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岐山告別余老,白衍便馬不停蹄的趕回咸陽。
回到咸陽后,白衍沒有趕往良造府邸,而是直接乘坐馬車,抵達咸陽王宮。
「將軍,王宮到了!」
馬車緩緩停下,聽到外面牤的話,白衍起身走出馬車。
因為有急召,故而在驗明身份后,白衍便直接踏入宮門之內,急匆匆的朝著咸陽大殿走去。
本以為尚在上朝,眼下進入大殿即可,沒想到踏上空曠的百步階梯后,就看到韓謁者帶著兩名宮女,早已等候多時。
「大良造,王上有命,囑咐大良造前往書房等候!」
韓謁者對著白衍拱手說道。
白衍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望向大殿一眼后,隨后跟著韓謁者朝著一旁的方向走去。
王宮書房。
尚未下朝,書房內此刻靜悄悄的,韓謁者送白衍來到書房,便轉身離開,留下白衍獨自一人,呆在書房之中。
站在書房中央,望著地上巨大的地圖,上面印著一個大大的秦字。
白衍腦海里,不由得再次浮現,余老的那些碎言勸告。
「人皆為利,故天下分封,乃世人之所向,不管日后如何打算,勿要與天下人為敵!汝立足之根本,其一乃王上,其二乃麾下伍卒,宗親、士族之所能,上可蔽明主,下可欺伍卒……」
「汝以為,王上可會除盡宗親?既然心知王上不會除宗親,那便切記,勿要與宗親為敵!在廟堂之中招惹一個殺不死的敵人,可是要比領兵誅殺十萬余眾,還要更難,也更危險百倍,余生難安不說,稍有不慎,輕則親友反目,部將反叛,家破人亡,重則君臣離心,反叛之罪,株連九族……」
余老那喋喋不休的身影,依舊在白衍腦中揮散不去,白衍清楚余老一把年紀,經歷過大風大浪,大起大落,在揣測人心方面,往往跟明鏡似的。
后世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說的便是余老這樣的人。
在嬴傒府邸之時,余老便已經了解到,贏氏宗親為何見白衍,其中目的所圖為何,也看到宗親的咄咄逼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也是如此,在離開雍城后,余老特地跟著白衍到平陽,這才作罷。
「可……除去當今嬴政外,還能有誰,膽敢不顧天下之意,為后世千萬年,開啟天下一統、四海歸一的那扇門?」
白衍望著書房內,這張巨大的布圖。
內心之中,白衍清楚余老說的沒錯,分封與郡縣之爭,本就是秦國王室自家之爭,一個外人參合進去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一邊是嬴政,一邊是贏氏宗親,無論得罪誰,都是自討苦吃。
得罪前者,恐怕仕途無望、權利盡失,而得罪后者,稍有不慎,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半個時辰后!
隨著書房外傳來動靜,白衍回頭看去,當看到嬴政的身影出現在書房大門,書房外的宦官侍女,皆是跪地行禮時,白衍收回心神,抬起手。
「臣,白衍,拜見王上!」
白衍微微靠邊,對著嬴政行禮。
「免禮!」
嬴政見到白衍,心中松口氣,若是蒙恬與王賁二人,讓嬴政面對匈奴與東胡南下的事情,心中沒有十足的把握,那么隨著白衍到來,嬴政無疑是徹底放下心。
有蒙恬、王賁、白衍這三人領兵,若是還不能擊退匈奴、東胡,那秦國怕是再也攔不住匈奴南下。
不說蒙恬武將世家出生,王賁乃是王翦之子,領兵經驗老道,就是白衍,不管是與匈奴、東胡交戰,還是與趙國、魏國、楚國交戰,都不曾一敗。
傳言至今北方匈奴首領
冒頓的營帳內,都還放置著白衍的那把劍,昔日冒頓,便是被白衍用那把秦劍按在地上,差點死在云中山脈。
「東胡勾結匈奴南下,意圖毀北疆五郡之守,寡人已派王賁、蒙恬二人領兵北上,然云中一事……」
嬴政來到白衍身旁,看著地圖,簡言意駭的開口說道,而最后,便轉頭看向白衍,腦海里浮現那日白衍呈送來的‘書籍,帶給嬴政的震撼。
天下之人,皆可識字。
天下之人,皆可讀書。
往圣絕學,世人共之。
望著眼前的白衍,即便是直至此刻,嬴政依舊是在猶豫,依舊有些不想開口下令。
白衍的才能,太過于重要,這是嬴政自邯鄲記事起,直到此刻,見過第一個有如此才能之人。
書房內,白衍看著嬴政回頭,看著地圖,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為何嬴政說話只說一半。
「王上,北疆可是有變?」
白衍拱手,輕聲詢問道,猜測是不是北疆那五郡有什么變故,故而讓嬴政止聲。
「白衍,趁著此時僅有寡人,寡人想要問你,若是云中被匈奴屠戮,秦國真的沒有第二次機會?」
嬴政沒有回答白衍,反而是開口詢問,話里話外,都不希望白衍離開咸陽,去北疆領兵涉險,若是可以,嬴政大可再等幾年,再給白衍一些時間,去置辦咸陽學府,或者櫟陽學府、關中學府!
「回王上,不會再有第二次!天下人會阻攔王上,此時的楚地動亂,也會演變為天下聚而反秦,諸地士族所聚之心、反秦之念,將會是前所未有,莫說白衍于臨淄的父兄有危,怕是咸陽……」
白衍沒有說下去。
這一次是趁著天下士族沒反應過來,方才能成功,若是給天下士族有所準備,別說學府,就是白衍身邊的人,乃至白衍自己,都會陷于危險之中。
隨著白衍的話音落下,嬴政沒有再說話,白衍此時也在沉默,片刻后,門外隱約傳來的交談聲、腳步聲,方才打破安靜。
緊接著尉繚、李斯、王綰、馮去疾等人一眾大臣的身影,就出現在白衍眼中。
「臣,拜見王上!」
「拜見王上!!」
看著馮去疾、李斯等人行禮,嬴政這才轉過頭,讓眾人免禮,隨即一同商議著,如何對付東胡、匈奴的事情。
白衍站在一旁,默默聽著,少有開口,畢竟領兵路線、糧草補給、詳細的消息與交戰的目的,這些都事關整個秦國,遠非領兵在外時,一句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便直接下令。
早在領兵攻打趙國的時候,白衍便知道,自己跟隨王翦在趙地領兵,秦國朝堂背后的規劃,并不比軍營內白衍與王翦商議的少,攻趙如此,滅楚亦是如此,或許非要說個別情況,或許也僅有滅魏算半個。
「此番無論如何,王上都要讓匈奴、東胡元氣大傷,唯有如此,面對月氏,匈奴與東胡方才能真正的忌憚,再不敢南下!」
李斯對著嬴政說道,隨后看向其他大臣。
「秦國方才坐擁天下,四地殘黨余孽賊心不死,百姓未曾適應秦國,此戰事關未來數年之內,秦國能否休養生息!」
李斯的話,讓馮去疾、尉繚等人,紛紛點頭。
王綰有心爭論,可想到李斯的話,緊鎖眉宇之下,最終還是嘆口氣。
白衍隱晦的注意到這一幕,眼中也忍不住流露一抹感慨,之前余老也是如此,面對匈奴、東胡南下,余老態度之強硬,讓白衍都有些始料未及,用余老的話來說,他自己與李牧的仇是仇,但若是匈奴、東胡南下,再大的仇,都可以暫且放下。
余老的一番話,以及王綰的神情,都讓白衍清楚的感覺到,秦人與趙人之間的情感,哪怕有著生死之仇,哪怕有著廟堂之爭,但面對匈奴南下時,卻又能同仇敵愾。
白衍不由得想起,曾經趙國沒有李牧之時,面對匈奴南下,與趙國交戰的秦國,不僅收兵,更是愿意派兵馳援趙國,幫助抵御匈奴。
秦趙同根……
「不過,自己好像是個齊人!」
白衍思索間,心中忍不住哭笑不得,而這時候回過神,白衍方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尉繚與馮去疾的目光,都已經看向自己,就連李斯也是緩緩轉過頭,看了過來。
「匈奴與東胡南下,定有準備,而此戰之重,又關秦之生息,大良造此前與匈奴多有交戰,此戰,恐要仰仗大良造!」
李斯對著白衍拱手。
「王上,此戰或許非大良造不可,還請王上勿要再過猶豫!秦并天下,內患未除啊!」
尉繚這時候,也不再沉默,在李斯說完后,便對著嬴政諫言,希望嬴政早些下令。
「王上!」
馮去疾等人,這時候也對著嬴政拱手。
嬴政見狀,再多猶豫,看著眼前一眾大臣的舉動,想到李斯的話,以及此戰事關秦國未來幾年的社稷穩定,還有云中……那嬴政還從未見過的學府。
想到這里,嬴政轉過頭,看向白衍。
「武烈君,寡人命你統領北疆五郡駐軍,另調令王賁、蒙恬麾下大軍,召回昔日邊騎舊部,此戰,定要擊敗東胡、匈奴,驅逐其離開北疆!」
嬴政對著白衍下令道,黑色的王服上,嬴政眉宇下的雙眸,直勾勾的看著拱手的白衍、似乎有期望、有信任,還有一抹淡淡的擔心。
「臣遵令,此行,定不負王命!」
白衍對著嬴政說道,見到蒙毅這時候取來王召,分別是給蒙恬、王賁的,于是拿到手上。
收起來后,白衍見商議得差不多,沒什么再需要交代的事,便向嬴政告辭離開,畢竟北疆五郡已經著急,早些到達,局勢便越有利一分。
「王上,臣先告退!今日便動身離開咸陽,前往北方!」
白衍打禮之后,見到嬴政微微點頭同意,便起身后退幾步,轉過身,朝著書房外走去。
不曾想,才走幾步,還未走到書房大門,便聽到身后再次傳來嬴政的聲音。
「白衍!」
白衍有些疑惑,轉過頭,看向嬴政,不知道嬴政還有何囑咐。
而就在白衍的目光中,嬴政一息后,緩緩開口。
「此一去,無論如何,縱使無功,汝不能有閃失!」
就站在李斯、馮去疾、尉繚等人一旁的嬴政,望著白衍,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這句話。
瞬間。
李斯、馮去疾等人,皆是面面相覷,就連王綰也不例外,本來都已經夠惆悵的王綰,此刻聽到嬴政的話,轉頭望向即將離開書房的白衍,錯愕、意外之余,一時間不由得在心中,逐漸開始后悔起來。
白衍在嬴政心里的分量,似乎要比王綰想象之中重得多。
如今讓自己這邊人的白衍,奉命離開咸陽,怎么感覺像是……
「臣,定不負王命!」
白衍也沒想到,離開前,嬴政叫自己,居然是為了說這一句話。
什么叫無功!
領兵在外,外敵來犯,無功便是過,只有功過這兩種結果。
嬴政的意思是此行即便兵敗不敵,自己也要周全歸來,不能有閃失。
這一刻,望著嬴政看過來的目光內,包含一份對自己的擔心,白衍深吸一口
氣,停留數息,看向嬴政一眼后,方才再次抬手對著嬴政打禮,慢慢轉身離開。
咸陽城內。
隨著王召的發布,白衍也派遣親信,前往各地聯絡那些歸家的將領。
雖說身處各地,但不管是王召還是白衍的將軍令,都會在短時間內,把昔日所有百戰之將召集起來,那些將士,一直跟著白衍出生入死,也是白衍在北方最為倚重的根基。
另一邊,正當白衍回到良造府邸內,得知田非煙已懷孕后,整個人都開心之時,年邁的魯太傅,也在自己的府邸書房中,興奮的來回踱步。
「哈哈哈!天助老夫!白衍,汝不在咸陽,縱使懷有嬴政的萬分器重,又能如何!汝想要分封,哼,妄想!待汝歸來,郡縣、分封之爭,早有定數!」
魯太傅那老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說得不好聽些,都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覺。
但眼下的魯太傅可不管那么多,白衍不在咸陽,那么在諸多將軍之中,便再無一人,能像白衍話語之重,功勞之多。
這對于主張郡縣制的魯太傅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面對贏氏宗親,還有一個個權貴,這段時日魯太傅壓力本就大,此刻,自然是巴不得白衍走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