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單半小時后,堡壘內,忽地響起一陣拍窗聲。
羅浮轉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呈克來因藍的鳥瞳。
“辛苦了。”
羅浮打開窗戶,用指肚刮了刮撲天鷹的頭。
從它的爪子上,摘下由金絲銀線串成的精致卡包。
柔劍縞素·白蛇仙、百轉化形·竹葉青,青白二蛇皆已就位。
羅浮又從自己的材料卡包里,摸出若干張灰、白品質的人物拼圖。
無非就是藥鋪掌柜、撲風衙役、黑心縣令一類。
基本都是從山海、深藍兩地的雞鳴坊市撿漏來的,最便宜的,也就幾十聯盟幣。
“一條‘人命’還不如影視app一季會員貴,有時候想想,這個時空……真挺畸形的。”
羅浮歸攏好卡牌,暫時將這些念頭拋擲腦后。
優先拿起天生佛子這張身份牌,隨著大量心力注入,客廳內,迅速浮現出一條十幾米長的血紅緞帶。
羅浮十分隨意地倚坐在沙發上,低頭解下襯衫兩側的袖扣,露出兩截小臂,上帝般俯瞰“天生佛子”的命運軌跡。
這條虛幻的命運長河,就如幻燈片一般,不斷閃轉,其人短暫而精彩的人生很快就被這些經歷片段串聯起來:
俗世東土,某朝某代,奉州一外號“及時雨”的喬姓員外,供奉俗神極歡送子佛多年,終于老來得子,在46歲這年,有了人生中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
孩子一下生,綿延三千里的奉州一帶,頓有諸多異象顯現。
神鷹飛旋,虹橋橫貫,天花亂墜,地涌金蓮。
背后一個亮金“卍”字,更是無聲昭示著這個孩子的不凡。
這喬員外能在多災多難的俗世活到不惑之年,自然不缺眼界、閱歷。
他十分清楚地意識到,自家孩子極有可能是大能轉世。
略作思考后,他干脆斥重金請產婆在莊上養老。
孩子剛降生的一段時間,都是請信得過的人悉心照料,以防有人將孩子背后的“卍”字印記,與那天的異象聯系在一起。
時間一晃,來到孩子百日宴那天。
一個破衣嘍嗖的癩頭和尚笑瞇瞇地端著一口破碗,晃晃悠悠而來。
喬員外平生最好行善齋僧,因此,也不顧和尚臟臭,十分客氣地將對方請到了正堂。
癩頭和尚將在喬家的所見所聞一一記在心里,偶爾滿意點頭。
酒宴正酣時,提出要送小公子一件禮物。
那是一朵金燦燦的蓮花,土豪感滿滿的純金材質很難和這窮酸的和尚聯系在一起。
故事后續發展十分經典。
原來,這個癩頭和尚是俗世帝京古佛寺內一位高僧的化身,今日來到此處,就是要收剛過百日的喬家小公子為弟子。
今見喬員外誠心齋僧、為人赤誠,便決定將收徒之日,推到十年以后,好讓他多享幾年天倫之樂。
又在講清事情原委后,朗笑著拂袖而走。
此事一出,喬員外如遭雷劈。
眾所周知,俗世東土與蔚藍古諸夏在各個方面都極為相似,包括觀念。
這一前提下,喬員外作為一位老來得子的父親,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唯一的孩子將要出家的命運。
可他一個鄉下財主,又怎會是俗世第一大寺古佛寺的對手?
轉眼來到喬小公子十歲這年,還扎著總角的孩子,在爹娘的哭喊下,懵懵懂懂地上了前來“引渡”他的蓮花。
靈性極高的他隱隱意識到,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見到身處紅塵的父母了。
于是,他扒著蓮臺的邊沿,探出頭,努力向下看,卻只看見一片白茫茫的云層,就好似,過往種種,皆屬虛無。
現出慈眉善目、珍寶僧袍本相的“癩子和尚”輕撫著孩子的頭頂。
他原本打算,到這孩子成親之日,再讓對方“覺悟”的。
只可惜,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真佛涅槃,世人又陷入了愚惰之禍。
煌煌俗世亟需一位“覺者”,或者說“新佛”,讓那蒙昧的世人領悟彼岸的極樂。
不能再等了……
“有點邪性啊。”
看到這里,羅浮忽地打了個寒噤。
血紅濾鏡下,喬員外一家供奉多年的“極歡送子佛龕”、喬小公子百日宴上的賓客、生就一張善面的癩頭和尚……都透著一種難言的邪性……
明明只是隔著命運長河遠遠地俯瞰著,羅浮卻仍覺得,某些污穢而恐怖的存在正在孕育而出。
有猴哥道體特性加持的他,倒是無懼這些精神污穢。
可即便如此,那仿佛熱帶雨林里的毒蛇緩緩爬過皮膚的冷膩陰寒感也還是讓他渾身不適。
“呼。”
羅浮深呼吸一口氣,一把將臥在旁邊打盹的哮天犬摟在懷里,身上總算多了一絲絲暖意。
繼續看下去:
入寺以后,喬小公子,不,法號“觀真”的小和尚,見到了許許多多的大人物。
有威嚴滿滿的黃袍大叔、有氣質雍容的溫柔嬸嬸、有眼睛上邊趴著兩條“白色毛毛蟲”的和善師祖……
身邊的人都對他很好。
一切都和在家時沒什么兩樣。
可要說最親近的,還得是一位只比他大六、七歲的、法號“觀潮”的師兄。
這位長相極佳的大哥哥,背上也有一道“卍”字印記,只是色澤稍暗一些,僅為淡金色。
這位師兄每次出門,都會給他帶不少好吃的、好玩的,也會給他講外面的事。
可不知為何,寺里的人多不待見這位大哥哥。
一向寬容的“普愚”師父也嚴令禁止他們二人見面、交談。
觀真對此感到疑惑,可出于那份沒來由的親近感,他還是經常與觀潮師兄見面。
一晃來到兩年后的某天,觀潮師兄忽然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諸如“俗世種種皆夢幻泡影”、“心蒙塵已久,當以血拭之”、“你我兄弟”、“替我到外面看看”此類,聽得觀真很是發懵。
與此同時,自幼拔群的靈性也讓他隱隱意識到,這位待他如親弟的哥哥只怕命不久矣。
就在當晚,睡眠質量一向不錯的他做了個極真實的夢。
夢境場景,為寺內防守最為森嚴的藏經閣。
這個連他都鮮有機會進去的地界,很有些說法:
相傳數千年前,一位心存大愛、矢志普渡眾生的僧人,為讓眾生擺脫愚惰之禍,耗時十年,歷無數艱難險阻,終于取得老佛真言若干。
回朝后,一一記錄在冊,這才有了大名鼎鼎的《極樂九藏真經》。
經書著成后,其師弟高僧:普獲,盤坐帝京觀烏臺,講經四十九天,終解世人愚惰,由此修成正果。
不錯,這古佛寺的藏經閣,就是當初兩位高僧整理真經的地方。
最早的《極樂九藏真經》,與其后數千年,歷代高僧所著經文,皆存于此處。
往日,這閣內每處,都有武僧守護。
夢里也不知怎地,向來盡忠職守的武僧全都沒了蹤影。
昏黃的長明燈下,只剩下一老一青,兩道身影,相向而坐。
閣內,極長的紅燭靜靜而燃。
在這場極真實的夢境中,觀真小和尚甚至能夠聽清燭淚緩緩滑落的聲響。
噼啪——
雕鏤精美的燈罩內,乍起一朵火花。
那道稍顯蒼老佝僂的身影一開口竟是師父普愚的聲音:“娃啊,執念是苦啊。寺內屬你和觀真悟性最佳,最有可能登臨覺者之境,你又何苦自誤呢?”
“師父……”師兄觀潮的聲音響起,一如既往的寬和平靜,“真經……真能普渡世人嗎?”
“祖師求覺者真言、著書解眾生愚惑的典故,伱不是聽了十幾年嗎?這可是你從小所學的東西。你現在已經離經叛道到連這些也要懷疑了嗎?”
“師父,弟子在一個兵災不斷的村子里降生,打小就和亂葬崗的野狗搶食吃。也算親歷過苦難。更深知,外面的百姓究竟在經歷些什么。不是說,真經能拯救萬民嗎?可為什么,幾千年過去了,眾生依舊困苦呢?”
“那是因為他們久不聞佛音,又陷入了愚惰之禍。只要你和你師弟,有一人成就真佛,就可向蒼生講法,令俗世萬靈重新曉悟彼岸極樂。到那時,你所看到的災厄苦難,就都會消失了。”
“可這是歷代祖師都未能做到的事……”
“你們二人作為天生佛子、未來的覺者,生來就是要做常人不能做之事。我們做不到,你們一定可以。”
“佛子……”
聊到這里,觀潮緩緩抬起頭,嘴角噙著一抹莫名的笑意。
“佛子、佛子……”
他重復念叨了好多次,忽然昂首道:
“這一世的窮苦人,過了彼岸,再到轉生池,下一世就成了事事順利的富貴人;而這一世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卻享盡榮華富貴的惡人,到了下一世,就成了六畜六牲。”
“師父啊師父,你們所謂的真經,就是要告誡蕓蕓眾生甘受當前的苦難,以換取來生的‘極樂’嗎?”
“凡人之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幾十年,享榮華是片刻須臾間,受苦難是勝似幾千年。”
說著,他遙遙一指不遠處蒙著一層厚厚陰影的經書,沉聲道:
“這些經書,只告訴困苦人,甘受苦難、不作‘惡事’,可換取下一世的富貴。”
“卻未告訴他們,末法之劫已至,能熬過往生池的靈魂千不存一。”
“既無有來世,為何不告訴那些向善的苦難人,他們可以梟了那些為富不仁者的首,以換取這一世的富貴……”
“如果所謂佛子使命,就是為千千萬萬的苦難人編織一場泡沫般的幻夢,作那些虎狼蛀蟲飽享富貴的背/書幫兇,那貧僧……”
“夠了!”普愚厲聲打斷道,“你以為自己很聰明?能想到這一層,是不是還要為師夸夸你?!”
“觀潮啊觀潮,想你作為天生的覺者,本該以大智慧引領世人擺脫困惑,卻率先沉入了愚惰之禍,還敢道出這等污穢之言。”
“你以為我們是神佛嗎?坐在臺上,張一張嘴,百姓就信你服你?所謂的老佛真言,其實是百姓內心的聲音!這是他們真實需要的!反而是你這種想法,才是會傷到他們的禍根!”
“娃啊,你——著相了。”
紅袍老僧一字一頓道,一張善面由于情緒過于激動,稍顯猙獰,在昏暗燈光的掩映下,透著幾分詭譎陰冷。
之后,小僧觀潮又大聲辯解幾句,卻未注意到,自家師父的眼神正越發不對勁。
大概過了一刻鐘,老僧忽然起身,這皇宮織造府新造的僧袍顏色異常鮮亮,就像浸透了淋漓的鮮血。
與大徒弟對視良久,他倏地嘆了口氣,似是耐心到達了盡頭,一步上前,貼近對方耳邊,音量極輕地說了句:
“孩子,師父再教你最后一課。
這世上有兩樣東西無論如何也不可戳破。一旦戳破,便會有滅世災洪傾壓而至,毀盡一切。
你知道這兩樣東西是什么嗎?”
老僧的聲音陰冷沙啞,又帶有莫名的韻律,就像是心魔的低語。
觀潮似有所感,可他的悟性還是不夠,只得輕輕搖了搖頭。
“師父告訴你……”老僧湊到小和尚的耳邊說,“是神佛、肉食者的利益與‘螻蟻蜉蝣’的幻夢。”
“你只看到了前者,卻對后者一無所知。看事情這般片面,我又怎能放心地把俗世佛門交給你……觀潮,去閉關吧。”
夢境到這里戛然而止。
觀真從睡夢中驚醒,幾日后,收到師兄被“升米恩,斗米仇”的乞丐當街刺死的消息。
對此,他表現得極為淡漠,似是對這位“陌生人”的死,毫不上心。
師父對此也頗感滿意,只溫柔叮囑幾句,就飄然離去。
徹底“覺醒”的觀真將一切深壓心底,安心修煉,短短三年,就在帝京闖出了不小的名氣。
直到這日,他又做了個夢:老家鬧了饑荒,紅塵的父母被曾幫助過、餓得紅了眼的鄉人殺死。
孩提時的美好記憶涌上心頭,他不禁潸然淚下。
正要收拾東西,設法返鄉時,一道魔鬼般的聲音卻在他的耳畔響起:“孩子,你果然覺醒了‘佛眼通’。藏經閣里的聲音……你都聽到了吧。”
雖是問句,卻是陳述的語氣。
觀真十分自然地轉過頭,少年澄澈干凈的眼眸寫滿懵懂:“啊?”
紅袍老僧面無表情地觀察一陣,忽地笑了:“孩子,你的修為還不過關吶,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情緒流于表面……去閉關吧。”
故事結束。
羅浮抿了口清心茶,許久才回過神。
被審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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