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濃煙滾滾,火光四射。
過了好一會兒,被大爆炸炸飛上天的一門門鐵炮,才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噗通噗通”落入大海。
至于其他脆弱的人體組織和船體早已燒的面目全非,混雜在黑漆漆的煙塵、灰燼中被風一吹,就灑落到了整個遠洋艦隊。
也將船上任何看得見摸得著的,物理意義上的作案痕跡全都消滅的干干凈凈。
隨之而來的,就是濃烈的焦臭氣味,瞬間便充斥了所有人的鼻腔。
讓他們越發直觀地感受到,這場大爆炸是何等的慘烈。
原地只剩下幾塊四分五裂的焦黑船底,靠著木材本身優越的抗沉性,還在一邊熊熊燃燒著一邊緩緩沉沒。
“您說這是信號彈走火?”
在日冕神官身后,教會戰艦上一群修正教士、裁判騎士全都不由久久呆愣在了當場。
一張張本來像機器多過像人的冷硬臉龐,也忍不住集體破防。
有的騎士甚至忍不住伸手比比劃劃,拼盡全力想要將眼前那條依舊在張牙舞爪的火龍,與小小的“信號彈”聯系到一起。
卻毫無疑問的失敗了。
作為外援的近戰、遠程、輔助三人小隊也在其中。
那位來自“神圣武裝力量大教堂”的武裝神父布蘭登,忍不住握緊手中的銃劍,灰色的瞳孔中漸漸失神:
“信號彈?如果那是一發信號彈,那我和神圣武裝力量大教堂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
信號彈!信號彈!
我愿意用我攢下來的全部裝備,換這樣一顆信號彈,我要在大教堂的祭壇上奉它為圣物啊。”
據說神圣武裝力量大教堂是為了紀念當年的騎士西征而建造,圣壇上供奉著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武器。
騎士盔甲、長槍、十字劍、十字弩
其中不乏在舊大陸歷次大戰中,曾經影響世界歷史走向的圣遺物,還有當今威力最大的火藥配方。
這一個分支教派篤信,武器的誕生就是為了維護造物主對這個世界的統治。
多就是強,大就是美,狂熱地追求各種大威力武器。
今天卻差點就被一顆小小的“信號彈”擊碎了長久以來的虔誠之心。
旁邊扛著一柄大劍的都卜勒劍士赫爾曼,嘴里嘟囔著一段不知道從哪里摘來的奇怪詩歌:
“我不相信,魚兒只有七秒的記憶;我不相信晝夜顛倒,黑白難分。”
其他的同伴也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
雖然整天像是喝多了一樣在胡言亂語,但意思表達的還算是清楚。
看起來邏輯縝密,毫無瑕疵,但打死他也不相信這會是信號彈先動的手。
可惜詞條你不是兇手的效果擺在那里,說破大天,那些殺人兇器都跟真正的兇手沒有任何關系。
倒是那位滿臉慈悲之色的年輕修女,這次沒再說什么讓人不適的瘋言瘋語。
而是老老實實為那些死難者虔誠祈禱:
“造物主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
他使我的靈魂蘇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
我雖然行過死陰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修女的職業是三階的光輝祭祀,擅長恢復類、增益類和特殊類型的禱言。
無論那些死者此時還需不需要她的祈禱,對其他圍觀者都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船上那些氣質冷硬的裁判所騎士和教士,對這位修女的印象也大為改觀。
雖然平時的言行舉止,似乎有些不是那么合乎傳統的教義解讀,但關鍵時刻還是非常靠的住的。
修女念完禱言之后,看著眼前的教友們,悲天憫人地嘆了口氣:
“他們這些人死后尸體撒的到處都是,實在是太慘了,連我都不能送他們去天國。
可惜,可憐,可嘆。”
聞言,騎士們全都心有戚戚。
要知道,教會的教義絕對禁止“尸體的殘缺”。
通常一個人在被他們教會裁判所宣判為異端的時候,便會以尸體殘缺作為懲罰。
也包括異端者在死后,故意砍掉他的頭顱、用火焚燒等等額外的懲罰。
再比如一個教徒自殺了,也是嚴重違背了教會的教義。
那么自殺者盡管尸體是完整的,教會也會砍掉她的一部分,作為懲罰,警告其他的信徒。
因為在神秘學上,一個人的靈魂與他的肉體關系密切,死后的靈魂會呈現出尸體的樣子。
在死后七天之內破壞他的肉體,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傷害了他的靈魂。
最關鍵的便是一個人死后如果靈魂不完整,無論是其中的神性更多,還是獸性更多,都不得上升到天國。
看到裁判騎士們連連點頭,修女這才繼續說道:
“宗教裁判所始終沖鋒在第一線,和各種異端、邪靈、怪誕戰斗,大家誰又能保證自己每一次都可以完完整整的回家?
血淋淋,黑漆漆的例子就在眼前,試問一旦各位也被‘信號彈’走火,能自信頂得住嗎?
俗語說的好,還沒有下雨的時候,就要提前想辦法。
各位不如考慮一下入手這個。”
然后,修女便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各式各樣的贖罪券。
上面寫著:治偷盜搶劫贖罪券、治自殺不敬贖罪券、治殺戮生靈贖罪券、治死無全尸贖罪券
還有“專券專治,不可混用”的字樣。
見此情形,包括為首的那位日冕神官、還有她的兩位隊友在內,船上的一眾人全都面色一僵。
果然不能對這位教友報以太高的期待,原來前面的悲天憫人,全都是在為這一手做鋪墊。
“雖然得到了教皇冕下的授權,但你們老是這樣搞是不行的。
善功和低俗的金錢又怎么可以畫等號呢?”
但他們嘴上批判,身體卻十分誠實地慷慨解囊,為修女普度眾生的善舉貢獻屬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至少他們這些教會內部人士可以確認券是真的。
教會能夠減免罪罰的依據,是因為教會掌握著“功庫”。
其中儲存著造物主無限的恩功和殉道圣徒的善功,可以撥給信徒,以抵減他們犯罪應得的刑罰。
而“功庫”的直接管理者正是修女出身的“圣母慈恩大教堂”。
于白銀紀1313年開始售賣贖罪券,百年經營的老教堂,信譽保障,用過的都說好。
量大還從優。
特蕾莎敢用自己的信仰保證,沒有一個死后去不了天國的人回來投訴過,滿意度百分百!
至于死去的那群稅務官們,在被當成反面示例用過之后,早被他們給忘到了腦后。
死后是神的領域,跟這些神的仆人沒有一個銅板的關系。
只有另一邊,同樣在欣賞爆炸的薇爾莉特小姐,認認真真記下了這一發“血火同歌”的各項參數。
為下一次“信號彈走火”的改進工作做準備。
爭取突破自我,創造出更加偉大的藝術
詹姆斯敦皇家港,總督府上空。
就在爆炸發生的一瞬間。
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上,兩道像刀鋒一樣森寒的目光,猛然落到了紐曼兄弟的身上。
天上劍光吞吐,似乎隨時都會降下雷霆一擊。
“不要。”
“饒命。”
冷汗一下子就濕透了兩人的后背。
要知道稅務官團隊可不是那位拋棄了一切,只為換一個機會的王室獵犬文森特。
他們跑到新航線來執行任務,必然已經將自己的生命寶石留在了造王者沃里克伯爵的身邊。
大爆炸發生的瞬間,他們的生命寶石集體碎裂,沃里克哪里還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出了意外?
只不過,懲戒的關鍵一環已經消失。
程序違法,判決無效!
即使達摩克利斯之劍再強,也不能師出無名,強行斬殺王國的一方重臣。
繼續對港口封鎖下去也沒有了意義。
長劍原地閃爍一下,突然消失無蹤。
“得救了。”
渾身都快要濕透的紐曼兄弟兩人,身上的壓力盡去,劫后余生般身體一軟,紛紛癱坐在了拜倫身邊的椅子上。
剛剛大口喘了兩口氣,紐曼少將腰間的海螺響起,伸出還有些哆嗦著的右手,艱難地將海螺放到耳邊。
然后,眼睛一點點瞪大,像缺氧一樣呼吸急促。
“這這”
“怎么樣?”
旁邊紐曼總督看到弟弟沒有出息的樣子,頓時急不可耐地一把搶過海螺,聽到了遠洋艦隊中那個內線的報告:
“因為信號彈走火,審計團隊全軍覆沒,甚至連一整艘三桅帆船都給炸沒了。
太慘烈了,所有人都尸骨無存。
艦隊里的宗教裁判所都去檢查過,完全找不到任何外來力量的干預,即使再不可思議,也只能認定為意外。”
兄弟兩人心頭瞬間狂喜。
“哈哈哈竟然是信號彈走火。
這幫家伙真是蠢材,竟然連區區信號彈都能嗯?等等,你說是什么東西走火?”
他們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驀然住嘴。
然后一起扭頭,看向依舊氣定神閑,臉上毫無任何異常神色的拜倫。
尤其是他手中的那杯冰鎮葡萄酒,從說出“千里之外有一場藝術盛宴馬上要開始”后到現在,連絲絲縷縷白色的冷氣都還沒有散盡。
被他用體溫稍稍加熱,激發果香之后,一飲而盡。
拜倫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對兩位紐曼家族的掌權者和善一笑:
“追債、收稅、尋仇、護衛、押運、被自殺先鋒領航軍事派遣公司一站式服務,讓您一站無憂。
兩位可以給個好評嗎?”
兄弟兩人卻仿佛從他和善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聲音干澀道:
“無憂,確實無憂。”
“好評,出乎預料。”
不要說是別人,就算是紐曼兄弟這兩位下達命令的“幕后黑手”,也完全搞不清楚拜倫到底找的是何方神圣,又是怎么才能做到的這一切。
而未知恰恰又會帶來恐懼。
拜倫重新倒上三杯酒,三個人一人一杯,舉杯跟兩人碰了碰,忽然笑容一收:
“剛剛都是開玩笑的,審計團隊死不死跟我們又有什么關系?
我們一直都在這里喝酒而已。
得道多助,我們緊緊團結在以兩位紐曼先生為核心的皇家港利益集團身邊,自然有造物主庇佑。
這一切都是主的意志。”
兩人也反應過來,連連附和道:
“是,沒錯,沒錯,一切都是主的意志。”
只是在心里對拜倫這位超凡職階只有區區二階的海盜,再也不敢有任何輕視。
甚至將他擺在了跟自己同樣的位置上。
從此難以用單純“黑手套”的身份去看待他,而是一位高深莫測的合作者和強力盟友。
即使政治智慧再低,也知道這個時候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跟生存比起來,心中那一點小小的芥蒂根本不足掛齒。
當然,拜倫有句話沒說。
法官需要證據,但大貴族卻從不會。
他們只會盯緊了既得利益者,開啟自由心證。
誰獲益最大,誰就是兇手!
明槍被擋住,那位造王者沃里克伯爵接下來恐怕就準備對擁有重大嫌疑的紐曼兄弟直接玩陰的了。
拜倫颯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