可以強出頭,保得陳天元,然而因此產生的苦果,卻是要整個羽化仙宗去承擔。
這毫無疑問是化羽無法接受的。
星君之道同樣如此。
紫薇陳家走出一位星君道主,乃是三大圣地上下所有長老、真傳、門人、弟子的共識,他陳知行既然提前了這一時間,那么既應該咽下這個果子。
化羽有力量去阻攔,卻不能頂著三大圣地的共識,去插手這件事。
因為希望這件事繼續下去的,不光是一些概念上的門人,而是由他化羽的師長、妻妾、兄弟、同門、兒子、孫子、重孫.等等人組成的集體意志。
面對這種意志,他化羽就算是力可通天,可又能如何?
幫忙?
幫誰?
比之更加殘忍的事情化羽都經歷過。
子孫要殺兄弟奪其門中地位,化羽能站在誰那一邊?
若是他化羽能解開這道題,當初就不會跑來這雁蕩山,且一坐就是近千年。
若是他化羽當初能像是那個陳家后輩那般,把一切世俗都斬落的干干凈凈。
或許。
“或許,那樣的我,還能追求一番長生之上的境界?”
化羽啞然失笑。
“不行,我不是那塊料,絕情絕欲我做不到,冒天下之大不韙,我舍不得,可若是狠不下這顆心與這整座天下做敵人,又如何能證的到那長生之上?”
想到這里,化羽真人仰天大笑。
千年來。
面對著這座千年不曾有過絲毫改變的東海。
千年過。
他化羽依舊還是這般。
舍不得。
不愿。
那就不去做,亦不去想。
他就是在逃避。
可那又如何?
誰規定了這世間的英豪就必須做那些常人不可謂而為之的大事兒,他化羽就是喜歡過這種子孫滿堂且悠哉游哉的小日子。
至于宗門,家族,好友,子孫之間的爭斗。
且由得他們吧。
管不了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