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九年,二月。
隨著太后趙姬的去世,嬴政并未逗留邯鄲多久,在王翦、蒙恬等一眾將軍的跟隨下離開邯鄲,與之一起的,便是任命邯鄲郡守、雁門郡守、以及高唐等地的任命,也逐一頒布出來。
這些人之中,有些是跟著嬴政從秦國而來的官員,有些則是此前降秦有功的趙國官員,依舊在當初的城邑任職。
唯一一些變故,是一些秦國王室宗親的年輕族人,被嬴政任命在趙地擔任官吏。
這些權利不高,但卻是實打實的權利。
而此番嬴政返回咸陽,讓所有人意外的是,原本此前率領鐵騎大軍的白衍,卻并沒有一同跟著離開。
雁門善無。
在白衍的府邸內,院子外的景色隨著寒冬退去,玩物嫩芽逐漸開始復蘇。
或許雁門是偏北一些,又或許是氣候的緣故,二月之時,在雁門雁門善無,依舊能感覺到絲許涼意。
而就在一個涼亭內,兩個絕色女子,圍著一個小火爐旁,笑談品茶。
遠遠看去,一幅美景,讓人美不勝收。
或許若讓一些儒士見到,定會感慨一句景美人更美。
而在院子外。
突然一陣嘈雜的喧鬧聲,打破這副美景下的平靜。
涼亭內的兩位女子見狀,紛紛轉頭望去,隨后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映入女子的眼眸中。
“回來了!”
看見那名少年,一名稍微年長一些的溫婉美人,美眸之中浮現喜出望外的神情,精美的秦服下,身軀緩緩起身,朝著涼亭外走去。
倒是旁邊另一位妖艷誘人的美人,望著那歸來的少年,神情沒有半分喜色。
院子內。
白衍跟著府邸內的侍女,把大包小包的行禮交給仆人。
“將軍!”
一句輕柔的聲音,一聲呼喚,讓略微有些涼意的氣色,似乎添加一絲暖意。
白衍轉過頭,看著許久未見的暴氏,臉上浮現一抹熟悉的笑容,有些靦腆,不過也是在私下才會這般。
府邸之中,不似在外,整日都要神情緊繃,不似戰場,整日都要面對將士的戰亡,血衣怒馬,在家中,獨處之時賞景觀月,品茶聽箏,還有面前貼心人。
“夫人!”
白衍轉身緩緩抬起手,對著暴氏輯禮。
禮畢后,白氏看著暴氏抬起的絕美俏臉,眼中流露一絲驚艷,好在轉瞬即,并沒有丟人。
想到如今在雁門善無,暴氏不需要如此前在咸陽那般,整日擔驚受怕,擔心別人認出自己。
白衍心中放松之余,也有些開心。
畢竟當初答應照顧暴氏,雖然也做到衣食無憂,但暴氏卻需要東躲西藏,連出家門都要擔驚受怕,暴氏雖然不介意,但白衍自己心里都過意不去。
不愧疚是假。
好在如今終于能有一個安安穩穩的地方。
“這段時日,夫人在這里過得可還好?”
白衍輕聲問道。
清楚有趙秋在這里,趙秋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一定會照顧暴氏,但白衍依舊忍不住詢問一句。
“將軍放心,憂好在此,過得很好。”
暴氏看了白衍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憂好去給將軍備一杯暖茶!”
暴氏輕聲說道,如同曾經那般,不管何時何地,總是讓人感覺心暖。
這時候,白衍也看到暴氏身后,從涼亭內緩緩走出的妖艷美人,望著那誘人的身影,白衍心中苦笑。
若是眼前暴氏屬于賢良淑德的美人,那趙秋當真是見一次,白衍都要在心中感嘆一次妖精,不過白衍也十分清楚,在趙秋那魅惑的模樣下,卻是比所有人都要高冷,即使是暴氏與田非煙,都沒有那般感覺。
而比起趙秋的美色,白衍更在意的是,方才趙秋眼中,那滿是冷漠的眼神。
這也印證此前的猜測、擔憂。
“申姬見過將軍!”
趙秋上前,見到白衍后,俏臉露出一抹醉人心弦的笑容,然而那眼神看著白衍,卻婉如看著一個仇人一般。
“姐姐不問問,將軍此前在中牟城,可有受傷?”
趙秋關心的問道,嬌滴滴的語氣,配合關心人的話,讓人心中酥麻。
白衍鼻子抽了抽氣,哪里聽不出趙秋話語里面的嘲諷。
好在白衍臉皮厚。
院子中。
暴氏聽到趙秋的話,看了一眼白衍,此前消息之中不是說白衍沒有涉險嗎?
看到白衍微微搖頭,暴氏沒有多問,轉身繼續回涼亭。
白衍看著暴氏走向涼亭的背影,片刻后,方才看向趙秋。
“中牟城那些人,白衍皆不認識,而因謀亂,欲要殺王上,白衍別無選擇!”
白衍輕聲解釋。
此前白衍便一直有預感,心中猜測在中牟城殺的那些士族,很可能有不少人與趙秋頗有淵源。
看當初那些士族的背景無一例外,不僅實力龐大,還都是忠于趙國王室的老氏族,趙秋又是趙公主,人脈比趙嘉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些叛亂的士族,免不了有些與趙秋關系匪淺。
再加上,此前還特地騙趙秋說是去邯鄲。
故而白衍也猜到回到善無,免不了要面對趙秋的冷嘲熱諷。
若是沒有求于趙秋還好,那白衍也裝作沒聽見,懶得理會,但偏偏如今還真有需要求趙秋的地方,那便是需要趙秋幫他調查郭縱。
所以白衍還是解釋一下的好。
伴隨著空氣中飄過一絲涼風,微微吹拂而過。
趙秋站在原地,后背的少許長發輕輕飄動。
聽到少年的解釋,美眸直勾勾的看著面前的少年,許久,趙秋眼神方才沒那么冰冷。
正當白衍剛想松口氣的時候,趙秋聲音再次響起。
“當初你曾與姚賈出使新鄭面見韓王,就在你與姚賈在新鄭的時候,五世相韓的張家突然殺了韓大將韓陵,事后張家連夜殺出新鄭,做實反叛之罪。”
趙秋緩緩訴說著,說道后面,語氣逐漸放慢,眼神直勾勾的看著白衍。
“隨后新鄭城破,曾經以美聞名韓地的韓陵夫人,焚府而逝!”
趙秋說道這里。
“韓陵,是不是你殺的?”
趙秋開口問道。
當初在府邸內,第一次見到憂好的時候,即便是女子的她,都被憂好的美貌而驚艷到。
而從一開始,趙秋就不相信,這般美貌的女子,叫做憂好。
若是一般女子會籍籍無名趙秋信,但像憂好那般女子居然會籍籍無名,趙秋不信。
隨后趙秋思索其他諸侯國那些遠近聞名的美人,其中想起韓國時,便想當初韓陵夫人暴氏,便是鼎鼎大名的美人,而剛好,那時候白衍就在韓國。
伴隨著這個念頭。
當初聽到張府反叛韓國,一直很疑惑的趙秋,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那時候趙秋就已經確定張家就是被陷害的,張家從未謀反!
之所以張家連伸冤的機會都沒有,最關鍵的,赫然便是身后涼亭內的美人,憂好!
也就是暴氏!
只是趙秋很疑惑,為何暴氏會幫白衍,為何白衍要殺韓陵,陷害張家。
而且趙秋判斷,這件事情很可能姚賈不知道,否則像暴氏這般美人,即便是姚賈,也絕對不會想讓。
“趙秋公主當真慧心妙舌!”
白衍拱手說道。
一句贊嘆的話,字面上沒有回答趙秋,但簡潔的話語卻是在告訴趙秋,她之前說的,想的,都沒錯。
“為何要陷害張家?”
趙秋美眸滿是疑惑,此前不管她如何想,都想不出理由。
為何白衍要如此針對張家,要知道張家在潁川地位非同尋常,比起陷害張家,若是滅韓之后留下張家,這對于白氏來說,絕對是一大助力。
“公主若是想知道,便答應白衍一件事情!”
白衍聽到趙秋的詢問,突然笑起來說道,很直接。
不過讓白衍沒想到的是,說完之后,趙秋就直勾勾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白衍感慨女人當真說變就變。
看著趙秋。
正當白衍認為事情僵住之時,眼下趙秋不想和他交易。
不曾想事情似乎有轉機。
“什么事情?”
趙秋沉默幾息后,輕聲問道。
白衍看著趙秋,有些意外。
不過既然趙秋開口,那白衍自然也不會隱瞞。
“公主想知道白衍為何要陷害張家,那白衍也想知道,郭縱給了北方多少鐵礦裝備,走那條路越過山脈。”
白衍輕聲說道。
信息交換,趙秋想知道張家的事情,那白衍自然也想知道郭縱的事情。
郭縱在趙地可謂是富可敵國,府邸之中圈養門客數不勝數,雖然對郭縱了解不是很多,但當初嬴政很可能私底下與郭縱達成共識,郭縱才沒有幫助趙國。
而原因白衍猜測,赫然便是郭縱麾下的家底與礦山。
眼下白衍除了雁門,在其他地方的勢力薄弱,想要查郭縱,難如登天,唯有求助趙秋。
“你想要對付郭縱?”
趙秋聽到白衍的話,滿是疑惑。
白衍搖了搖頭。
“郭縱有王上庇護,白衍不會對付郭縱,公主應該清楚,若白衍想除掉郭縱,單拼給北方鐵器一件事情,難如登天。”
白衍解釋道。
在趙秋的注視下,白衍轉頭看向北方。
“郭縱不是傻子,此前能保住家業,并且敢私下售賣鐵騎給北方匈奴,恐怕定是與北方匈奴有約定,匈奴不會貿然南下,但匈奴耗費如此大的代價,定是要彌補回來,不南下的后果便是蠶食其他游牧部落。”
白衍說到這里,眉頭緊鎖。
“公主在趙地,應當清楚,北方匈奴人的習性。若是想要通過匈奴強大后南下,替趙國復國,與秦國兩敗俱傷,最先被迫害的,便是趙人百姓。”
白衍轉頭看向趙秋:“彼時趙地百姓接二連三的被接連,經歷人間慘景,公主以為百姓是愿意入我鐵騎抵抗匈奴,還是等死等趙國復國?”
院子內。
白衍的一番話讓趙秋美眸一怔。
若是換做其他人,趙秋很輕易的,便能反駁,然而唯有面對眼前這少年,趙秋卻清楚,少年有這個威望。
如今雁門數萬趙邊騎,不愿去代郡,這是確鑿的事實。
趙秋眼中浮現一抹不甘。
不是因為不能反駁白衍的話,而是看到趙國沒有復國機會而不甘心。
沉默許久。
趙秋方才看向眼前這少年,這個對于局勢敏銳無比的少年,連具體消息都不清楚,便已經推測出郭縱與其他人,是想要通過什么辦法復國。
想到這樣的一個人在雁門奉命駐守,想到這少年的年紀,趙秋心中絕望唯有自己清楚。
若是可以。
趙秋寧愿傾盡所有人脈、關系,讓這少年調回秦國咸陽的朝堂內,不要在這趙地北境。
“好!”
趙秋沒有再拒絕白衍。
趙秋也清楚,正如白衍所言,只要眼下這少年在趙地,郭縱哪里的謀劃,最終只會讓趙人更快的融入秦國。
郭縱沒辦法讓這少年叛秦。
而只要這少年不反叛秦國,雁門這里,便永遠有鐵騎在。
更何況,趙秋一直不相信當初背叛趙國的郭縱,誰又能知道,郭縱是不是利用其他趙人士族想要復國之心,牟私利。
不過眼下比起為何陷害五世相韓的張家,趙秋還有一個更為疑惑的問題。
“不過我想知道,為何你會放田氏田濉離開邯鄲?”
趙秋輕聲問道。
這個問題趙秋必須要弄清楚,在收到田濉活著離開邯鄲的消息,趙秋都有些懷疑消息是不是假的。
雖然不在邯鄲,但通過一個個消息,趙秋一開始,就已經推測出白衍的具體動作,事實證明她基本沒猜錯,就連郭開被殺也不例外,故而當初在邯鄲,她清楚白衍有足夠的機會除掉田濉而不被人懷疑。
但偏偏,田濉居然活著離開邯鄲。
若是吳高、尸堰、吳蕓能活著,趙秋不意外。
趙秋雖然不喜歡白衍,但卻不得不承認,白衍的為人不會傷害吳高、吳蕓。
但對于白衍的心性,趙秋同樣也了解,白衍絕不可能讓齊技擊的統帥田濉,活著離開邯鄲才對。
這其中一定有原因,這是趙秋的直覺。
而且很可能十分重要。
“這個不能告訴你!”
白衍聽到趙秋的話,想都沒有想,便搖搖頭。
趙秋太聰明。
看著涼亭內,暴氏已經溫好茶水,正站在涼亭內等著。
“一開始便說好,張府的事情換取郭縱的消息,公主若是想知道,日后有機會再談,眼下白衍一路顛簸,口舌干燥,可否先去喝杯溫水。”
白衍看向趙秋。
未免趙秋懷疑,白衍也借話告訴趙秋,一件事情換一件事情,郭縱的事情只能換取張府之事,其他的以后有機會再交換。
看著趙秋不言不語盯著自己。
白衍拱手輯禮,隨后便從趙秋身旁匆匆走過。
涼亭內。
白衍來到木桌前,看著暴氏纖手遞給自己的茶水,接過來吹了吹,輕輕喝著兩口。
等趙秋來到涼亭內,看著魅惑動人的趙秋。
“夫人此前在府邸,倒是勞煩申姬照顧。”
白衍笑著感激道,沒有再對著趙秋說方才的事情。
趙秋的身份,白衍早已經告訴給暴氏,而且也囑咐暴氏幫忙盯著趙秋,一直以來,白衍都沒有阻攔趙秋收消息,但也決不允許趙秋向外傳遞消息。
說話間。
這時候一名親信將士,拿著三卷竹簡,急匆匆的從遠處的院子跑過來。
親信在暴氏、趙秋的注視,下來到涼亭內,走到白衍面前。
“將軍,閼與、高唐、武遂等地傳來消息,那些反叛的賊人,已經收到消息提前逃離,如今下落不明。”
親信將士把手中竹簡交給白衍。
白衍一一看向其中的內容,表情并沒有意外。
從那些趙氏宗親被抓的時候,白衍與楊老便知道,其他地方的反賊一定會收到消息,提前逃跑。
其他地方不似雁門,士族林立,各地關系盤根交錯,官吏與士族互相串通一氣。
抓人,難如登天。
“把這些消息送去給郡守!”
白衍看完竹簡后,便讓親信拿去送給楊端和。
如今在雁門,監御史還沒有任命,而楊端和是郡守,他是郡尉,這件事情還需要告知楊老一聲。
想到等會見過魏老后,便要去看看趙邊騎,去看看馬鐙安裝多少。
對于趙邊騎配有馬鐙后的戰斗力,白衍也很好奇。
更重要的是還有重騎。
“將軍!府邸外虞氏帶禮前來求見!”
突然間一名仆人,急匆匆的來到涼亭,告知府邸外虞氏前來求見,出去虞氏外,還有幾個善無城內有名的士族。
白衍聽到仆人的話,清楚這些在善無城內的士族,應當是得知自己與楊老到善無,故而都是過來走關系,混個眼熟。
想到這里,白衍看向一旁的暴氏。
“人不多,虞氏更喜歡去酒樓,他不缺錢,你們喝酒,不要在府邸驚擾我與姐姐。”
暴氏尚未開口,一旁的趙秋便輕聲說道。
趙秋清楚虞氏在趙地頗有名望,其祖上的名聲與留下來的人脈,遠非尋常士族可比,不說趙邊騎將領虞和是虞氏之人,就是猗坊、惠普也與虞氏十分親近。
故而白衍絕對不會決絕虞氏的親近。
也是如此,趙秋本著眼不見心靜的原則,讓白衍帶著那些人去酒樓。
其理由便是暴氏如今名聲還沒有安排出去,貿然出現,定然引人懷疑,暴氏見人,至少還需安排一番。
涼亭內。
暴氏看著白衍,在趙秋話音落下后,也輕聲囑咐白衍去酒樓更好一些。
晚上她會熬好熱湯等白衍回來。
“好!”
白衍點點頭,有些歉意的看著暴氏,又不能在家一起吃晚膳。
說了幾句話后,白衍便轉身離開,去見魏老。
趙秋與暴氏看著白衍離去的背影,與暴氏不同,此刻趙秋腦海里全都是有關田濉的疑惑。
方才看著白衍的模樣,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白衍一定不會告訴她這件事情。
越是這樣。
趙秋越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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