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孇谷感受著馬車入城后,十分緩慢的速度,聽著外面那無比熱鬧的嘈雜聲,心里滿是期待。
因為若是此前收到的消息沒錯,那如今自己的外甥,應當也在咸陽城。
想到這里。
孇谷心情十分愉悅。
距離當初在新城一見,眨眼間便已經過去兩年有余,雖然身在楚國,從未與外甥聯系,但他可是時常聽到外甥的消息,不過每次,他都是會被小外甥做的事情給嚇一大跳。
戰月氏、匈奴,領兵伐趙,與李牧交手,這一件件事情,也終于讓孇谷清楚,當初娘親那些看似妄言的話語,還真的不是假話。
外甥那小子,還真是一個封爵拜將,當將軍的料子。
聽著身后項梁等人的閑聊,孇谷沒有參與。
一個時辰后。
隨著馬車緩緩行駛到一個較為僻靜的地方停下,孇谷聽到馬夫在外面說到了,于是連忙起身,從馬車內走出去。
望著眼前的丞相府,孇谷摸了摸腰間的佩劍。
之所以佩劍,這倒不是孇谷善武藝,而是身為男兒,天生喜劍,況且隨著這兩年地位逐步提高,除了綢衣玉飾外,自然也要帶著寶劍以顯示自己的身份。
“梁兄!”
孇谷轉頭看向從馬車上下來的項梁。
“走!”
項梁對著孇谷點點頭,看著眼前這座掛著白綾的丞相府,項梁率先朝著府邸大門走去。
在項梁身后,兩名楚國士人看了四周一眼,隨后見到孇谷與項梁朝著相府走去,也連忙快步跟在身后。
丞相府內。
在仆人的帶領下,項梁與孇谷等人,很快便見到昌平君的次子,披麻戴孝的羋宏。
對于羋宏,不管是項梁還是孇谷,都不陌生。
此前昌平君有什么消息,基本上都是送去楚國,交給羋宏,而羋宏也一直都居住在楚國。
故而他們都已經十分熟悉。
“子仲,節哀!”
項梁見到羋宏,抬手輯禮。
孇谷也在跟著項梁,一同對著羋宏輯禮,輕聲安慰。
看得出。
經歷過失去長兄之痛,年紀二十出頭的羋宏,仿佛這段時日成長許多,雖滿臉疲憊倦色,雙眼也盡是黑眼圈,但對比曾經那個喜好玩樂的紈绔模樣,眼下一臉沉默,差別還是十分明顯。
“項梁兄,孇谷兄!”
羋宏見到項梁與孇谷,抬起手,緩緩還禮。
禮畢后。
羋宏對著項梁身后的兩人,也拱手還禮。
“顏壽兄、齊衡兄!”
當初在楚國之時,羋宏沒少與眼前這四人飲酒作樂,也沒少承這四人照顧,故而眼下長兄羋沼雖在楚國被人暗害,兇手至今沒有查到,但對于眼前這四人,羋宏輯禮完畢后,還是側身,對四人做一個請的手勢。
項梁與孇谷見狀,互相對視一眼,紛紛松口氣,此前一路上的擔憂,盡數消散。
滿是感激的看向羋宏一眼,項梁與孇谷輯禮之后,便示意羋宏走在前面。
不過還沒等幾人動身。
突然間,府邸大門方向的走廊下,一名仆人神色慌慌張張的跑來。
“出事了,君子!”
仆人的聲音,讓項梁、孇氏紛紛停下腳步,顏壽、齊衡二人也站在原地,看向仆人。
“何事如此驚慌?”
羋宏眉頭微皺,看著跑來的仆人詢問道。
仆人在羋宏的目光下,氣喘吁吁,看了一旁的四人一眼,隨后看向羋宏,對著羋宏輯禮。
“君子,王宮傳來消息,燕國使臣假借獻地之名,在大殿內,攜藏匕首,獻圖之時妄圖刺殺王上!”
仆人對著羋宏說道。
一番話。
頃刻間讓所有人都心神一震,童孔一縮。
“什么?刺殺贏......”
“燕國!
顏壽、齊衡滿是震驚的滴喃一句。
項梁與孇氏也互相看向彼此,聽到這個消息的二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燕國是不是瘋了,此時居然敢假借獻圖之名行刺。
而身穿喪服的羋宏也好不到那里去,一臉失神的臉頰上,目光滿是錯愕。
刺殺?
那燕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羋宏失神恍忽間,還是項梁率先回過神。
“那秦王如今......”
項梁呼吸急促,感覺到心中急劇的心跳,看向仆人詢問間,忍不住帶著期待、渴望。
雖然不知道燕國哪里來的膽子,敢刺殺嬴政,但眼下得知這個消息,項梁心中無比渴望能聽到事情成功的消息。
只要嬴政一死,到時候天下局勢,定會出現巨大的變動,秦國朝堂也會陷入大亂,彼時有昌平君以及一眾楚系官員在,加之楚國暗中操作,未嘗不可讓年幼的秦公子扶蘇繼位。
幼君繼位為王,權利彼時定會被重臣把持,最好的結果也僅會是如同當初嬴政那般,被權臣架空,十年之內,根本毫無建樹。
這還是最好的結果!
想到這些,項梁甚至都激動得有些心顫,滿是著急的看向仆人,想要立刻知道結果。
仆人聽到項梁的話,沒有回答項梁,畢竟仆人并不認識項梁,故而第一時間,便看向仲君子羋宏。
“不是外人,說!”
羋宏自然清楚仆人的意思,毫不猶豫的說道。
項梁聞言,忍不住轉頭看向羋宏,滿是感激的看向羋宏一眼。
這句不是外人,讓項梁心中十分感動,也在心中立誓,無論如何,日后都要親自找到殺死羋沼的兇手,親手交給羋宏。
“是!”
仆人聽到羋宏的話,拱手輯禮,再也沒有顧忌。
在項梁那期待、孇谷等人緊張好奇的眼神中,仆人把王宮內發生的事情,一一說出來。
“燕使行刺之時,恰逢左更白衍在身旁,故而燕使行刺一事被左更白衍給阻攔下來,不過據王宮傳來的消息,聽說那燕使行兇的匕首抹有劇毒,左更白衍為救王上而負傷后,已經昏迷過去,生死不知!”
仆人緩緩稟報道。
項梁聽到嬴政沒有死,滿是期待的心瞬間掉到低谷,滿臉都透露著失望。
顏壽、齊衡也面露惋惜的搖搖頭。
唯有孇谷,聽到仆人的話,瞪大眼睛,一臉錯愕,神情呆滯。
是外甥救的嬴政!
如今外甥已經受傷中毒?
孇谷整個人都顫抖一下,嘴唇發白,好在此時不管是項梁、還是其他人,都沒人注意到他。
孇谷呼吸急促,神情滿是擔憂,然而清楚眼下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項梁發現,于是努力隱忍心中的憂慮,期望外甥沒事,想著能不能找個機會,去見一下外甥。
此刻孇谷無法想象,若是外甥有個閃失,那日后有朝一日回齊國,如何面對年邁的母親!
“怎么了?孇谷兄?”
項梁滿是失望的嘆息一聲,嬴政沒有死,讓項梁一臉失落,然而當項梁轉過頭,卻發現孇谷呼吸急促,眉頭微皺,神情有些不安。
對于眼前身為屈氏代表的孇谷,項梁無比信任,也把其當做自己的畢生好友,昔日救命之恩,項梁一直都謹記在心。
“行刺失敗,怕是燕國有難啊!”
孇谷難以隱瞞心中的擔憂,聽到項梁的詢問,回過神后,便將計就計對著項梁說出‘實情’。
“恐怕燕國,有亡國之危!”
齊衡聽著孇谷的話,看著身穿楚國服飾,帶著佩劍的孇谷,也是贊許的附和道。
這對楚國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為何那燕使,能帶匕首進入咸陽王宮?”
顏壽突然開口道。
聽到孇谷與齊衡的話,兵家出身的顏壽更關心的是,為何燕國使臣能帶著匕首去到咸陽大殿,要知道咸陽王宮戒備森嚴,即使是他國使臣進去,都會被嚴令搜查才是。
“據王宮傳來的消息,聽說很可能是與中庶子蒙嘉,以及衛士令蘇仁有關系。”
仆人聽到顏壽的話,恭敬的回答道。
“蒙嘉!
羋宏聽到仆人的話,滿是吃驚,沒想到燕國刺殺嬴政的這件事,居然牽扯到蒙氏蒙嘉。
至于那衛士令蘇仁,羋宏倒不是很熟,不過既然是蘇姓,那很大概率與那個跟隨秦大將蒙武的蘇氏有關,很早之前在楚國,羋宏就對那個蘇氏有一些印象,而后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聽說蘇氏蘇翰,那個十九歲便跟著蒙武南征北戰的將領,被白衍下令斬首。
“蒙氏此番怕是有難啊!”
項梁不動聲色的說道,轉過頭,看向孇谷。
孇谷聽到項梁的話,原本在擔憂外甥安慰的他,沒什么心思理會蒙氏,然而看到項梁的眼神,與項梁勾肩搭背一起飲酒兩年下來,孇谷哪里不知道項梁眼神之中的意思。
項梁是打算看情況,去一趟蒙氏!
想到這里。
孇氏不動聲色的對著項梁點點頭。
清晨時分。
白衍緩緩睜開眼睛,滿臉虛弱的側過頭,看著跪趴在床旁,就這般趴著熟睡的徐師,白衍嘴角忍不住露出苦笑。
想努力起身。
然而感覺身體前所未有的虛弱,讓白衍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坐起身體后,看著徐師,白衍沒有去打擾徐師休息,望著窗外那晨霧初升的模樣,白衍能猜到,昨晚應該是徐師連夜都在守著他。
下床后,顫顫巍巍,滿是虛弱的給徐師蓋上一件衣服,白衍便轉過身,走出房間。
看著窗外的景色,應該是在白裕的府邸。
白衍眉頭微皺,舒展著略微有些麻木的手臂,感覺伴隨著疼痛之感,心中慶幸撿回一條命。
回想之前在咸陽大殿上的情況,白衍也是嚇出一身冷汗,怪不得荊軻會被燕丹奉為上賓,以上卿地位以及錢財美人厚待,那荊軻的武藝,的確遠超一般人。
特別是荊軻那不懼死的心念,以及臨死前的瘋狂。
幸好那時候,嬴政有王劍。
“將軍醒了!
不遠處的走廊內,一名侍女見到白衍身穿白衣,站在屋檐下舒展筋骨,一臉喜悅,隨后轉身就朝著白裕居住的地方跑去。
白衍見狀,沒有理會,不過這時候身后的房間,傳來動靜,隱約響起一個疑惑的聲音。
不到幾息,一個急匆匆的人影便從房間內跑出來。
“將軍!
徐師疲憊的臉頰上滿是著急,直到看到白衍才不那么慌張,看著白衍醒過來,徐師眼眶通紅,表情又滿是喜悅,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白衍看著徐師那喜極而泣的模樣,笑了笑。
“昨晚辛苦你,等會吃過早膳,你先去休息!”
白衍開口說道。
徐師聽到白衍的話,乖巧的站在房門前,點點頭。
沒多久。
得到白衍醒來的消息,白裕以及魯氏,便匆匆從不遠處走過來。
白衍見到白裕居然沒去上朝,有些意外。
“叔父!叔母!”
白衍轉過身,對著白裕、魯氏輯禮。
“身體如何?”
白裕看著白衍,開口滿是關心的詢問道。
一旁的魯氏也看著白衍。
“有勞叔父關心,除了稍許疼痛,并無其他癥狀!”
白衍拱手說道,感覺到白裕的關心,白衍也如實說出來。
這件事情讓白衍無比慶幸,能碰到徐師,否則這兩次中毒,估計他早已經丟了性命,不是死在邯鄲,就是死在這咸陽。
“那就好,這三日你一直昏迷不醒,幸好有徐姑娘在日夜守著,你小子總算熬了過來!”
白裕聽到白衍的話,松口氣,沒有事情就好。
回想這三日白衍突然一個死人一般,白裕是真的擔心,畢竟對于毒的危害,白裕最清楚不過,如他這般,即使明明已經除去體內之毒,但身體早已經不復當初。
幸好白衍眼下的模樣,應該是沒有腐害到靜脈。
“三日?”
白衍聽到白裕的話,一臉錯愕。
白裕的意思是,這距離刺殺,已經過去三天?
想到這里。
白衍轉過頭,看向身后的徐師,也就是說,這三天徐師一直都在他床旁,日以繼夜的守著?
房門前。
徐師感覺到白衍的眼神,低下頭,捏著衣角。
“大人,府邸外,夏太醫求見!”
一名仆人這時候走到白裕身旁,對著白裕稟報道。
白衍聽到仆人的話,看向白裕。
“沒想到夏太醫那么早就來到府上!”
白裕說道。
魯氏聞言,突然笑起來。
“人家可不僅僅是來給白衍把脈這般簡單!”
魯氏說話間,目光滿是笑意的看向白衍身旁,怯生生站著的徐師,回想那日太醫夏無且初見徐師,便挪不開眼,后為白衍治毒之時,更被徐師的醫術給驚嘆到。
從那日起,以往伺候在嬴政身旁,為人頗為高傲的夏無且,便如同失了神一般,不僅面露謙卑,還時常用愛慕的眼神偷偷看向徐師。
身為過來人的魯氏,對于這方面可是格外敏感,也絕對不會看錯。
“請夏太醫進來!”
白裕轉頭對著仆人說道。
白衍這時候,也注意到魯氏的眼神,以及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動聲色的看向身后的徐師。
徐師也注意到白衍的眼神,怯生生的看向白衍,隨后不動聲色的搖搖頭。
徐師能感覺到魯氏與白裕將軍的好意,但對于徐師來說,芳心早已住著人,只要將軍不開口,她便不會離去,更不會跟著其他人。
片刻后。
徐師在白衍的囑咐下,離開去吃早膳,然后早點休息。
在走廊內,白裕這時候也把那一日白衍昏迷后的事情,告訴白衍。
“那日你昏迷之后,王上大怒,燕使荊軻被下令五馬分尸,那副使秦武陽以及王宮守衛將領,衛士令蘇仁,皆被斬首,同時看守王宮的所有士卒,皆被牽連處刑。”
白裕讓妻子魯氏帶著徐師去吃早膳,隨后獨自與白衍站在屋檐下,看著院子說道。
此時回想那日王宮大殿內,燕使刺殺嬴政的那一幕,即使是白裕,都忍不住浮現出冷汗。
誰能想象,燕國使臣居然是一個刺客,燕國居然膽敢借獻地求和之名,行刺殺之事,這膽子也是在太大,更為重要的是,中庶子蒙氏蒙嘉,居然膽敢徇私受賄,導致無意間幫助燕國行刺。
萬幸,那時候有白衍在嬴政身邊!
說起來也是巧合,因為此前在函谷關,白衍面對秦武陽的挑釁,一時出手重傷秦武陽,隨后在大殿上為彌補過失,而代替秦武陽。
“幸好你小子擋住刺殺,讓燕國的陰謀敗露!”
白裕感慨道,微微轉頭,看向身旁臉色還十分虛弱的白衍。
據說秦武陽被審問后交代,此行目的除了嬴政外,還有白衍!而原本那燕使荊軻,便是負責刺殺白衍,不過由于秦武陽膽怯,導致有變,最后荊軻不得不決定,親自去刺殺嬴政。
想起那荊軻的來歷,白裕也在心中略微發寒。
“那日王上可曾受傷?白衍依稀記得,那日在大殿上,白衍曾推過王上,后面便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白衍聽到白裕的話,看著白裕詢問道。
白裕聽到白衍的話,搖了搖頭。
“放心吧!”
白裕說完,隨后用一生中最羨慕的眼神,看向身旁年紀輕輕的白衍。
回想那日,文武百官所有人都親眼看到,嬴政那前所未有的憤怒,但同樣的,在大殿內的所有文武百官,也親眼瞧見,嬴政滿是關心的站在白衍身旁,甚至連王劍都丟到一旁,一臉心急的看著昏迷過去的白衍,待從夏無且哪里得知白衍身中劇毒后,嬴政更是毫不猶豫的下令,立刻派人在整個咸陽城,整個秦國懸賞,能救白衍者,賞賜千金,爵位。
這還是白裕在秦國為官那么多年,第一次見到嬴政如此關心的模樣。
甚至白裕都在想。
若是能讓自己能體會到一次,哪怕只是一瞬間,自己就是自刎也甘愿,此生死亦無憾。
“那時候有這個念頭的,絕不僅僅是我白裕一人!估計百官幾乎全都是這樣想!”
白裕心里苦笑一聲,忍不住回想那日的場景,回憶起那一個個文臣武將羨慕得雙眼泛紅的模樣。
“王上若是得知你小子醒來的消息,估計定是會很高興!”
白裕看著白衍,說話間,沒有把那日嬴政的模樣告訴白衍,反正白裕心中十分清楚,等會王上若是得知白衍醒來,恐怕會親自來見白衍。
伴隨著這個念頭,此刻白裕心里真的羨慕得發酸。
嘆息一聲。
白裕臉上露出一抹失落。
他白裕是一個出身沙場的將軍,此生若能得到那般王恩,死亦何懼啊!
“叔父怎么了?”
白衍聽到白裕說嬴政沒事,松口氣,不過看著白裕望天嘆息的模樣,眉頭微皺,有些疑惑的看向白裕。
白裕搖搖頭,沒有開口回答白衍。
畢竟白裕總不能說,他白裕此時多想那日在朝堂上,阻止燕使刺殺,不惜性命為嬴政擋匕首的人,是他白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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