漯水旁,翠綠青山,一眼望去,數以百計千計的鳥兒,盤旋在綿延遠方峽谷的湖面上,兩三船只在湖中載著老翁。
沿岸一個涼亭內,響起女子笑語,若是眼前的景色美,那么閑談的女子,更美幾分。
白衍在涼亭內看著竹簡,這般舉動,少不得受一旁某個女子的眼色,道一聲無趣,好在白衍已經習慣,畢竟晚上去那女子閨房時,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話,總是沒少挨。
每每燭燈下受女子挑釁時,白衍都在心里告知自己,莫說那女子的床,上去了,可是會吃人,就是太過靠近那女子,一不小心,都會命不保夕。
“快過來幫我!我這又中一條魚!”
女子嘰嘰喳喳的聲音響起,白衍轉頭看去,就看到趙秋神情滿是激動,一臉興奮的驚呼著,讓他快點過去。
伸了個懶腰,看著旁邊從早放到現在都沒有絲毫動靜的魚竿,白衍有些懷疑,是不是被吸引來的魚,都被趙秋、暴氏截胡了,導致魚沒進窩就被釣走。
“快快快快!”
白衍起身,看著咋咋呼呼的趙秋,眉頭一挑,說實在的,一臉誘人的趙秋如今真的一點都不像是曾經那個孤高冷艷的趙國公主,反而像個第一次釣魚的女子。
不對,她好像的確是第一次釣魚!
木欄旁。
趙秋拿著一根枝干,看著枝干彎曲,竿尖不斷上下劇烈的抖動,輕咬紅唇,美眸直勾勾的看著,生怕魚跑或者竿斷。
在白衍的幫助下,一條兩個巴掌大點的魚成功捕撈上來。
不過當放在帶來的木桶內時,趙秋看到暴氏今早掉到的那條龐然大物,頓時一臉興奮的小臉,再次閹了下來,不甘的看向暴氏一眼。
暴氏見狀,笑了笑,卻也沒說什么。
白衍也本想笑,不過想到自己比趙秋更慘,還是不要嘲笑的好。
“將軍,已經全部帶回府中!”
一名鐵騎將士喘著粗氣,來到白衍面前,對著白衍拱禮。
此刻這名將士衣物頗為凌亂,顯然是方才忙碌歸來。
“好!”
白衍點點頭,聽到將士的話,轉頭看向暴氏、趙秋等人。
“走吧!該回去了!”
白衍說道,眼前的景色怡人,大好河山讓人感覺愜意,但終歸還有事情要去處理。
回到馬車內,看著身旁的暴氏,望著意猶未盡的趙秋,白衍則有些慵懶的打了個哈欠。
漯水這里的景色十分有名,而最美之際乃是日出與日落,為了帶暴氏看個日出,白衍天色未亮便已經起床。
“下次不必起那么早,看看日落,也挺好!”
暴氏自然注意到白衍的模樣,輕聲說道。
“無妨,我也想看看日出!”
白衍聽到暴氏的話,輕聲解釋一句。
漯水,也稱浴水,漯水是出了名的多變,或許今年來是這副模樣,明年來到同樣的地點,卻是另一番風景,方才白衍詢問一番漯水的事情后,白衍有預感,恐怕數十年后,河流甚至會徹底改道,主流變成陰館城那條。
到那時候就算依舊在世,再來到這里,都不一定還能見到今日的一幕。
看著身旁的暴氏與趙秋。
白衍清楚,人終是在變,這個世道也總是在變,誰都不能保證日后他們還會不會如同今日這般輕松愜意。。
珍惜眼下!這是在攻打陽城時投身先登,白衍便明白的一個道理。
有些事情,有些經歷,過去了,就真的再也沒機會經歷一次。
一個時辰后。
善無城的府邸內,暴氏與趙秋回到府邸,便看到府邸內,擺滿了一捆捆樹皮,諸多將士正在把樹皮放在一根根粗繩上晾曬。
“你到底想做什么?”
趙秋見到這一幕,看著院子擺滿那些樹皮,一臉疑惑的看向白衍。
白衍聽到趙秋的詢問,看著趙秋那眼神中與生俱來的冷傲,說實話,他還是比較喜歡釣魚時候的那個趙秋。
白衍沒有回答趙秋,而是上前,看著這些樹皮。
“再叫一些人過來!”
白衍轉頭看向親信,吩咐道。
一日后。
府邸中,就連一向喜安靜的魏老,都被府邸的動靜給驚擾到,連忙來到院子,方才來到涼亭,就看到趙秋、暴氏,以及其他府邸仆人,全都看著院子內,那些捶打樹皮的將士。
“這是作何?”
魏老上前來到白衍旁邊,看向那些拿著巨大木槌,不斷捶打那些樹皮,皺眉詢問道。
說實話,游歷天下過的魏老,此刻看著眼前這一幕,都不清楚白衍是在干嘛,為何讓那么多將士在捶打樹皮,而且那些干枯枯的樹皮似乎并沒有外皮,似乎還浸泡過。
“老師,弟子如今稍有閑暇,便想弄些小物件!”
白衍見到魏老,連忙轉身,對著魏老輯禮。
“小物件?”
魏老聽到白衍的話,轉頭看著滿院子掛著的樹皮,又看著身后不遠處,在水池內浸泡著的木皮,旁邊的小魚都死了幾條。
這般巨大的動靜,小物件?
魏老突然注意到,不遠處的地方,似乎有一塊塊木盤滴著水,上面鋪著什么。
想到這里,魏老慢步上前,隨后緩緩走到木盤旁邊,看著上面覆蓋著的潮濕黃白之物,伸手碰了碰。
魏老看了看眼前一塊塊木板,還是想不通白衍的意圖。
接下來的幾日。
府邸內依舊布滿捶打的聲音,院子內從早到晚,都有將士揮汗如雨的拿著木槌敲打樹皮,府邸中的仆人、侍女都已經習慣,除去按照白衍的吩咐,時刻備好食物、水,果子給那些將士,其他時候都沒人再圍觀。
“他去魏老的房間了?”
趙秋的房間內,趙秋聽到侍女的話,一臉詫異,想到這幾日府邸內的動靜,趙秋想了想,起身離開房間。
等趙秋來到魏老的書房時,書房內暴氏正在白衍身后,看著白衍手中的東西。
帶著好奇。
趙秋緩緩上前,也來到白衍身旁,而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張微微泛黃的東西。
“這是.”
趙秋微微一愣,隨后立刻想到,這幾日一直晾曬在院子的木板,其形狀,赫然與這東西一樣。
幾乎瞬間趙秋立刻就明白,這幾日的動靜,白衍的目的便是此物!
“老師,試試!”
白衍拿著手中的紙張,交給魏老,隨后讓魏老拿著筆墨試試在上面書寫。
看著魏老一臉疑惑的模樣,白衍笑了笑,抬手示意魏老別擔心,盡可一試。
“嗯?”
書房內在趙秋與暴氏的注視下,魏老不過方才用毛筆試了一下,立刻察覺到眼前之物的作用,看著頃刻間幾乎就已經干了的筆墨,魏老眼神一亮。
“此物倒是頗好!”
魏老說道,試了試寫了幾個字后,滿意的點點頭,不過魏老還是不明白為何白衍要如此耗費精力的弄這個東西。
若是單純書寫,竹簡、布料亦可,雖是耗費些許時間,但也遠比做出此物更省力。
帶著不解的目光,魏老看向白衍。
魏老清楚自己的弟子若是沒有用途,白衍絕不會如此耗費精力,既然眼下弄出這個,一定是需要它。
“此物除去寫字之外,可還有何作用?”
魏老問道。
聽到魏老的話,白衍沒有隱瞞魏老,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除去書寫,并無其他大的用途!”
白衍解釋道。
頃刻間,魏老面露詫異,目光看向手中的紙張。
“書寫?”
趙秋聽到白衍,也是被白衍的話弄得有些懵,在趙秋眼里,白衍這幾日大費周章,就為了弄出這東西書寫?
趙秋想不明白,對于白衍而言,這東西還不如竹簡。
畢竟白衍又不缺錢,身為郡尉的白衍,可以隨意使用竹簡,根本不必擔心。
有些失望的趙秋,嘆口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注意到魏老手突然顫了顫,似乎想到什么,抬頭一臉震驚的看向白衍。
趙秋見狀,露出疑惑的目光。
“此物皆是樹皮所制?并無它物?”
魏老開口詢問道。
“是!只需樹皮!”
白衍點點頭。
說話間,溪這時候剛好按照方才白衍的吩咐,帶來一把匕首。
白衍見狀,便伸手接過溪拿來的匕首,在魏老與趙秋、暴氏的目光中,突然把紙張對折幾下,割開變成一張張更小的紙張。
“樹皮?”
趙秋聽到魏老的話,驀然也想到,這幾日白衍的確是讓人拿著樹皮,在院子內不斷捶打,最后制成此物。
但那又如何,都是書寫,若是用竹簡還身軀諸多麻煩,反正白衍也不差
思索間,趙秋突然想到,制作此物是樹皮時,再看著方才魏老在那上面寫的字,腦海里突然浮現一個念頭,一個讓趙秋足矣冒出雞皮疙瘩的念頭。
錢!!!
白衍不差錢!
但.普通百姓。
轉頭看向白衍時,趙秋美眸之中滿是不可置信,拼了命的想散去腦海中的這個念頭。
然而,望著身旁跪坐著的少年,看著少年那平淡的側臉,想到這幾日少年的種種舉動,趙秋突然有預感,不會有錯,絕對不會有錯,他之所以如此耗費心神做出此物,其目的
“你想讓天下人都識字?”
魏老嘆息的聲音緩緩響起。
書房內。
隨著魏老的話,暴氏愣住了,俏臉專看向白衍,美眸皆是意外,一旁的溪眨眨眼,沒反應過來。
唯有趙秋這一刻,呼吸十分不平靜,聽到魏老那嘆息的聲音,雙眸直視身旁的少年,此時趙秋的眼眸中,露出前所未有過的眼色,很難形容,遠遠不止震驚。
安靜的書房內,一個聲音響起。
“是!”
白衍聽到魏老的話,認真的點點頭,沒有絲毫隱瞞。
“難!”
隨著白衍的話音落下,魏老便搖搖頭,說完后,看著手中的紙張,魏老此刻的內心,并非如同表面那般平靜。
從古至今,別說魏老他自己,就是魏老周游列國,拜訪諸多圣賢,都從未聽過有人居然敢有這個念頭。
讓天下人識字!!!
“此物雖易,汝有制法,然莫說自古圣賢流傳的書簡,就是百家之言也散落各諸國,更以魏、楚、齊為多,此物入世,只會逼得士人更畏秦國如虎。”
魏老看向白衍終是沒有贊同白衍的想法,無他,魏老清楚利益二字。
如今秦國最缺的是什么,士人!
天下士人絕大部分已經開始聚攏齊楚,已拒秦國,那些士人無兵無權,為何敢如此,無非是他們識得古籍律令,秦國需要他們,也不會殺死他們。
白衍的做法,勢必會讓那些士人失去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權利,他們不會讓白衍好過。
書房內。
趙秋、暴氏聽到魏老的話,這才回過神,怔怔的看著白衍。
暴氏才知道白衍的想法后,心中也滿是悸動,她也沒有想到,一直以來,護著她的白衍,居然有這個念頭。
讓天下人識字!
雖是女子,但暴氏亦能感覺到,這份舉動,于世間而言,意味著什么。
“老師之言弟子亦懂,秦有秦字,齊有齊字,楚有楚字,各不相同,如今天下未定,弟子又怎會不知,想讓天下人識字,根本無法做到。”
白衍在魏老的目光下,輕聲解釋道,隨后看著魏老,說出真正的目的。
“弟子拿出此物目的,無他,存書!”
白衍嘆息一聲,看向魏老,拱禮。
“昔日潁川士人焚書之舉,讓弟子倍感痛心,弟子清楚,如今天下所需,非是戰爭爾爾,縱使秦國滅燕、滅齊、滅魏、甚至滅掉楚國,日后于天下而言,今日之亂,亦會重現!秦國真正需要的,是官員,是安邦守民的官員,這些官員非是六國士人,更非士族權貴,乃是實實在在的為民之官!”
白衍目光望著魏老。
“故今日,弟子,想存天下典故,以斷士人之權,靜待,天下一統!”
白衍說完,深深吸口氣,再次對著魏老輯禮。
做出紙這個東西,白衍下了很大的決心,并且按照記憶中嘗試多次,方才弄出較為粗糙的紙張。
之所以如此急切,一切都是與潁川勾則傳來的消息有關,消息中,白衍敏銳的察覺到,不僅僅是齊國那些士族,就是潁川以及趙地其他郡的士族,都已經私下勾結,暗中讓其他士人紛紛把藏書送去齊國,若是不便送去,便全都原地燒毀。
其目的,便是壟斷士人。
故而,自從得知那些士人的舉動下后,白衍想要趁著齊人沒開始燒書,趁著齊楚亡國之前,想辦法暗地中抄錄下來,存于雁門。
書房內。
聽著白衍的話,不管是魏老,還是趙秋,紛紛松口氣,只是為了存書那還好,只要消息不穿出去,那就都沒有問題,他們真害怕白衍一個念頭,直接在雁門弄一個‘稷下學宮’。
正當白衍與魏老,都有話想繼續交談的時候。
忽然間,在一個仆人的帶領下,一個親信急匆匆的來到書房,走到白衍面前。
“將軍!咸陽行人到來!郡守與監御史,都已經來到府上!”
親信對著白衍稟報道。
魏老見狀,沒有意外,目光看向白衍。
“應當是此前立功,嬴政送與你的賞賜!”
魏老對著白衍說道,白衍此前立下不少功勞,加之此前云中山脈大敗匈奴,若是此番沒錯的話,應當是能升爵。
“弟子先去面見!”
白衍對著魏老打禮,如今楊老與羋旌都已經來到府邸,加之咸陽派來的行人也已經到來,他無論如何都需要立刻過去。
存書與抄錄的事情,只能日后再與魏老詳談。
“去吧!”
魏老點點頭。
暴氏與趙秋看著白衍起身,朝著書房外走去,也紛紛對著魏老打禮告辭。
趙秋離開前,目光看著書桌上的紙張,心中松口氣,誰都不清楚她方才被白衍的舉動,嚇得多厲害,幸好白衍只是打算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