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傅尚書昏迷不醒,伯父令阿父站在他的床榻前,手持湯藥,親自服侍。”
“伯父的病這才好了一些,又遇到這樣的事情,唉,實在令人心疼啊。”
司馬炎講述起了外頭的情況。
曹髦沉吟了起來。
傅嘏雖然是司馬師的死忠,可好歹是個正常人,跟那些只知道吃酒服散的瘋子還不太一樣。
他知道怎么做能讓天下太平,怎么做可以讓百姓活得下去,知道要維護自家的統治權。
而其余那些瘋子,他們哪里在意什么社稷百姓,哪里在意什么統治,他們每天都在想著怎么去吸取更多的民脂民膏,怎么增加自己的勢力,怎么過的更加奢侈富貴。
西晉開國時還能保持住一定的興盛勢頭,就是因為正常人還沒有死絕。
司馬炎身邊還有他父親留下的羊祜,杜預,陳騫,任愷,庾純,盧欽,張華等人這些人起碼知道要維持自家的統治權,不破壞根基。
他們像模像樣的提出了制衡世家大族的策略,開始制定律法,限制世家大族的行為,盡可能的維護西晉王朝的統治,可當這些正常人死絕之后,整個西晉就迎來了瘋子們的狂歡。
傅嘏就此倒下,對司馬師來說,絕對是一個重大打擊。
“那些殺良冒功的官員呢?”
“殺了,都被殺了。”
“最先被殺的就是司馬班其余人也都被宣告了罪狀,斬首示眾,我都被嚇壞了。”
“伯父宣告天下,肆意妄為,魚肉百姓的,就是這樣的下場,哪怕是自己的同族,也絕不姑息”
司馬炎說著,忍不住感慨道:“伯父真直臣也!”
哪怕是曹髦,也對司馬師這手段贊嘆不已。
不愧是朕的大將軍啊。
這要是換司馬昭來,司馬昭大概率是不敢全部殺掉的,畢竟能在河南尹混資歷的,肯定是大有來頭,司馬家需要群臣和軍頭的支持,不敢輕易得罪。
他大概率會干掉自家的司馬班和一些沒什么背景的鄉官,將自己的立場表達出來,然后免去其余幾個官員的死罪。
而若是司馬炎來,這些人頂多被罵幾句倘若有個荀勖之類的老狗顛倒黑白,說不定連罵都省了,直接將他們當成功臣來賞賜。
司馬師這魄力,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媲美的。
好在自己遇到的是被套了虛弱的殘血司馬師,病入膏肓,各方面都大受影響,要是全盛狀態自己怕是早就被干掉了啊。
曹髦點著頭,很是感動的說道:“大將軍真忠臣也!”
司馬炎有些遲疑的問道:“那今晚的名士之宴,還要進行嗎?”
“當然要進行!就是因為大將軍的仁德之舉,方才要召集群臣,要讓天下都知道大將軍的忠直!”
曹髦真誠的說道。
曹髦在這些時日里,能在朝內外取得巨大的突破,完全都是因為司馬師的身體愈發的糟糕,他已經沒有精力來對付自己了,行將就木,只想著如何干掉毌丘儉。
就是因為司馬師病重,曹髦才得抓緊時日來操辦大事。
福報不能停!
最好在出兵之前就讓他死掉!
曹髦眼里滿是憧憬,如果司馬師死在出兵前,那廟堂會怎么辦?司馬昭沒有獨自統率大軍的經驗,司馬孚倒是有,可若是沒有司馬師,司馬昭敢讓他統率大軍出征嗎?
歷史上,在司馬師逝世之后,司馬昭對司馬孚就頗為忌憚,罷免了他太尉的官爵,封了個太傅,讓他跟曹髦待在一起,甚至在諸葛誕起兵的時候,都不敢讓司馬孚統率大軍,親自帶兵。
到時候,司馬昭就會陷入另一個進退維谷的地步。
倘若自己能利用這個機會,通過王祥等人來在廟堂里獲得充足的話語權,甚至將中軍的統治權瓜分,司馬昭面對內外的敵人,還能怎么辦?
曹髦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了無數個想法。
司馬師臨死之前,定然會試圖帶走自己,現在重要的是如何在那個時候盡力自保。
“安世,你且去做好準備吧,今日的東堂之宴,定然會有重臣前來!”
曹髦很是自信的說道。
司馬炎若有所思,答應了曹髦,隨即離開了西堂。
一周目的時候,曹髦就總是在東堂設宴,召見大臣,款待名士,可那時的目的只是單純的想要拉攏那些人,現在可就不同了,這東堂的名士之宴,遲早會變成要了司馬師性命的利刃!
曹髦換了套衣裳,就在眾人的簇擁下朝著東堂走去。
他的心情很是不錯。
當他來到了東堂的時候,王祥早已等候著他。
今日的王祥,也是精心打扮過的,換上了嶄新的衣裳,胡須也修了一下,更具有名士的風范了。
曹髦笑著拜見了老師,兩人這才坐了下來。
“老師,今日的宴會,就是要將您善經之名徹底打出去!”
“司馬師如今病重,無暇分心,太常的位置,一直都是空著的,我們爭取在這幾日內,完成這件大事!”
王祥皺了皺眉頭,“會不會有些太急?”
“老師,現在不是遲疑的時候,不能讓司馬師緩過勁來!司馬師肯定不會允許朕這般大擺宴會,這東堂之宴,還不知能舉辦幾次呢。”
“或許下一次,這些名士們就走不進這東堂之內了。”
“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該做的事情都給做了,否則悔之晚矣!”
王祥深以為然,點頭應下。
曹髦心里卻知道,這名士之宴,不會輕易被司馬家的人給叫停。
并非是司馬家對自己有多縱容,也不是因為帶上了司馬炎,主要還是因為鐘會。
鐘會的年紀并不大,但是人家的官職卻不小,他是中書侍郎。
僅次于中書令和中書監,當今中書監是孟康。
此人本是靠著郭太后而上位的,他的母親是郭家人,可在上位之后,他卻沒有因此而親近郭家,不結黨營私,獨來獨往,名聲很好,后來被司馬師所看重,拉到了廟堂里擔任中書監。
中書省負責掌管機密,為皇帝擬定詔令,遇有機密事宜或緊急事務,中書省直接發出詔令交有關官員執行,權力極重,魏明帝時號稱“專任”。
曹叡臨終前,曾想讓燕王曹宇,夏侯獻等人輔佐兒子,可是因為中書省的劉放和孫資跟他們不和,害怕會被報復,就從中作梗,使曹叡改用曹爽和司馬懿為托孤大臣。
鐘會因為與司馬師的關系,在中書省的地位也很高。
司馬昭也不會輕易得罪此人。
這樣的宴會,鐘會是最喜歡的,而且,鐘會向來高傲,自己先前提出了為經學正義的想法,鐘會若是知道了這件事,他還能坐的住嗎?
他肯定是急不可耐的想要主導這件事,哪怕只是為了這件事的順利開展,他都不會叫停宴會。
對王祥當然是不能這么說的,盡管目前是聯盟,可雙方所面臨的局勢完全不同,王祥還有緩一緩的機會,可曹髦卻是沒有的。
曹髦提醒道:“老師,若是正常的辯論經典,我是不懼怕,可是您這名望”
王祥笑了笑,模樣格外和藹,“陛下不必擔心這些事情,老臣早有準備,經學并非難事,養望更是如此。”
光看著他的臉,不知情的還真以為他是跟鄭玄那樣有名的經學大家呢。
可看他的一生,他在經典上毫無建樹,寫的唯一一篇文章,還是叮囑后世子孫以道德治家的家訓。
可王祥也不是個愛吹噓的人,既然他說了自己有辦法,曹髦也就相信他,沒有多問。
因為宴會就在東堂進行的緣故,王祥在教完課后并沒有離開,反而是坐在這里,跟著曹髦一同等待宴會的開始。
果然,最先出現在這里的人依舊是鐘會。
司馬炎甚至都不曾前來,鐘會卻已是笑著走進了東堂。
王祥起身行禮,鐘會趕忙收起了輕佻的笑容,朝著王祥回禮。
看得出,鐘會還是很認可王祥的名士身份,不會對他太過無禮。
“鐘君,我這弟子天資雖然不錯,卻重虛名,好與人相斗,若是先前的辯論有什么得罪閣下的地方,還請鐘君勿要怪罪是我管教不嚴”
王祥緩緩開口說道。
鐘會趕忙搖著頭,“不敢,不敢,陛下天資非凡,與陛下辯論,我受益匪淺,王公高才,往后還想與您請教。”
看著面前如此謙遜,甚至有些乖巧的鐘會,曹髦瞪圓了雙眼,鐘士季!你平日里可不是這樣的!
你連王肅和司馬昭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對王祥這般客氣呢??
在曹髦的眼里,鐘會就是個無法無天的人,他既向往那些名士,又很痛恨別人會超過自己。
難道是因為他知道王祥空有名氣,卻沒有能超越他的才能?
曹髦一時間也搞不懂其中的原因。
可王祥卻已經跟鐘會聊上了,聊的很是開心,有說有笑,緊接著,竹林七賢以及湊數的呂安等人跟著司馬炎來到了此處。
嵇康和呂安對視了一眼,拜見了皇帝陛下,又拜見了王祥。
阮籍看起來有些恍惚,甚至都沒有以往的高冷,呆滯的朝著皇帝行禮。
王戎此刻是最尷尬的,他在拜見皇帝后,趕忙跪在王祥面前,口稱“大父”。
王戎和王祥同屬瑯琊王氏,王戎正是王祥的族孫。
眾人分別入座,心思各不相同,宴會的氛圍跟前兩次相比,也是截然不同,不知為何,竟是多了些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