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澤來了,說了兩句話便走了,前后待的時間不足五分鐘。
臨走時,蘇沐橙還沖他揮了揮秀氣的小拳頭。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陳藝文只覺得心里暖暖的。
真的,在課題組跟喬澤呆了這么久,這大概還是喬澤第一次主動來見他,襯托得他身份都感覺高貴了些。
情緒上更多的則是贊嘆。
喬澤竟然還能想辦法催催對面?
這手段,通天了咧。
但偏偏陳藝文一點都不懷疑喬澤真就有這個本事。
超神者總能給身邊人一種極為盲目的自信。哪怕對面依然是世界之巔。
“好了,陳弟,呂北已經帶著羅尼先生來到這里了,你做好準備跟他見面了嘛?”
“啊?他竟然把人帶到這里來?”
“是我通知他的呀,呂叔可聽勸了。”
“嗯……”
媽的,豆豆的表現太像人了,總讓人下意識的忘了它在跟人聊天的時候,還能通過無線電不停的發布任務。甚至此時說不定還在網上跟粉絲互懟。
還真就是血肉苦弱唄,機械飛升才是正途。
“那個,你剛才叫我陳弟?”
“不對嗎?是你先叫我豆哥的呀?”
“哦,那沒事了。是我們去看……”
“咚咚……”
話沒說完,敲門聲再次響了起來。
顯然本·羅尼根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跟陳藝文再次見面。
走進門看到陳藝文時,先是一愣,當目光落到豆豆那機械身體上時,目光中則露出恐懼之色。甚至身體情不自禁的打起了擺子。
想到這家伙之前的意氣風發,讓陳藝文只感覺有些唏噓。
人生際遇真就是充滿了玩笑。
很多人站在頂峰的時候,卻不知道已經站在懸崖的邊上,隨便踏一步,都可能是萬丈深淵。
這一瞬間,陳藝文想了很多,突然發現其實很多人生道理竟然跟物理法則是相通的。
比如越在高處越要小心翼翼,因為平地上摔一跤,跟從高處跌落造成的傷害是不一樣的,前者也許爬起來拍拍屁股就沒事兒了,后者骨折都是小傷,嚴重點人可能就沒了。
所以小人物最好不要摻和大人物的事情。人家從高處跌落的時候,萬一砸到了平地上……好處沒享受多少,還得當緩沖墊,劃不來的很。
像本·羅尼這種就更可悲了。
他大概連個人都算不上。
現在唯一能救他的……動保組織?
“呂叔好,嗨,羅尼哥。”
“你……你……你……”
本·羅尼看著毫發無傷,身上也沒有佩戴任何戒具,還能笑著跟那些人打招呼的陳藝文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這是怎么個情況?
“我挺好的,跟伱的情況不太一樣。嗯,這么說吧,你來華夏也這么久了,應該也知道我們大華夏是禮儀之邦,最看重待客之道,而且各個都是大善人。哪怕自己吃不飽穿不暖,家里來客人了也要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
所以自從我們研究出了那款材料模型,無時無刻不在考慮這世界其他國家跟地區的人民能不能享受到這種先進科技給生活帶來的便利。但如果直接送給你們,怕你們懷疑我們有險惡用心,所以才設計出了這個劇情,你能理解吧?”
陳藝文很誠懇的說道。
本·羅尼張了張嘴,一臉茫然。
這是人話?
“是呀,是呀,原本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使用說明書,你學習了之后就能回去,掌控模型,成為人生贏家,但是你的國人竟然把你賣了,這是我計劃外的事情呢。”豆豆在旁邊補充了句。
“就因為這個變化,我暫時也不能上學了,被逼出門旅游,哎……你應該知道,對于我來說,學習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們都為這個計劃付出了太多。”陳藝文接著說道。
豆豆:“所以你要好好想想,是誰害你變成這樣的。人類的道德底線怎么可能低到這種地步?”
陳藝文:“就是,跟你接觸這么久,我能感覺到你其實是個好人。”
豆豆:“對呀,對呀,好人本該有好報的。”
陳藝文:“但是壞人太多了!”
豆豆:“他們擠占了你這樣的好人本該享受的生存空間。”
陳藝文:“可惜呀……”
站在本·羅尼身后的呂北都被兩人這一句接一句的話給整懵了。
好家伙,豆豆專門把他叫來給這只小魚上政治課呢?
呂北完全想不通這有任何意義,只為了羞辱一下這個小嘍啰?
事實上,對面的操作已經很明顯了,這是完全放棄了這個本·羅尼了,甚至根本不會承認他們跟這家伙有聯系。
畢竟人家都要將他們辛苦送去的材料模型據為己有了,必不可能留下尾巴。
也就是說對方大概連本·羅尼的間諜身份都不會承認。
直接一個查無此人,把這件事情推得干干凈凈才是他所了解的阿美莉卡合眾國。
換句話說,在呂北看來,本·羅尼的利用價值已經被榨干凈了,但這番說辭是想以后還能廢物利用?
豆豆:“但不要緊,只要你以后想通了一些事,說不定還有改變自己的機會。正義的豆豆看不得好人受苦呢。”
陳藝文:“對,因為豆豆也是好的人工智能!”
豆豆:“所以你要加油哦。羅尼先生。好了,呂叔叔,把他帶走吧。給他留夠時間仔細想想。”
一句話都沒插上的本·羅尼茫然了。
呂北也沒好到哪去。
專門讓他把這家伙送過來就為了說這幾句廢話?
跟陳藝文見了一面的喬澤回到了辦公室。
剛坐下,電腦上就彈出了豆豆發來的消息。
“爸爸,杜根教授發起了視頻申請,接不接呀?”
洛特·杜根留給喬澤的印象一直挺不錯,兩人之間經常會視頻聯系,做一些簡單的學術探討。
“接。”喬澤簡單應了句。
已經坐回位置上的蘇沐橙抬頭看了眼喬澤,然后自顧自的帶上了耳機。
學習讓人快樂。
主要是跟大佬做學術探討這塊,她還差得太遠。
彰顯出了她這個數學學會榮譽院士的含金量,幾乎為零。
更讓小蘇同學理解了,如果一個人的頭銜榮譽稱號比正式稱號多,那這人有沒有學問是個未知數,但肯定很有錢。
喬澤電腦前視頻很快接通,讓他意外的是,對面出現了兩張面孔。
愛德華·威騰也在,兩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很嚴肅,甚至有一絲愧疚。
先開口說話的是洛特·杜根。
“喬教授,今天的新聞讓我很意外。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這種事情……”
喬澤能看到小老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愧。
于是簡單回復了一句:“不必。”
不過喬澤其實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整套劇情其實是個很無聊的故事。
豆豆監測到有太多人對材料學模型有著覬覦之心,然后利用人性的貪婪,來滿足人工智能的貪婪。
其本質無非是另一種形式的利益交換,交換的程度以及各自付出多少,取決于雙方理智對于貪欲的把控。
但在這一點上,很少能有人能跟人工智能比。
就好像炒股。
哪怕嚴格制定了止損線,但只要止損線沒成為制度,一般人都很容易將這下限跟預期一再下調,直到滿盤皆輸。
這也是豆豆的絕望希望循環論基礎。
“哎,威騰教授剛從cern回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說實話,我們并不相信發言人的那套說法。我們探討材料模型……總之,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愿意聯系更多的人幫你發聲。”洛特·杜根艱難的說道。
在他們看來,這絕對是個很愚蠢的行為。
說實話,國家科學基金會跟總統科技顧問辦公室共同推出了一個關于計算材料學的項目,大家都是相信的。
計算材料學本就是一個新興的學科。
以物理、化學、材料等學科知識為基礎,以大型計算機機群為載體,來計算得到材料的微觀結構、理化性質、性能表征參數等數據為目標的一門交叉學科。
這項學科的終極目標大概就是構建一個現在華夏正在使用的材料學模型,利用超算來完成大部分實驗室工作,從而縮減新材料的研發時間跟投入,讓一切變得更加簡單。
但美國這塊的研究還處于一個較為初級的階段。
要說喬澤盜竊了他們的成果,這話學界是真不太相信的。
尤其是站在洛特·杜根跟愛德華·威騰的角度,他們還希望能繼續跟喬澤這邊的西林數研所交流下去,甚至能更深入的交流更好。
這個抄襲說蹦出來,這就讓人臉紅了。
“不必。”
喬澤再次說道:“如果你們只是想聊這些的話,我覺得沒有必要說下去了。如果你們依然覺得愧疚,就給西林數研所主辦的期刊《數理新發展》投稿兩篇高質量論文吧。”
喬澤這個邀請讓對面兩位大佬同時愣住了。
尤其是洛特·杜根,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好。
畢竟他好像還是《數學年刊》的主編。
嚴格來說,《數理新發展》的定位,是要搶《數學年刊》的風頭。
不過喬澤親自約稿,而且是在這種時候,不答應下來,似乎顯得今天的道歉很沒有誠意……
“《數理新發展》我有訂閱,但好像目前發表的都是中文論文……你知道的,喬教授,我們不太懂中文。”
“《數理新發展》是中英雙刊,中文部分我找人幫你們翻譯跟潤色。”喬澤言簡意賅的給出了解決方案。
沒辦法,《數理新發展》是要辦成世界級頂刊的。
但目前為止,還沒收到過幾篇華夏之外學者投的論文。
偶爾有,質量也無法達到。
現在《數理新發展》的論文基本上全靠西林數研所的關于喬代數、幾何的相關論文撐著。
下載量其實還挺高的,引用量也很可觀。畢竟現在這個全新的數學研究方向,西林數研所是絕對的權威。等到未來關于超螺旋坐標系跟量子蘊含理論的論文出爐,效果大概會更好。
在其他人看來,已經對這份期刊的發展很滿意了。
畢竟創刊才幾個月。
而且全世界對于喬代數、幾何以及超螺旋坐標系、量子蘊含理論的都處于初級階段,大多數人都還在學習過程中,這個階段收不到高質量論文是正常的。
對于動輒已經運營幾十上百年的學術期刊來說,才幾個月的《數理新發展》還如同一個嬰兒。
按照計劃,大概兩年后投稿才會逐漸增多。
因為那個時候喬代數幾何大概也成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研究方向了。相關論文能發在《數理新發展》上,才算是權威認可。
但喬澤還是覺得慢了。
同時喬澤還認為如果一部理學期刊,全是單一方向的內容,也很難說是成功。
所以有了機會,他是不介意拉一些大咖來發稿。
同樣是簡單高效的交換。
既然你們心懷愧疚,那么用高質量的論文,來換取原諒,對于雙方來說都非常劃算。
“那……我正好近期有篇文章。”洛特·杜根猶豫了片刻,然后看向身邊的愛德華·威騰。
愛德華·威騰無奈的點了點頭,然后說道:“學生的論文可以嗎?”
雖然這并不在計劃之中,但喬澤既然開口了,今天這種場合拒絕,就顯得專門發視頻道歉,像是在作秀。
“只要高質量論文,你們投的論文我會親自審核。”喬澤點頭道。
龐大的壓力順著網線傳遞到了大洋彼岸,當喬澤這句話在房間里炸響,兩人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神中的無奈。
這意思大概是雖然是約稿,但如果質量不達標,一樣會打回。
打回其實也無所謂,會不會對他們的學術水平有質疑?
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后悔專門來道歉了。
真是欠的……
誰懂功成名就了,還得收到家庭作業的心情?
眼見對方兩人沒有異議,喬澤便決定終止這次談話。
“就這樣說定了,期待你們的投稿。再見。”
然而沒等喬澤點下關閉按鈕,愛德華·威騰突然叫出了聲:“等等。”
“嗯?”
“是這樣的,喬澤,我們在8.5tev能量強度,電子束流強度約為0.8ampere下進行了多次試驗,拿到了一些數據,讓我有了一個構想。我們可以根據引力子的特性,制造專門的引力子傳感器。但現在有些問題,你認為靈敏度能達到多少能探測出蘊含引力子跟希格斯粒子產生互動的詳實數據?”
喬澤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思考了片刻問道:“你們可以持續產生希格斯粒子?”
愛德華·威騰立刻答道:“碰撞能量控制在10tev,電子束流強度保持在0.8ampere,能在一段時間內持續觀察到希格斯粒子。這也是目前對撞機能長時間保持的極限。”
喬澤在心頭計算,隨口問了句:“所使用的加速器半徑是多少?”
“約四公里。”
很快喬澤隨口報出了一組數據:“我認為要讓識別效率達到90,其時間分辨率至少需要達到0.3納秒,靈敏度則至少需要達到0.01μn,才能滿足要求。”
愛德華·威騰微微皺起了眉頭:“要求這么高?”
喬澤沒有接話。
對方只是問他一個建議,至于設計出這種傳感器難度有多大,并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如果降低些要求呢?”
“實驗結果的意義變小,又或者引入更先進的人工智能算法支持。這方面你們落后了。如果能引入我們的人工智能程序,更新算法,也許能彌補測量精度的不足。”
喬澤很中肯的給出了建議。
當然這個建議肯定是不可能通過的。
愛德華·威騰扯著嘴角笑了笑,說道:“其他沒什么事了。”
“哦,那掛了。”
隨后喬澤很自然的掛斷了視頻。
美國,普林斯頓,洛特·杜根的辦公室,愛德華·威騰看著已經觀點的屏幕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哎……”
“早跟你說了不用試探了。他不會在意的。”洛特·杜根波瀾不驚的說道。
其實愛德華·威騰也沒什么壞心思,他本以為喬澤會對驗證蘊含引力子跟希格斯粒子反應有興趣,所以提出了這個引力子傳感器的開發項目。
本意是想把喬澤拉到這個項目中來。
有了喬澤的加入,許多工作能減少許多。
但很顯然,喬澤對這件事并不是很感興趣。
“這是個補全理論的好機會。如果他愿意出一些力,能少走很多彎路。這是件好事。”愛德華·威騰強調道。
“但他不感興趣。或者說他可能不屑于用這種方式來補全這套理論。愛德華,你還不明白嗎?他不是那種傳統的數學家,同樣也不是傳統的物理學家,他的思想很奇怪,如果可以他更愿意靠想象力來解決問題。”
洛特·杜根聳了聳肩,說道。
“想象力?”
“有時候我覺得他就像弗里曼·戴森,不,這么說其實對喬澤并不公平。因為他甚至要比弗里曼·戴森更為優秀。他大概根本不屑于用驗證的方式去補全他的理論。你也看了那個視頻,他說了,接下來他會花大概半年時間補足這套理論的數學結構。呵呵……半年。”
“戴森教授么?”愛德華·威騰笑了笑。
這個形容,讓愛德華·威騰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評價。
弗里曼·戴森以其深刻的洞察力和非傳統的思維方式而聞名。
對于大眾來說最耳熟能詳的,大概就是他設計出的那套恒星能量利用系統——戴森球了。
很多科幻作品中,都會出現這個東西。但實際上,戴森球的結構也的確曾在學術界引發過廣泛的討論。這位著名的理論物理跟數學家四年前與世長辭。
但真的很少有人會將驚才絕艷的數學跟理論物理年輕之輩跟弗里曼·戴森對標。
這個說法,讓愛德華·威騰笑過之后,突然覺得很好奇:“為什么呢?”
“你知道的,我跟喬澤一直會有郵件溝通。材料模型的消息剛出來的時候,我們就聊到過這個話題。喬澤告訴我,華夏北方有個研究團隊,利用他的模型找到了一種在0攝氏度左右能夠實現超導性質材料的制備方法。
他本來打算去一趟那個研究所,跟那個團隊提供一些幫助的。后來又放棄了這個想法,你知道為什么嗎?”
洛特·杜根又拋出了個話題。
“0攝氏度就能實現超導的材料?”愛德華·威騰顯然第一次聽說這個事情,有些懵。
起碼換了他,如果知道這種消息,而且確定這個消息的確有實現的可能,大概率不管怎么樣都要去看看。
常溫超導材料的應用范圍太廣闊了。
人類的許多想法都能夠因為這款材料的出現而實現。
愛德華·威騰還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讓喬澤放棄這個想法,遂疑惑的問道:“難道因為他突然覺得沒意思了?”
“差不多吧。他說超導材料固然重要,但其實人類更重要的是需要提升對能量來源的認知。超導材料可以等他們自己做決定是否要按照模型給出的方式制備出來。不過已經確定的東西并沒有未知的那些東西重要。”
洛特·杜根聳了聳肩,給出了喬澤的答案。
愛德華·威騰皺了皺眉頭,他到并不為了喬澤思考問題的模式而糾結,而是這個話題讓他想到了一個更難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喬澤設計的材料模型強大到能夠解決室溫超導問題,他為什么能對這件事情無動于衷?”
“我說了,他單純是對這個東西不感興趣。你根本不敢相信,喬澤他甚至覺得核聚變的研究都是毫無意義的。如果有那個時間,不如想辦法直接利用距離地球最大的放射源……”
“不不不,杜根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如果這款材料模型不止是我們推論的那樣,只是通過大數據來優化一些傳統材料,甚至能倒推常溫超導制備這種還沒能在實驗室里制備出的材料。那這個模型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邊?這可不止是喬澤是否關注或重視的問題。”
愛德華·威騰面色古怪,直指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