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何德何能啊實在不敢啊!”
“太傅公勿要再為難老夫了,司徒公道德高尚,三朝老臣,德高望重,是群臣里的賢長,群臣都將他當作是自己的老師來對待。”
“當今天下事危急,難道不該是讓他出來主持大局嗎?”
“尚書令的位置,就交予他來做,如何啊?”
盧毓看著面前的群臣,臉上滿是謙遜,率先提起了高柔的名字。
群臣板著臉,沒有說話,司馬孚卻很上道,很是認真的說道:“在找大將軍之前,群臣已經找過司徒公,司徒公年邁,已經無法承擔這樣的重任,群臣多次勸諫,他都不曾聽從。”
“還請盧公勿要謙遜,朝野之中,有誰能比您更適合這個位置呢?”
盧毓再次搖著頭,“不敢當,尚書臺里的賢才濟濟,荀公!您的父親就曾擔任尚書令,荀令君的美名,至今被天下所稱贊,就算要接任尚書令,也得是您來接任啊。”
盧毓這次是直接看向了荀顗。
荀顗在心里罵出了聲,你個該死的老狗,是想要徹底堵上我的道路是吧?
我將你當作盟友,幫了你那么多,你卻將我賣的如此干脆?!
他很是冷漠的說道:“不敢當,還是盧公親領吧。”
荀顗甚至都懶得裝出親近盧毓的模樣了,可見,這次的事情將他得罪的不輕。
盧毓又看向了下一位。
他點了好幾個人的名字,甚至連司馬昭都點到了。
“征西將軍有仁德,何不讓他來擔任呢?”
群臣心里都很不爽,你這以社稷來要挾,現在給你拿來了,怎么還裝上了呢?
伱以為這是在登基嗎?還要給你搞個三辭三讓不成?
王祥繼續看著這一幕,心里又警覺了一些。
這天下名士們,在還不曾成功的時候往往都是很謹慎,謀略非凡,可當臨近成功,或者形勢大好的時候,卻很容易犯病。
現在的高柔和盧毓是這樣,當初的三位皇帝也差不多是如此,甚至那些逐鹿天下的群雄們也是如此。
這似乎是自古以來都不曾改變過的事情,大多數的英雄豪杰們都是如此。
王祥暗自在心里提醒自己,日后若是得了勢,萬萬不可驕傲,不可自大,絕對不能亂了心志。
而此刻司馬孚還在給盧毓打配合,“征西將軍已經自愿放棄了,他年紀還小,尚且沒有這樣的能力。”
盧毓這才無奈的表示:“既如此,那我就愧領了。”
“往后還請諸公多勞心,廟堂大事,愿與諸公一同操辦。”
他朝著群臣行了禮。
群臣趕忙回禮。
“拜見尚書令。”
盧毓再次抬起頭來,春風得意,再也不隱藏這臉上的笑容了。
他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現在,誰也不敢反對自己的上位,哪怕是高柔和太后也不敢!
除非他們不想要這社稷了,社稷的存亡,完全跟自己綁定在了一起。
有了尚書臺的實,那自己就是名正言順的群臣之首,天下政令,皆出尚書。
自己要先推動那些政策,將來整頓軍隊,統一天下,盧家將從此崛起
在這一刻,盧毓的腦海里有了無數個對未來的憧憬。
“諸位,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拜見太后!”
“然后開始操辦尚書臺的大事!”
盧毓立刻進入了角色。
盧毓帶著浩浩蕩蕩的大臣前往拜見太后,連高誕都不敢再阻攔他,而太后是個相當聽勸的人,當她聽盧毓說已經從司馬師手里搶過了尚書臺的時候,郭太后甚至很開心。
她完全沒意識到,從今日開始,天下迎來了一群更加貪婪的惡狼。
他們沒有司馬師的能力,可數量卻更龐大,行為更加惡劣,眼光更加狹隘,禍害無窮!
郭太后只是很開心,她吩咐盧毓要做好尚書臺的工作,不能出了差池,又大大方方的親自下詔,坐實了盧毓的尚書令。
盧毓高高仰著頭,大步走出了昭陽殿,迎著群臣那敬畏的目光,盧毓忍不住笑了起來。
太極殿內,曹髦緩緩抬起了頭,“外頭怎么如此熱鬧?”
張華趕忙走出了太極殿。
過了片刻,他走了進來。
“陛下,盧公領著群臣前來拜見太后,說是司馬師已經讓位與他,太后已經下詔以他為尚書令。”
曹髦手里的筆頓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張華。
“這么快啊,司馬師看來是真的要走了啊。”
張華問道:“怎么?陛下有些不舍?”
“不舍??朕巴不得他現在就死掉。”
曹髦認真的說道:“朕也知道,他活著對朕更有利,他能幫著我狠狠打群臣和大族,也知道如今我們的利益是相同的。”
“可即使如此,他的恐怖還是讓朕很忌憚,哪怕是那些利益,也不能讓朕動心。”
“朕不怕那些群臣,也不怕那些小人,自以為能看穿他們的想法,可面對司馬師,朕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哪怕是如今,朕也是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后手,我認為他的后手應當是在地方的將軍那里”
“可我不知道他準備怎么做。”
“我總是覺得在他面前藏不住任何的事情,他要是下一刻出現在殿門口,我都不會覺得意外你不明白,那種無力感”
曹髦說了許多,張華遲疑了一下,問道:“陛下認為,他比之盧令君如何?”
“噗嗤”
曹髦聽到這句話,頓時笑出了聲。
“過去不太肯定,可現在嘛,我斷定,盧毓活不過一個月。”
“他太輕視司馬師了,你就等著看吧,他現在有多囂張,日后就會有多慘。”
“司馬師此刻指不定在密謀著什么呢!”
與尚書臺的歡呼雀躍不同,大將軍府里的氣氛很是安靜,安靜里透出了一種無言的悲傷。
就連那些甲士們,都是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么。
司馬昭和司馬炎跪坐在了書房內,看著昏迷不醒的司馬師。
“兄長,都是我無能,我將尚書臺給丟了大將軍的位置我也保不住”
“我無能,我辜負了你們的厚望。”
“兄長”
司馬昭閉著雙眼,臉上是兩道淚痕。
司馬炎卻低聲抽泣了起來,擦拭著眼淚。
“哭什么?”
司馬昭愕然,他猛地睜開雙眼,卻看到兄長睜開了雙眼,此刻正幽幽的盯著自己。
那一刻,司馬昭只覺得毛骨悚然,他嚇得差點跳起來。
“兄長!!您無礙?!”
司馬師皺著眉頭,看向了一旁目瞪口呆的司馬炎,“你且出去!到門口守著!”
司馬炎點點頭,連滾帶爬的出了書房。
“兄長,我”
“盧毓終于上門了,我也放心了,你勿要多問,且聽我說。”
司馬師嚴肅的說道:“接下來什么都不要做,全力收縮人馬,為我發喪,然后提出要為我守孝,主動辭掉自己的位置,不與群臣們爭執。”
“不久之后,群臣會來求你來接任大將軍。”
“到時候你要拒絕兩次,然后答應他們,當上大將軍之后,不要效仿我的行為,不要跟世家大族混在一起,要遠離他們,要跟仲父敵對,仲父贊成什么,你就去反對,他反對什么,你就得支持,要有不死不休的態度。”
“尚書臺和大將軍絕對不能有要妥協的趨勢。”
“你要安心輔佐陛下,不要展現出任何的不悅,要執行他所說的每一件事,要親近寒門和出身平民的人才,多提拔他們,逐步跟大族們切割關系,鐘會,陳騫,鄭袤三個人,不必切割。”
“你要讓炎去跟隨皇帝,不要告訴他家里的事情,就讓他全力輔佐皇帝,讓他去做皇帝的諸葛亮!”
“但是司馬攸,你要自己撫養,不要讓他對皇帝和群臣產生什么親近的想法,等他稍微長大點,你就將他派到地方去磨礪,你要將我們原先的想法,最后失敗的經過全部告訴他,讓他且先隱忍下來,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再繼續我們的遺愿!建立我司馬家的大業!”
“曹髦最大的弱點是他完全不在意禮法,并非是輕視,是無視,他的想法看法不同于士大夫,如今他的事情還不曾成功,快要成功的時候,他一定會犯下大錯。”
“到那個時候,你和仲父應當是都不在了,不過還有炎和攸。”
司馬師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司馬昭聽的很是認真。
“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時不我待,倘若再有一年的時日我目前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再也不許發怒,不許任性,做事之前先想想我是如何應對的,要保持你的名聲,多幫助貧苦出身的人,做些善事,改變家族的風評。”
“勿要怪罪自己。”
“是我無能,沒能完成父親的遺愿,沒能完成司馬家的大業。”
司馬昭的眼淚再次滑落。
“兄長”
司馬師就這么靜靜的看著他,司馬昭只是哭著。
過了片刻,司馬師的臉色有了些變化,臉上的肅穆和凝重仿佛消散了一些。
“子上,你將安世叫進來。”
司馬昭趕忙大叫道:“司馬炎!!進來!!”
司馬炎趕忙闖進了屋內,驚愕的看著他們。
司馬師示意他靠近些。
司馬炎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司馬師的身邊。
他看到伯父的眉宇舒展開來,臉色也變得平靜,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些似有似無的笑容。
“安世這個給你。”
司馬師顫顫巍巍的從枕頭下掏出了東西,遞到了司馬炎的手里。
司馬炎低頭看去,那是一小塊甜飴。
“這是你幼時愛吃的,拿去吃吧。”
“謝謝你先前送的柳皮。”
“很好用。”
“不疼了”
司馬師的嘴角緩緩出現了一抹笑容,他閉上了雙眼。
“終于不疼了。”
終于,他也徹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