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波接過范興來的茶湯,咕嘟咕嘟幾口喝下,大口喘氣。
整個埠頭全部戒嚴,所有得到命令的河吏全部出去通知,他一刻不敢停留,是憋著一口氣跑過來的。
梁渠提前收到過消息,自不敢怠慢,趕回臥房,啟開床底木箱。
衣袍,大氅,腰牌整齊地疊放其中,最上方兩只鎢色護臂閃爍著暗色金光。
他穿上魚王妖皮內甲,天蠶絲衣袍,系上山牛皮腰帶,登上踏云靴,最后扣上護臂,只余一件大氅沒披。
武器上,百煉玄鐵大弓,伏波長槍,青狼匕首,皆是一一披掛上。
腰間再別一只箭筒,收攏箭矢。
當初繳獲鯨幫時配套的箭筒里頭總共十二支箭,全都長逾三尺,通體漆黑,箭頭寒光朔朔,不是凡品。
敲敲桌子。
蜷縮在案上睡覺的阿威飛至梁渠手腕,首尾相連,化作一只嚴絲合縫的藍玉鐲。
全部穿戴整齊,梁渠跟著李立波趕到上饒埠,早有軍士劃著小船在此等候,總共三人,有兩個手持火把,立于黑暗之中。
領頭的軍士拱手一禮。
“梁大人準備妥當?”
“萬事俱備。”
“請上船。”
“好!”
小舟陡然吃水三寸,幾位軍漢見怪不怪。
武者自身分量不說,用的武器沒一個輕的。
“那三位軍爺,我先走了?”
李立波提出告辭,送到這里,身為河吏的他任務算是完成。
三位軍漢俱沒有異議,目送李立波離開,搖動船櫓駛離埠頭。
長櫓帶起的水珠落入大澤。
宵禁下沒有一位漁夫出船,周邊茶肆空空蕩蕩,整個義興鎮分外安靜,只余船櫓擊水之聲。
漣漪破碎月光。
一船四人,俱是無言。
行至一半,梁渠看到岸邊時有舉著火把的軍漢巡邏,沿途時有河泊所的熟面孔經過,或騎馬,或步行。
“其他人不坐船?”
領頭的軍漢抱拳答道:“回梁大人,人手不足,只能派發少量船只,至于其他人,自行想辦法。”
梁渠點點頭,不再言語。
行至平陽埠,樓船欄桿上插滿火把,熊熊火光照亮周遭一片。
小舟沒有靠岸,載著梁渠徑直靠至樓船身下,原先延伸下的長木梯子早已收起,只在船身一側甩下數條繩梯。
梁渠沒有冒然起跳,背著長弓,長槍,老老實實抓住繩梯上船。
此刻已是戌時三刻,天空漆黑一片。
站在甲板上往下看,軍士們以埠頭樓船為中心,每隔二十步一支火把,靜靜地立在街道屋舍的陰影中。
他們往四面八方延伸成數條長而細的火線,縱橫割開整個平陽縣。
樓船頂上的大旗在半空中呼啦啦地震動,柴木劈啪作響,騎兵們敲著梆子,縱馬奔走在長街上傳遞命令,引著官員們在埠頭下集合。
一陣夜風吹得急,裹著水汽撞來,梁渠的衣襟上都帶著些許濕潤。
竟然有那么多人。
梁渠撫平衣襟,凝出幾滴水珠抹勻在指腹上,迅速在風中吹干。
整個河泊所來時聲勢浩大,總船只數有數十艘,其中兩艘樓船總領,剩余不少戰艦,再往下是商船,想來那些戰艦上都是軍士。
“梁大人,這邊請。”
三位軍漢拉起鐵鏈收上小船,領頭的那位帶著梁渠上到樓船第二層,用鑰匙單獨打開一個小房間的門。
房間很小,但是五臟俱全。
一張單人床,一張長案,案上固定著一個盒子,盒子里是筆墨紙硯,角落還有一個廁桶,蓋子與桶身上下用鎖扣扣著,顯然這里是梁渠的房間。
“我們要去很久?”
軍漢搖搖頭:“屬下不知,只是遵照命令行事。”
梁渠指著甲板上陸續上船的幾位武師:“他們去哪住?”
“他們的房間在甲板下面,是大通鋪。”
“麻煩你了。”
“職責所在,梁大人可還有吩咐?”
“沒有。”
“既然如此,在出船之前,還望梁大人莫要隨意走動,屬下告退。”
“好。”
軍漢拱手后退。
等人離開,梁渠放下背著的大弓與長槍,抓了抓領口,析出一道水流。
屋內沒有冰臺,實在有些悶熱,只能讓身上“帶”些水,潮乎乎的,著實不舒服。
那天去參加拍賣會他沒穿魚王皮內甲,就是因為天氣太熱,以至于與鬼母教二人纏斗,身上被割出不少小口子。
只不過現在沒法去講究舒不舒服。
目前來看,這一次要去不少時間,否則一天內能有往返,不至于特地給他安排出房間。
“真是一個涇渭分明的世界啊。”
有人住單間,有人睡通鋪。
世界從來如此。
幸好自己是睡單間的那個。
梁渠站在欄桿旁,俯瞰整個平陽縣。
河泊所武師絡繹趕來,驗明過身份后登上樓船,在軍士的帶領下往甲板下面走。
灰色的石磚埠頭被火焰映紅,戰馬嘶鳴,在軍漢的牽引下統一飼養。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能猜測到要發生什么,戰戰兢兢登上戰艦,為自己的明天感到不安。
進入到河泊所與從軍入伍無異,平日看似散漫,自由出入,只需要接取任務就能換到各種修行資源。
可真碰上事需要整齊出動,那便是真正的行伍,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掉鏈子,不來作逃兵處理,必死無疑。
梁渠提前得到消息的優勢展露無遺,多少人在今天之前尚且自由散漫,或許剛從哪個妓子的床上爬起來,褲腰帶都是松垮的。
倒也能理解河泊所的行為。
此次出發,定然要干大事,人多必失,任何消息的走漏,都有可能提前讓鬼母教得知消息,從而遁走。
約莫人定時分,梁渠看到縱橫整個平陽縣的火線陸續往埠頭方向收攏,涌入到埠頭上其余幾艘戰艦當中。
星光點點。
船頭上幾個軍士舉著火把交換信號,整艘樓船晃動幅度陡然劇烈。
道道江潮撞擊在船身上,濺射起層層疊疊的白色浪花,殘月無限拉長。
伴隨著一陣顛簸,梁渠敏銳的察覺到埠頭正在遠離自己。
起錨了。
甲板上的軍士們不為所動,各司其職。
每一位軍士都至少是一關以上武者,錯身而過間井然有序,無需發生任何交流便讓整艘大船移動起來。
他們有條不紊地拉下大帆,調整風帆角度,夜幕下,樓船的速度漸漸快起來,于身后淌出道道白色水痕。
等到亥時五刻接近凌晨,梁渠躺在床上,透過舷窗默默欣賞漆黑涌動的大澤。
走廊中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位軍士敲響他的房門。
“梁大人,冉大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