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章評,有讀者覺得,棉莊的發展可能有問題。
其實是沒有問題的。
因為,熙河的經濟模式,它壓根就不正常。
作者君在前面的章節里,其實已經寫過了這個問題,當然可能也是作者君沒有說清楚。
有機會我會寫一個番外,來詳細介紹一下,這個體系是怎么運轉的。
今天,就簡單介紹一下吧。
首先,北宋貨幣是雙軌制。
熙河用的是鐵錢!
所以,存在著匯率差。
我在前面的章節,也說過了。
熙河的雇工們,包吃包住,每個月給鐵錢作為工錢。
現在的時間線上,經過幾輪薪水上調,雇工工錢已經漲到了500錢(新雇工起薪)到一貫錢(基干雇工)。
熙河鐵錢和銅錢的兌換比我沒有查到。
但我查到了北宋四川鐵錢和銅錢的匯率。
在996年,北宋平定蜀地不久,第一次發行鐵錢,官方匯率是1.1比1.
但官府的這種一廂情愿的做法,很快就引發了通貨膨脹,不到半年,鐵錢與銅錢的兌換率,就掉到了5比1.
注意,這是官價,以后我所有提到的匯率,都是官價。
請大家注意,官價和市價是兩個概念。
就像今天阿根廷黑市匯率和官方匯率一樣。
北宋朝廷對此焦急萬分,所以在970年禁止銅錢入川,企圖通過金融管制,控制通貨膨脹,但結果是鐵錢價格應聲下跌,當年跌倒了10比1.
其后就是張乖崖治蜀。
經過這位名臣的梳理以及對交子的規范,鐵錢匯率開始回到5比1.
不過很快,隨著張乖崖離任。
真宗時,鐵錢匯率重回10比1.
沒有辦法,北宋開始鑄造大鐵錢,這就是折十錢。
換在現在,就是印鈔。
根據大中祥符七年,知益州凌策的奏疏可知,大鐵錢每貫重達十二斤(宋斤,合今天7.2kg,平均每枚鐵錢重大約9.3克上下,接近同時期小平銅錢的4倍重量)。
然而然并卵。
大鐵錢和銅錢的匯率,在鑄造八年后重新回到了10比1.
北宋印鈔失敗。
在隨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四川鐵錢和銅錢匯率,一直穩定在這個水平上。
直到神宗熙寧變法,又開始對四川鐵錢動手。
通過各種手段,在官方層面抬升鐵錢幣值。
譬如在計贓(計算刑事案件案值)領域,將鐵錢銅錢匯率換算成2比1。
同時也可能提高了鐵錢鑄造技術,用上了質量更好的鐵。
四川民間鐵錢價格因此可能在一定時間范圍內,維持了相對穩定。
但是,很快的,隨著神宗時代結束。
鐵錢再次開始下跌。
紹圣時代,跌倒了2.5比1,徽宗大觀5比1,然后10比1,又回到了原點。
通過這些我們現在可以得知,北宋鐵錢、銅錢正常的、普遍被認可的穩定匯率是10比1.
注意,這里指的是折十的大鐵錢。
就是凌策說的,一貫重十二斤,合7.2公斤鐵,且在四川鑄造發行的那種。
而在熙河等邊境地區,使用鑄造的鐵錢,從熙寧王韶開邊后,一直長期大量摻雜其他雜質,使這些鐵錢在融化再鑄造方面的價值無限接近于零。
所以,這些地區的鐵錢幣值,肯定遠低于四川。
史書上也有很多熙河陜西的錢脆的記載。
所以,熙河當地的鐵錢價值,在向宗回、高公紀沒有去的時候,我個人假設,在15比1這個匯率上。
注意,我依然用的是凌策說的大鐵錢,而非小平錢。
所以,向宗回、高公紀履任時,熙河路鐵錢和銅錢匯率十五比1.
而他們管的是熙河路的錢袋子。
每年財政撥款,達到400-600萬貫銅錢的熙河邊防財用司。
換而言之,在最開始,也就是元豐八年六月熙河當地匯率15比1.
這意味著什么?
汴京賺錢熙河花啊!
一個巨大的套利空間出現了。
這也是熙河棉莊的盈利方式。
在書里我已經反復說過了,熙河路在元豐八年下半年,開墾的棉田數量,其實很少。
在整個元豐八年下半年,兩人六月履任到十一月下雪,熙河路棉田開墾總數量,約在五萬到六萬畝之間(很多人最初只是象征性的應付了一下,沒有多墾,包家、趙家比較捧場,多墾了一點,但這兩家加起來不超過一萬畝,所以才有了向宗吉帶著王大斧墾地的事情)。
這也是元祐元年,春季播種的棉田規模。
但是……
從元祐元年春天開始,熙河一下子陷入了棉莊狂熱。
為什么?
因為套利空間被人發現了。
因為,在元豐八年下半年,那些開墾出來的棉田,為了不荒廢,很多人種了大豆、苜蓿、大麥、青稞。
然后,所有人都懵逼了。
棉花還沒有收割呢,棉莊就已經賺錢了。
向宗回、高公紀控制的邊防財用司,用官價收購土地里的產出。
因為在彼時,他們才是熙河本地真正的大地主。
屬于自己買自己的產出,所以很大方也很公正。
直接按照朝廷政策來。
相當于,拿著汴京的物價,買熙河的物產。
大家在今天世界上很多地方,都看過這種情況,相信大家也能明白,這必然導致什么了吧?
所有人都瘋了!
熙河的漢、蕃豪族,甚至吐蕃那邊的溪巴溫、溫溪心才會這么鐵了心,跟著向宗回、高公紀走。
也正是因為看到了利益。
向宗回、高公紀為了自己利益最大化,開始不在在鐵錢里面摻雜質。
所以,熙河的鐵錢幣值開始上升。
在元祐元年春天以后,應該和四川齊平,達到10比1的幣值。
那,可能就有讀者要問了。
為什么,之前沒有人發現,沒有人用這些辦法?
答案是北宋對經濟金融的認知很淺薄。
司馬光的‘天下財富自有定數,不在官府就在民間’,以及王安石的‘理財’之術,才是主流。
而所謂理財,多數情況下可以理解為加稅或通過壟斷方式獲利。
然后就是熙河地區的情況,非常特殊。
這里的胡人數量,遠遠超過漢人。
就連軍隊和武裝,也多為少數民族首領所有。
比如說包順家族,常年是北宋在熙河地區的頭號打手。
多次作為主力參與戰爭。
也比如說趙思忠兄弟等等。
他們都是擁兵數千,上萬的大首領。
而北宋王朝對這些人,防備心極其嚴重,同時打壓、排擠從未停止。
前文已經提到過,有文官曾上書,禁止蕃官出任漢官,以及到內地任職,只允許蕃官任蕃職。
在歷史上這些人成功了,整個元祐時代,熙河的少數民族領袖備受打壓。
而哪怕在熙寧-元豐時代,以及后來的紹圣-元符時代。
朝廷對他們,也是警惕、提防,勝過信任。
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什么政策扶持、鼓勵了。
熙河路文武官員們,除了警惕西夏、吐蕃外。
恐怕更多的精力,就是放在監視、提防這些投降的胡人首領身上。
特別是包順家族,可以動員數萬人,還有騎兵一萬多。
根本就不信任人家!
所以他們才要請求神宗賜一個包姓。
這是在政治上低頭——別打了,我自己人。
然并卵,士大夫們表示——少碰瓷。
所以,熙河經濟長期停滯,無法發展。
所以熙河地區,每年都需要中央撥款,無法自給自足。
李憲時代,熙河每年撥款,多則七八百萬(戰時),少的也是四五百萬貫。
這也是元祐時代,舊黨司馬光等人想要棄蘭州的原因——成本太高。
但是,在本書中,隨著向宗回、高公紀到任,在主角的支持下,這些限制,統統去掉。
不分漢胡,鼓勵墾地,只要開墾,就承認是你的地!
同時,向宗回、高公紀還在拿著汴京的物價,合法合規的買熙河的產出。
而熙河的棉莊,雇工的成本和投入的成本,低到讓人發指。
書里面,連王大斧這樣剛剛轉官的小使臣階的武臣,都可以拿自己的俸祿,在元豐八年的下半年開墾出五百畝,并雇傭十幾個工人。
所以,親愛的讀者,換你是熙河的某個豪強,你會不動心嗎?
是,元祐元年春天,熙河路的棉花播種面積,只在5萬畝到六萬畝之間,哪怕后來緊急加種、補種了一部分土地,種植面積也不會超過十萬畝。
但在整個元祐元年,熙河各州的漢、蕃豪族都在瘋狂開墾土地,并利用時代的紅利,大量雇工。
他們不僅僅將熙河路的大量勞動力變成了棉莊的雇工。
還把手伸向了吐蕃、橫山羌部、黨項。
還呼朋喚友,連拐帶騙,甚至直接下場劫掠人口。
而這些新開墾的土地,沒有種棉花,種的是大豆、苜蓿、青稞、小麥、燕麥、粟米。
熙河的土地貧瘠,產量遠不如內郡。
但,還是那句話,匯率差導致了巨大的套利空間。
在主角故意放縱和縱容下,熙河本路,現在每開墾一塊荒地,無論種什么,在經濟上都是盈利的。
元豐七年,北宋開封物價如下:粳米每斗100文,綠豆每斗78文,小麥(未磨)每斗54文。
而熙河本地,以每畝產出兩石粟、麥、青稞或者一石半豆類來算。
其產出是這樣的——每畝粟、麥產值1000-1500文,豆類產值1200-1300文左右。
成本呢?
土地成本,約等于沒有。
人力成本,一個雇工一個月五百個鐵錢,一年六千個鐵錢,按照10比1的匯率算。
這個雇工實際上只有600文每年的成本。
當然,雇主要提供食宿。
可食宿成本能有多少?
書里也多次說過了。撐死了,一個雇工一年在棉莊食宿和衣料上所用,也就是3-5貫銅錢。
就這,這個雇主肯定是良心雇主。
比如王大斧這樣的好人。
實際上,沒有良心的雇主,是可以極限壓榨雇工,讓雇工們自己去挖野菜,再隨便給他們點鹽巴、米麥,湊合著吃,餓不死就行。
衣服直接讓他們穿到爛!
古人的道德底線,是很低的。
當然,還得算上一些農具成本什么的。
以北宋農具的價格,每個雇工配齊一套鐵器農具。
大約是二十貫到三十貫。
但這肯定是多個雇工共用,同時因為熙河的都作院掌握在向宗回、高公紀手里。
所以,他們實際上是可以用成本價給自己和自己的朋友們雇傭鐵器農具的。
同時,在元祐元年四月之后,熙河本路鐵錢,全部使用未含雜質的鐵鑄造。
可以直接融化鑄造成鐵器的那種。
出于良心,作者君將這些鐵錢全部設定為四川使用的折十大鐵錢,而非小平錢。
其成本每貫,以北宋鐵價每斤均價11文算,12斤鐵約132錢。
最后我們來總結一下,熙河的經濟模式。
在鐵錢、銅錢匯率不對等,且汴京、熙河當地物價存在嚴重倒掛的情況下。
棉莊主們現在的主要盈利手段,其實就是套利。
通過套利,他們的棉莊,在投入產出比上,達到了非常驚人的水平。
以王大斧在元祐元年春夏新墾的五百畝地來算。
其雇工十五到二十人照料這些新墾土地。
以全部種豆類、苜蓿,每畝產出1200文的下限算。
五百畝地,全年產值是60萬錢,折780貫。
其雇工花費,人工全部按頂格的一貫鐵錢算,每個雇工本年12貫鐵錢,折銅錢1200文,20個雇工,就是兩萬四千文,折33貫。
食宿、衣料,算五貫,20個人100貫。
鐵器農具三個人共用一套,每套頂格30貫,200貫。
節慶紅包、年終紅包、收獲紅包以及賞錢,按照每年發六次,每次給100鐵錢,就是600,20個人一萬兩千,折銅錢1200文不到兩貫。
再算上墾荒成本吧,每個人每個月墾地兩畝。
500畝,需要雇傭250人,用一個月來墾荒,就是250貫鐵錢,折合25貫銅錢(肯定不會雇傭這么多人,也雇不到這么多人,只能是疊加算,比如說雇工五十到一百,用兩三個月來墾荒)。
王大斧的總成本就是360貫。
其收獲卻是780貫。
毛利420貫。
扣掉種子開支,算100貫吧(算上棉田!),還剩320,扣掉兩稅100貫,220貫。
所以,他最終盈利220貫。這些錢,足夠他維持另外五百畝棉田的開支。
而他得到的是1000畝已經開墾好的土地!
朋友們,這可比任何東西都更具刺激!
當然了,作者君自己算術不算太好,可能算錯了。
但無論如何,熙河棉莊盈利是普遍存在的。
而且是既開既盈利。
只要有資格墾荒,開墾出來就是賺到。
而且,這個模式的關鍵在于,朝廷其實不吃虧。
熙河本地物產增加后,就不需要從陜西等地千里迢迢轉輸糧草了。
節省的人力物力,在實際上使朝廷受益,等于降本增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