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讓他失望，電話很快就被接通，然后他便聽到了喬澤那熟悉的聲音。
“杜根教授，有事？”
其實洛特·杜根一直覺得喬澤那略微有些低沉的聲音還挺好聽的，可惜的是這家伙大部分時候聲音都沒什么起伏，沒有那種抑揚頓挫的美感，聽起來寡淡無趣。
“是這樣的，我有個思路想要跟你探討一下。你看現在到處算力告急，但實際上許多計算都是重復的，是對于算力的巨大浪費，所以我覺得……”
知道喬澤不喜歡啰嗦，洛特·杜根飛快的把他的想法在電話里完整表述了出來。
滔滔不絕說了足足兩分鐘后，這位普林斯頓的院長大人才終于停了下來。不過對面沒有立刻回答，半晌，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問問喬澤還在不在的時候，聲音才悠悠從手機中傳來。
“聽起來不錯，可以嘗試一下。”
聽到這句話，洛特·杜根笑了。
看吧，他就知道喬澤會答應的。
真正的科學家就是這樣，胸懷若谷。大家都是為了基礎科學而努力，何必要把力量分散呢？
可惜還沒等他笑著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對面又補充了句：“不過有個要求。”
“嗯？當然那，你有什么要求？”雖然有些意外，但洛特·杜根并不覺得這有什么。
畢竟華夏是正兒八經付出了算力資源的。而這個年代，算力可是能等同于真金白銀的。天知道全世界每天需要有多少數據進行分析、確認，這些東西無時無刻不在消耗著算力。
尤其是人工智能，更是消耗算力的大戶。眾所周知華夏的人工智能已經領先于一個時代。也是算力消耗大戶。不只是群智，豆豆，還有無人駕駛技術，無人碼頭自動裝卸，無人工廠，航天計劃，云計算……
還要為十多億網民提供各種互聯網服務。
說實話，洛特·杜根都有些嫉妒華夏能提供如此龐大的算力。
要知道能提供這些算力最基礎可不止是芯片而是電力，人類現代文明的基礎就是建立電力之上的。沒有穩定的電力產出，人類文明所有的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真要說起來，電的發明者是西方人，但現在全球最大規模最穩定的電力產出卻是在華夏。
洛特·杜根很清楚，拋開這種文明最基礎的設施去討論什么gdp，什么匯率，其實很虛。但沒有辦法，似乎只有討論這種東西，才能勉強維持一個老邁國度往日的榮光。
顯然這是一個頗為悲情的故事。但如果放到人類的歷史長河里看，似乎又是必然的規律。
是的，在等待能跟喬澤聯系的這一下午時間里，洛特·杜根想了很多關于歷史，關于哲學，關于人類文明的東西，然后頗有些感悟。當跟喬澤開始對話時，這些感悟突然便涌了出來，甚至讓他這個老人都變得開始有些善感起來。
“任何基礎性研究所需要的算力演算，都需要自行提交申請材料，具體的材料模版可以在西林數理研究院官網下載，且申請材料全部需要純中文的。除此之外，我們不接受任何其他語言跟非規范格式的申請。”
“這當然……”沒問題三個字到了嗓子眼硬是沒能說出來。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些制式的申請材料單純使用機器翻譯，大概是很難過審的。
洛特·杜根是見識過豆豆的翻譯能力的，但類似豆豆這種能近乎完全無閱讀障礙的機翻模式華夏似乎并沒有大規模的推廣，據說是主要還是考慮成本問題。
簡單來說日常生活中也用不上這么高端的智能翻譯技術，但在科研圈卻肯定是需要的。
總不能讓想要跟西林做類似合作的科學家都去學習中文吧？似乎也不用，招一個華夏留學生，然后多申請幾次大概也就熟練了。
不過是一瞬間，洛特·杜根腦子里轉了千八百個念頭，最終化為了一聲嘆息：“……沒什么問題。哎，我這就去找那幾個老頑固說說去。
知道嗎？喬教授，我更嫉妒你們了。如果你們申請到了研究資金起碼是能覆蓋算力成本的。我們不一樣，1600號那些老爺們什么時候才能明白，基礎理論的研究不能用產出來衡量成果？”
這種程度的吐槽，喬澤照例是懶得理會的。
不過他也能理解，人老了多少會有點啰嗦，愛德華·威騰也一樣。
在他看來對面的問題很多，很大，但并不只是不舍得在基礎研究領域投入的問題。根本矛盾還在于一切都交給市場化之后產生的滯后效應。
用蘇立行的話說，公司盈利具備天然的正義性。這是因為公司這個事物從被創造出來開始就是為了牟利的。
這種情況下，完全以市場為導向去講故事，并決定投資方向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畢竟人家投資超算中心也是要賺錢的，不可能像華夏這樣，為了推行智慧城市便直接開始通過各種手段，來推進超算中心的建設。
市場規律從來都是一旦供過于求就不值錢了。如果再加上雙方的物價差，美國那邊算力更貴這很合理。
話又說回來，喬澤的基礎項目研究也沒求什么人撥過款，在他看來人從來就不該抱怨環境，而是應該想辦法改變環境。
“各位這已經是我能爭取到最好的合作協議了，西林甚至沒有提出其他任何要求，不需要海量的研究資金，只需要下載幾份文檔，然后按照西林的要求填寫表格，通過審核后，你們就能獲得免費的算力使用。
相信我，哪怕是賓夕法尼亞大街1600號都不會給你們這么好的合作方式。而且只限于基礎科學理論方面的合作，不涉及具體技術。當然即便我們想涉及，西林也不感興趣。
畢竟他們有材料模型，正在建設最新式的光刻機，還有許多我們根本搞不懂的東西。我相信有些消息以你們的能力可能都已經聽說過了，這就是現實。
所以這個機會擺在我們面前，如果我們拒絕的話，我想哈佛、麻省、伯克利分校……等等，美國不止我們一家大學，他們肯定會感興趣的。而西林大概也不會在乎跟誰合作。”
洛特·杜根很難得的帶著他的身體參加了校董的會議。
沒辦法，一般的大學合作，校長就能直接決定，董事會更多的只是大方向上的把控。比如任免校長，決定學校發展方向，搞錢……等等這些事情。
但跟西林的合作不一樣。哪怕是校長也不敢輕易做決定，畢竟要擔責。
不管怎么樣，1600號出臺的禁止令還沒收回，這樣意味著跟西林的合作從需要考慮的問題從來都不止是算力跟經濟效益。
洛特·杜根覺得很悲哀。
如果他的建議真的被否了，這個破地方，他是真一天都不想呆了。
做n體問題如果算力還給的扣扣索索的，那還有什么意思？
腦子里轉著這樣那樣的念頭，以至于沒有感覺到他發言完了好一會，董事會竟然沒人吭聲。既沒人支持，也沒人提出質疑。
直到兩、三分鐘后，坐在首席位置的老人才打破了會議室里的沉默。
“羅伯特，你認為杜根教授的提議可以接受嗎？”
董事會主席直接開口詢問校長，羅伯特·德尼，當然這種事情本來校長就是最終決策者。
“當然！”
羅伯特·德尼看了眼洛特·杜根，微微點了了點頭，繼續說道：“又或者董事會在批復一筆至少五千萬美元的資金，額外籌建一個超算中心。只是五千萬只是最少預估。否則算力短缺的情況不可能緩解。當然這需要時間，近期很難。
不過除了這個選擇之外，我們還能在投資超算中心的同時，再拿出一筆額外的資金，支援教授們的項目，保證他們即便是在校外租用算力，也能順利完成研究。”
說完，羅伯特·德尼便閉嘴不言。
事實上學校基礎研究用算力不足這事并不是普林斯頓一家有這個問題，其他常青藤高校也都差不多。甚至全世界都差不多。
短期內見不到任何利潤，還要長期投入的事情，本就不受資本青睞。哪怕是谷歌、微軟、蘋果這類科技企業，說起來研發投入都很大方，但這些大都也是為了未來而布局，有著清晰的研究方向。
那些直接經濟回報不明確，缺乏應用前景，投資回報周期長，研究成本高，競爭優勢不明顯的項目……沒人愿意沾邊。也不能說沒有人有那個遠見，問題是要用遠見兩個字說服大部分股東跟董事會無異于天方夜譚。
恰好所有關于基礎理論方面的研究，都能完美契合以上形容。
比如現在理論認為現在光速的確在變慢，但這個降低的速率，雖然從宇宙的視角來看很快，但從人類壽命的視角來看，簡直太慢了。相對于30萬公里每秒的速度，一年才慢上1毫米，起碼在幾個世紀內，對于工程上的影響幾乎等于無。
這個時候花費大價錢去計算那些幾個世紀內都用不上的參數，從資本的角度來說顯然是無稽之談。反正這些純粹理論的東西，別人研究出來了，也一樣能直接拿來使用。
巧的是，包括普林斯頓在內的諸多名牌大學屬于私立學校。雖然理論上說，即便在美國這些私立大學依然被歸類為非營利組織，但依然面臨著各種財務壓力。
董事會成員或許不能從中直接獲取利潤，但他們需要普林斯頓的品牌優勢獲得社會關系跟影響力。
如果再加上科學中心開始向華夏遷移，以及華夏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許多人開始了解西林工大的收費政策之后，對于普林斯頓等名牌大學的收費開始頗多詬病，都讓董事會在做決策的時候會更趨于保守。
這兩年普林斯頓收到的校友捐贈雖然沒有減少，但也沒有增長的趨勢。但是通貨膨脹卻是一直持續，所以可以理解為學校收到的捐款其實在變少的。
目前的社會經濟情況，也不適合在這個時候較大幅度的增加學費，所以董事會在針對這種大額的投資時，自然需要更為謹慎。
說白了，都是錢鬧的。
雖然說美國是全世界第一經濟大國，但錢到底去哪了，真沒幾個人知道。
很快董事會上便開始交頭接耳，羅伯特·德尼也松了一口氣。
挺好的，這件事成功推到了董事會舉手表決。
這樣不管是通過也好，不通過也罷，都跟他這個校長關系不太大了。哪怕最后要把他推出去背個鍋，起碼能走的體面。
沒辦法，現在華夏帶給他們的壓力越來越大了。偏偏頂層那邊又沒什么反應，之前出臺的政策既沒說要廢除，也沒有要求強硬的執行，這就讓人很難受。
說白了上頭要么硬剛，要么服軟，只要表現出一個態度跟傾向性，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去做決定。最讓人煩惱的就是現在這樣，完全不表態，裝聾作啞的……
會議進程也如同羅伯特·德尼期待中那樣，在董事會主席的提議下，這件事交給董事會表決。
當然不可能是現場表決。
今天只是一個小范圍的會面，目前普林斯頓董事會總計有36名，包括了20位特許受托人，6位任期受托人，8位校友受托人以及學校校長跟學校所在的新澤西州長兩位當然成員都有投票權。
這個議題確定下來，董事會自然會給這些人發郵件，等到大家回復之后，才能確定最終的決定。
雖然這樣顯得很沒效率，但卻收獲了穩妥，必贏。
洛特·杜根本以為這件事起碼要一、兩周后才會有結果。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才過去三天他便收到了結果。
電話是校長羅伯特·德尼打來的。
“杜根教授，你的建議在董事會通過了。董事會希望能由你來負責推進這件事。”
后面半句有些浪費。
事實上，還真不好找別人來推進這件事。
當然談到這個喬澤的責任更大，主要還是得怪他性子太過孤僻，不喜歡跟人打交道。
“哦，當然，羅伯特，不過我很好奇，怎么會這么快就有結果了？說實話，這個效率讓我有些不太適應。”洛特·杜根用玩笑的口吻表達了好奇。
“菲爾先生投了贊成票。”羅伯特·德尼直接給出了答案。
洛特·杜根瞬間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