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蒂亞·納德拉感覺到很心累。
談判中,紅白臉的策略同樣極為常見。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把條件押得那么狠了,還要玩這套?這是要完全封死他討價還價的路么?甚至讓他有種被施舍的感覺。
過于直白,讓人揪心。
還好他是知道喬澤不好打交道的,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仔細思考之后很含蓄的才開口說道:“事實上,我覺得人工智能在搜集大數據之后,給出的判斷大概率是不會錯的。相信你更應該相信它的能力。”
對面似乎完全沒有思考,立刻便回應道:“的確,我從沒否認過豆豆的能力。不同意見只是因為我個人的執念,希望所有的配套,不管是軟件還是硬件,都能實現全國產化。
這是從我了解過貴國主導的瓦森納協定、巴統條約、貴國的出口管理法,以及后續執行的出口管理法修正案再到正在執行的出口管制條例之后,對所謂的全球供應鏈系統已經沒有任何信任導致的。
所以在我看來,有為集團才是最理想的合作伙伴。他們同樣有開發系統的經驗,在人工智能的輔助下,最多只是耗時更長。但這并不是大問題,生物超算實現量產跟商用也還需要一些時間。”
聽完這番長篇大論,薩蒂亞·納德拉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一些,有些事情的確不太好狡辯。
“好吧,喬教授,我覺得今天我們的對話可以更輕松一些。畢竟這是一次商業性質的合作。你的那些擔憂,的確合理,但其中牽扯到了許多非商業因素。
事實上,我一直覺得這很遺憾,我們也一度希望能夠改變這種環境,把商業的事情交給商業來解決,也盡力爭取過,甚至提交過議案,只是……哎……”
薩蒂亞·納德拉欲言又止,然后深深的嘆了口氣,呈現出世人皆苦的深沉無奈。
可惜隔著屏幕,信號略微有些失真,顯得沒那么有張力跟層次。而且喬澤也沒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表現上,這就是談判需要面對面的原因了。
現場不但能讓對方看得很清楚,還能更加集中注意力,起碼沒辦法用提詞器作弊。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這件事情我已經答應了由豆豆全權處理,它也向我承諾了不會因為有微軟參與,在未來出現任何限制或者版權歸屬的問題。我相信豆豆有這個能力。我只負責在你們達成協議之后,讓負責人蓋章。”
喬澤照本宣科的說道。
跟薩蒂亞·納德拉不一樣,他完全不需要偽裝自己。甚至不需要思考該如何應對,照著豆豆提供的臺詞直接讀就好了,非常省心。
“事實上我很清楚你的主要精力應該放在哪方面。”
“當然我的態度并不代表微軟一定要接受豆豆提出的條件,我一直秉持著如果合作無法達成雙贏的目標是沒有必要促成的。這個世界其實沒什么好改變的。”
“嗯……”
“以上大概是我對這件事的態度。還有十五分鐘就是我們的早會時間了,你還有什么需要問的嗎?”
一口氣把豆豆準備的內容念完了,喬澤覺得輕松了許多。
這樣的視頻跟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樣,很沉悶。
也讓喬澤明白了為什么許多人說喜歡在飯局上談生意。人多,熱鬧,有氣氛,成不成另說,起碼他不會說話,旁邊有會說話的幫著解釋,不至于讓人難堪。
這一通話聊下來,他都覺得對面的薩蒂亞·納德拉挺憋屈的。
必須說些言不由衷的話,還沒人幫著找補。
不像上次蘋果那位程總,還能揮斥方遒。不過話又說回來,上次那人來的確是捐了錢的。
思緒有些發散,喬澤的注意力明顯沒在電腦屏幕中的薩蒂亞·納德拉身上,這多少顯得有些沒有禮貌。也好在這只是視頻聊天,這種不尊重不會表現得很明顯。
“好的,我明白了。喬教授,不管如何,很感謝今天伱能抽出時間跟我交談。”薩蒂亞·納德拉溫和的聲音從電腦外放的喇叭里傳出。
不管如何對方是很禮貌。
喬澤下意識的答了句:“不客氣。”
心底有些失望,本以為這位站得很高的商業奇才會跟他聊些更有價值的東西。但其實一通聊下來沒什么營養。
“并不是敷衍,事實上我真的非常感謝你,跟你聊過之后,我突然覺得其實發展業務不一定需要一直做加法,也許到了微軟現在的規模是時候考慮做減法了。耽誤你的時間了,我很抱歉。”
禮貌的掛斷了電話,喬澤隨口問了豆豆一句:“他為什么會說最后那句話?”
“不知道,爸爸。也許因為昨天英偉達股價跌的很慘?三次出發熔斷,股價跌了27?當然也許不止這個原因,人類的思維特征很奇怪,人們總能從一些正常表述中領會到非邏輯表述下的意思。用你們的話說就是的言外之意。
您知道的,這種情況通常是很主觀的。因為在感覺突然有所得的時候,哪怕是我也很難探究當時他處于一個怎樣的思考狀態。這樣的案例還很多,尤其是網絡上。所以也可能是他誤解了您的某句話正常想表述的意思。”
喬澤點了點頭,又問道:“不會影響你制定的合作計劃?”
“當然不會。事實上納德拉先生已經說服了自己,他這段時間甚至一直在幫我們想辦法說服其他董事會成員,以促成這次合作。他現在甚至比我們更希望能加入到這個偉大的計劃。”
“哦,那接下來交給你了。”喬澤答了句便不打算再管這件事了。
哪怕之后的簽約也是大人們的事情,李建高、蘇立行這些人才需要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的主要任務依然是在做他的學問上。
接下來又是近期每日一吵的環節。
等到愛德華·威騰跟彼得·舒爾茨吵出個結果,大概西林的智能城市建設應該也完成了吧?
喬澤抱著這樣的心思,朝著會議室走去。
果然還沒走到門前,便聽到會議室里傳來爭執聲。正在說話的是愛德華·威騰,小老頭語氣聽起來頗為激動。看來彼得·舒爾茨某句話又戳中了老人家的痛點。
這挺正常的。
尊老愛幼?在這里不存在的,大家都是為了捍衛真理而戰。無非是現在到底誰代表著真理還沒有定論。
喬澤能理解,畢竟大家的初心都是好的。
輕輕的敲了兩下門,以示尊重,然后直接推門走進去。
“喬,你來的正好,你要幫我們評評理,你看看這段計算過程……”
聲音剛落下,愛德華·威騰便步履矯健的將一張手稿塞進了喬澤手中。
喬澤仔細看了眼手稿中的內容,入目便是一個關于交織函數的推導過程:mi()∫mf(,g)dμ。
這是一類比較特殊的交織函數,m代表一個拓撲流形,理論上,通過詳細的積分計算,i()可以為不同粒子的質量提供精確的預測。
當然目前來說這些都只是理論的上推論。一方面并沒有獨特的實驗結果能夠直接明確驗證公司的預測,特別是對于頂夸克這類重粒子的計算沒有直接證據,而且似乎跟實驗值的存在有些偏差。
不過這也跟公式本身太復雜,實際計算過程需要一些假設跟簡化,自然便削弱了結果的可靠性。尤其是可能出現發散問題。
但最重要的是,公式本身跟質量生成機制不完全兼容。
比如i()依賴于一個全局積分,而目前依然還算主流的希格斯機制則跟蘊含量子機制還是依賴于局部場的直接耦合。
另一方面i()中的f(,g)依賴于度量g,而標準模型的希格斯機制則不需要顯式地考慮時空度量的影響,這就讓理論引入了度量依賴性的問題。
兩人今天的爭吵就是愛德華·威騰認為i()已經足夠完美,應該想辦法去申請資源進行驗證,但彼得·舒爾茨持否定意見,認為i()明顯還需要繼續優化,過早曝光非常的不嚴謹,且很不數學。
在喬澤看來這其實挺好的。
起碼兩人的爭論開始向著細節問題轉化了。
如果天天吵大理論的可行性跟有效性,以及數學思想類的問題,就很無趣。
不過此時喬澤迎著愛德華·威騰期望的目光,只能很遺憾的說道:“我也覺得類特殊的函數需要繼續完善,為了驗證i(),嘗試過三次計算,但兩次的結果都是發散。”
“兩次失敗?這說明起碼你成功了一次,說不定兩次失敗是做簡化計算的時候出了什么錯誤。要解決類似的錯誤,只能依靠不斷地實驗室驗證。”
愛德華·威騰擲地有聲的說道。充分詮釋了在真理面前絕不服輸的精神。
喬澤決定保持沉默。貿然加入這種討論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愛德華,你最近愈發偏執了。”
彼得·舒爾茨毫不客氣的評價了句,隨后快速拿出紙筆,同樣開始寫起了手稿,嘴里還念叨著:“剛剛我想到了如何用三種方法證明你是錯的!但沒有那個必要,因為我只需要列出一種方法就足夠了!”
就很莫名的,彼得·舒爾茨這句話讓喬澤想到了剛剛薩蒂亞·納德拉說的那句話。
“我突然覺得其實發展業務不一定需要一直做加法,也許到了微軟現在的規模是時候考慮做減法了。”
嗯,商業上的減法是業務的收縮,更為專注那些已經確定的主賽道。
那如果讓他來做減法呢?
這一刻,喬澤腦子里突然又像是亮起了一盞燈。
好吧,減法。
那么問題來了,q理論中,什么是能減去的?
如果要實現大統一理論,哪個維度并不是必須的?而且在簡化之后,能省去巨大的計算量。
大腦自動忽略了身邊兩人的爭執,然后開始一樣樣的演算。
“時間?!時間!”
“嗯?什么時間?”兩人幾乎同時轉頭看向喬澤。
“去掉時間維度,q理論下的時空結構將高度對稱,時空被稀釋純粹的空間維度結構,這意味著所有的物理法則都可以幾何化,同時沒有了時間,意味著在這些維度中,每個基本粒子和相互作用都可以用這些多維空間中的幾何和拓撲特性來描述。”
“嗯?去掉時間維度?”
“對,嘗試思考一下,如果我們需要的空間是離散的或者某種量子化結構,時間本就不是必選項。一個高維的規范群,gqu(n),我們需要的描述只剩下,幾何性質的基本工具。借助高度的對稱性,變化規則將極大的簡化。
比如……”
說著喬澤搶過彼得·舒爾茨手中的紙跟筆,飛快的開始書寫:ai→uaiu1uiu1;{q,qˉ}γipi,δaiˉγiψ,δψσijfij。
“看,緊化維度后高維規范場分解為后,如果遵循規范對稱性破缺,那么……”
“同時幾何量應該滿足非交換幾何關系……”
“這樣總的作用量s就等于……”
愛德華·威騰跟彼得·舒爾茨靜靜地看著喬澤不停的推演,手稿上的內容也越來越多。
當然,這個時候很難看到那些信筆涂鴉的公式。
因為喬澤沒空去寫每個符號所代表的意義。眾所周知,數學的各種符號本就是極為復雜的一套系統,經常出現同一個符號,在不同的理論體系中,代表著截然不同的含義。
比如空r,實屬分析中,代表實數集合,但在代數幾何中,它還能代表代數結構中的實數對象。大名鼎鼎的Σ,在統計學中表示標準差,數學分析中表示求和。
倒下的8,也就是∞大家一看就知道這代表無窮大,但這只是在微積分中的釋義,如果是拓撲學這玩意又可以用來表示一個緊化空間的點。
加上q理論又是新的賽道,這樣隨手譜寫計算出的公式,如果沒標明各自代表的對象,其實就跟剛入行的程序員,寫代碼的時候不屑于給出注釋跟說明是一樣的道理。
只有當時的自己跟上帝知道這些代碼所要實現的功能,如果記性差一點,那么第二天能看懂這些代碼的大概只剩下上帝了。
2025年了,天知道人類碼出了多少低質量代碼,保存在無數的服務器中,被形象的稱之為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