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窗外再次下起的滂沱大雨,白衍轉頭看著眼前的四人。
“暴雨降至,河水暴漲,估計要有勞諸位大人在洛陰多住幾日,再行渡河。”白衍輕聲說道,隨后把目光看向田鼎。
這倒不是白衍虛言,連續幾日大雨,如今渭水河已經暴漲,水勢湍急,貿然渡河實屬無故犯險,若是有個意外,完全得不償失。
書房內。田鼎聽到白衍的話,自然明白白衍的意思,思索幾息后,看著面前的白衍。
“倒是多有勞煩白將軍!”田鼎拱手說道。如今渭水河的水的確湍急,但田鼎清楚,那么長一條渭水河,絕對是有水勢平緩的地段,往日暴雨,定有專門供人渡河的地段。
但既然白衍開口,加之也不想煙兒顛簸,田鼎這才答應下來,多住幾日。
“將軍,人已經進入圈套!”鳩來到書房內,走到白衍面前,恭恭敬敬的輯禮道。
一番話。讓書房內的田鼎、后堯、荀州、藺安順四人,露出意外的目光。
圈套?田鼎與藺安順對視一眼,想起方才在書房外聽到的話,立刻便猜到白衍的意圖。
若是眼下還不清楚,白衍是打算對士族下手,那他們二人也不會走到如今的高位。
而跪坐在白衍身旁的徐師,看著鳩,對于這個鐵騎將領,徐師并不陌生,甚至在鐵騎將士之中,除了柴、宴茂、業、珪等時常見到的將領外,讓徐師印象最深的,便是鳩。
畢竟當初在上郡高奴的時候,便是鳩帶著她,去見到白衍,而后徐師雖然少有見到鳩,卻也清楚深得白衍信任的鳩,一直被委以重任。
“盯住他!讓人把消息透露給洛、范、陶三家外的其他士族,并讓那些被收買的士族扈從,透露已經有士族倒戈,準備檢舉洛、范、陶三家,范勘之事,已經被士族供出!”白衍聽到鳩的話后,轉頭對著鳩囑咐道。
“諾!”鳩聽到白衍的話,領命轉身離去。比起封年與珪、懷、啄那些人,綁著馬尾的鳩給人一股頗為高傲的感覺,這個高傲并非輕視他人,而是一股傲氣。
身為鐵騎老將的原因,讓鳩對白氏鐵騎的歸屬感甚至不亞于柴,而其高傲的心性又注定尋常將軍很難入鳩的眼。
就如同眼下。荀州看著鳩離去的背影,待其消失在房門外后,轉頭看向白衍。
“白將軍手下能人頗多啊!”荀州感慨一句。出身名門荀氏,如今身居齊國大夫的荀州,方才看著那鐵騎將領的眼神,就能感覺到那人乃是一名沙場悍將,眼神不會騙人,這是荀州的自信。
藺安順也在一旁點點頭,像方才那般鐵騎將領,在齊國,藺安順也少有見到。
不過藺安順也清楚,這并非是齊國沒有人,而是由于齊國實在太久沒有發生戰事,而方才那將領,明顯是經歷過無數場戰事,方才磨礪出來的銳氣,這并非是天生形成。
“都是白氏家底!”白衍聽著荀州的話,對著荀州謙虛道。
“白氏家底?”荀州聽著白衍的解釋,輕聲呢喃。腦海里浮現這個氏族,第一個想起的,赫然便是此前威懾六國,無一將領敢應戰的白起。
與其說白氏家底,不如說如今的鐵騎,甚至如今白氏的地位,都是白起留下來的家底。
沒有白起,白仲這一脈的地位,根本沒有資格踏入名門望族之列,更不會有如今白氏在諸國眼里的地位。
“然,白氏鐵騎在白將軍手中。今非昔比!”荀州呢喃之后,笑著否認道。
“縱使是昔日武安君白起所留,同樣也都是要看掌權之人,正如同此前白將軍未揚名之時,白氏的地位與名望,日漸衰落,鐵騎亦不例外!”荀州一番言論下來,把白衍捧得很高很高。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除了白衍自己覺得受不起之外,后堯與藺安順滿是贊同的點點頭,就連頗具威重的田鼎,聽到藺安順的話,也罕見的沒有露出反對的神情,這也表示,連田鼎都不反對藺安順的話。
白氏鐵騎,的確在白衍手中,威名再次接近其祖白起在世之時。秦國除去一直享有盛譽的秦銳士之外,逐漸沒落的白氏鐵騎,在這短短兩年之內,再次名聲大噪,威懾天下。
想到這里。別說田鼎,就是連出身高貴的紈绔子弟后堯,這個仗著父親勢力的丞相之子,都忍不住感慨一句。
“苦吾齊國,未有白將軍這般,驍勇善戰之名將!”后堯輕聲說道,言語之中滿是惆悵。
這句話或許也是從齊國來到秦國的一路上,甚至是一直以來,田鼎聽得后堯最順耳的一句話。
的確。齊國若是有白衍這般名將,齊國的威望與在諸侯國之間的地位,絕不僅入眼下這般,有名將在的齊國,與沒有名將的齊國,完全是兩個概念。
甚至是秦國想要滅韓、滅趙,也要好好掂量掂量齊國會不會出兵。可惜啊!
想到這里,田鼎眼神之中,滿是無奈。五國伐齊之后,齊國雖然復國,并且遇上君王后那般賢能太后,齊國百姓安居樂業,無戰火之憂,但也注定難出名將。
思索間。田鼎發現白衍聽到后堯的話后,不經意看向自己一眼,對視一眼后,雖然白衍立刻看向后堯,但田鼎總感覺白衍那一眼的眼神有些古怪,卻又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回過神后,田鼎便看見白衍對著后堯拱手輯禮。
“后君謬贊,白衍受之有愧!”白衍說道。閑聊間,荀州很快便把話題引向洛陰士族。
“方才聽聞白將軍麾下能將言之圈套,并且白將軍還特地囑咐通知其士族,這是為何?”荀州眉頭微皺,輕聲詢問。
“就洛陰城而言,只要那兩個村民招供,那些士族扈從定然被定罪,到時候涉及士族都要被牽連。”荀州看向白衍。
而荀州的話,也讓后堯點點頭,此刻后堯也滿是不解的看向白衍,在后堯眼里,若那些溺亡的人,真的是士族所殺,那隨著事情真相浮出水面,白衍已經澄清所有事情,所有被牽連的士族都要降罪。
窗戶旁,跪坐著的田鼎與藺安順也看向白衍,也很好奇白衍的謀劃。
“洛陰城內,白衍有了解過,洛氏、范氏、陶氏,這三家被成為洛陰三戶,曾有其子弟豪言,洛陰如何,三家說了算。”白衍解釋道,沒有隱瞞。
看著徐師在身旁,為茶杯倒上茶水,白衍看向荀州。
“此三家在洛陰城根深蒂固,單憑溺亡一事,不過推三五族中之人出來頂罪,加之暗害那些百姓,非是那些扈從動手,治罪之難,難有余力。”白衍說道這里,兩手拿起木桌上的茶杯,對著眾人示意,隨后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方才繼續訴說。
“故而若想除掉三族,唯有借力,借洛陰城內,所有士族之力!一件事情不夠,那便三件,五件,十件,縱然三家關系再強,在洛陰名望再高,隨著曾經的事情相繼浮出水面,傳遍全城,送至咸陽。”白衍笑著說道,看著眼前四人:“三族必倒!而三族倒,其他士族難以成事,并且相互懷疑,有三家士族轟倒在前,日后各族之間定然是相互防范。”書房內。
后堯聽完白衍的話,眼神一亮,這個靠著父親關系上位的紈绔子弟,以往在齊國都是橫著走,進入其眼簾的都是太平盛世,眼下,還是第一次見這般場景。
故而后堯此刻看著這個穿著秦國官服,帶著爵弁的白衍,滿是崇敬。大才啊!
“所以一月之前,將軍雖有證據,卻依舊不動聲色,其目的也是在等咸陽派遣官員前來,如此一來,隨著真想大白,其他士族在將軍的謀劃下,互相懷疑,到時候合力供出三家,而越來越多的事情浮出水面,上呈咸陽,其后果,便是三家必亡!”藺安順聽完白衍的話,沉思之余,輕聲分析道。
而隨著說道后面,即便是藺安順這個齊國大夫,都有些頭皮發麻,吸口涼氣。
此時再回想當初白衍去調查溺亡案,原來其目的絕對不僅僅是造出兇手那般簡單,而是從一開始,就準備給三家之外所有士族下圈套,要先滅掉洛陰城內勢力最為龐大的洛、陶、范三氏。
“未曾想到還有如此破局方法,荀州嘆服!”荀州抬起手,對著白衍感嘆道。
若是換做一般人,甚至荀州自己在面對洛陰這個局面,恐怕都難以像白衍這般從容,甚至不僅解決三家之患,更是一舉除掉洛陰所有士族的隱患。
藺安順也在一旁點點頭,身為莒城城令,藺安順最清楚,動一個士族到底有多難,牽一發而動全身,稍不留意,便會被反噬。
故而即使是他,都不敢輕易對莒城那些士族勢力動手。
“白衍不過是小打小鬧,也是借鑒先人的前車之鑒!”白衍搖搖頭,露出謙虛的笑容。
“喔?愿聞其詳!”聽到白衍的話,荀州仿佛來了興趣,滿是好奇的看向白衍。
藺安順也點點頭,就連田鼎,此刻似乎也要有興致的看向白衍,對這個前車之鑒,很是好奇。
至少在田鼎的印象中。史書上,并沒有類似洛陰城這般的事情記載。徐師乖巧的拿著茶壺,給白衍倒茶,倒好后,美眸也情不自禁的看向身旁的少年。
“洛陰之局,三家根深蒂固之勢,這些看似難,無解,然而若是把他當做曾經的晉、楚,可否容易許多!”白衍笑著解釋道。
“強如晉國,數百年前,晉國是何等風光,強盛一時,縱觀天下難有敵手,然如此強晉,最終卻難逃三家分晉,最終晉國滅亡。亦如楚國,疆域遼闊,楚人眾多,楚人頑強,然楚國為何屢屢敗于秦國,甚至當初還差點被吳國所滅?”白衍說完后,最后說出一句后世著名的名言:“再強的敵人,再強的對手,也往往難逃內部的崩潰,真正讓一個強大勢力潰敗的,往往不是外部的敵人,而是由內引發的動蕩,晉國、楚國如此,洛陰雖小,亦是如此!”白衍說完后。
書房內很安靜,荀州與藺安順都細細品味著這句話,看似簡單的一句話背后,往往蘊含著大道理。
而白衍的這句話背后,更是能關乎國家興旺。就連田鼎也不例外,思索十余息之后,田鼎再次看向白衍的眼神,而這次看向白衍的目光,卻遠遠超出此前所有對著少年的贊嘆。
若是曾經的白衍讓田鼎看到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將軍,擁有罕世大將之姿,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個如同李牧、白起那般名將。
那么眼下。田鼎卻能清楚的感覺到,這個曾經在他眼里有罕世大將身影的少年,對于天下,也有他十分獨特的見解。
“可惜啊!為何這般少年,不在齊國!”連田鼎,此刻都有些忍不住,在心中向上天發出抱怨,訴說著心中的不甘。
在田鼎眼里,想眼前這少年若是在齊國,齊國有望能與秦國并立!就是數十年后,甚至百年,齊國都不會如同眼下這般......唉!
老天!不公啊!.........隨著正午過后,隨著官府哪里村民與士族扈從招供的消息,已經開始有士族前來白衍府邸拜訪。
而白衍要款待士族,田鼎、藺安順、荀州三人是齊國大夫,自然沒有參與,而且三人都已經看到日后洛陰的局勢。
“秦國發兵滅燕,嬴政故意讓大人趕赴咸陽,就是為了讓齊國沒有出兵的隱患。”荀州與藺安順站在走廊內,說話間,荀州看向田鼎。
“嬴政清楚,大人在齊國,定會不斷勸誡齊國,不讓秦國滅燕!”藺安順也點點頭,輕聲附和。
走廊下。藺安順轉頭看向屋檐外,竹簡變小的飄雨。
“洛陰城內,那些士族倒戈三家,白衍已經徹底破局,日后洛陰城,便名副其實是白衍的封地,再無勢力膽敢在背后阻攔白衍,甚至那些士族,都會為白衍所用。”藺安順輕聲說道。
說話間,藺安順轉過頭,看向田鼎。
“大人覺得方才白衍之言如何?”藺安順問道,提及方才在書房內,白衍說過的話。
田鼎負手而立,側頭見到藺安順的目光,隨后看著屋檐外的灰色陰雨天空,緩緩點頭。
“頗有見解!”田鼎沒有過多的贊譽,然而這輕輕的四個字,卻是田鼎少有對一個人有這般評價,就連其長子田琮,都少有得到這個贊譽。
“白衍以洛陰為局,腐其內,傾然間破三氏百余年的根基,三氏滅,白氏代之。秦國可否?”藺安順說最后那句話的時候,嘆息一聲,轉頭看向田鼎。
走廊內十分安靜。隨著藺安順的話,不管是田鼎,還是荀州,都有些感到壓抑。
一句秦國可否,把田鼎都給問得有些顫抖,這句話背后,完全就是一個賭局,拿一個國來賭。
“十幾年前,田鼎不知信陵君,如今,方才知,信陵君之才!”田鼎看著綿綿細雨,感慨一聲,言語之中,滿是對信陵君魏無忌的嘆服。
十余年前,當初得知信陵君在魏國郁郁不得志,最終生死,田鼎還以為,信陵君畢生之功,皆在伐秦。
然而時至今日,田鼎才知道信陵君的見識與格局,到底有多恐怖。特別是在見到白衍破洛陰之局后,以前不明白的事情,逐漸都清清楚楚。
“信陵君?魏國在做?”荀州聽到田鼎的感嘆,思索片刻,瞳孔一縮,滿是震驚的看向田鼎,結合方才的話,田鼎明顯是在說,一直有人,在圖謀這件事,取代秦國。
這件事情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一旁的藺安順也滿是震驚的看著田鼎,本意是提一句,卻不曾想,居然得知這般驚天的消息。
“非是魏國,而是信陵君其中一脈!”田鼎沒有與荀州、藺安順說太多。
在田鼎眼里,信陵君已經死去十五年,為那一脈留下的根基與勢力,也不一定能撐多久,遲早有一日隨著人老,那些勢力都會消失,彼時天下還不知道是什么模樣。
荀州與藺安順對視一眼,田鼎的話讓二人呼吸都急促起來。
“如今燕國滅亡在即,楚王病危,無法出兵,大人有不在齊國,恐怕日后,隨著燕國被秦國吞并,下一個,就可能是魏國,或者是齊國!若到那一日,大人覺得,是戰,還是不戰?”藺安順想了想,還是輕聲詢問道。
結合前面的話,田鼎已經清楚藺安順想要表達什么意思。
“若真的到了那一日。”田鼎輕聲說道,隨后緩緩轉過頭,看向房間內,與侍女在窗前木桌上,看著竹簡的愛女。
“吾,萬不可能,用小女去拉攏白衍!”田鼎輕聲說道。田鼎如何不清楚藺安順方才言語間想表達的意思,若齊國也要如白衍這般,離間秦國的話,他們必須且無論如何都避不開的對象,便是要想盡辦法拉攏白衍。
若秦國真的有一日分崩離析,那在之前秦國的名將、能臣定是除掉的除掉,拉攏的拉攏,唯有如此,秦才能潰敗。
但若是那女兒去換,田鼎不答應,他田鼎畢生沒有愧對齊國,但對于亡妻臨終前的囑咐,田鼎一直記載心上,田鼎能為齊國鞠躬精粹,付出所有,但這不包括煙兒。
若齊國真要滅亡,那便滅亡。煙兒,是他田鼎親口一字一句答應過亡妻的承諾。
“大人誤會,拉攏并非是要婚親,只要白衍有意,日后齊國,便會留下一個可能而已。”藺安順對著田鼎輯禮道。
清楚田鼎的女兒田非煙是田鼎的逆鱗,方才開口的時候,藺安順手心都在冒著汗水。
但想起白衍的懇求,藺安順卻不得不開口。此前他與荀州都不清楚,他們二人如何能幫白衍,畢竟田非煙一直都是田鼎的逆鱗,直到方才在書房聽到白衍的話,二人震驚至于,離開后才醒悟過來。
感情今日那一番話,白衍不僅是在回答他們二人,也是給田鼎下套。不過對于白衍的話,藺安順卻是已經認真起來,白衍雖然是在給田鼎下套,但那番言論,何嘗不驚人,以他們對于秦國的了解,秦國此刻的朝堂,若非嬴政在,其局勢與朝堂各地郡縣,還不如洛陰城的三家穩固。
“是啊!大人,若能讓那白衍念念不忘,如此一來,日后說不定,有朝一日能給秦國致命一擊。”荀州也在一旁拱手附和道。
眨眼間。田鼎看著以往十分器重的兩個齊國大臣,都勸說這件事情,一時間田鼎也有些猶豫。
此刻田鼎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在他眼里與白衍親近的紈绔子弟后堯沒有幫白衍說話,反而是他信任的荀州與藺安順,在暗地里幫助白衍。
然而由于信任,田鼎根本沒有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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