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三江隱隱感覺到了不對勁。
但他選擇了默然辦事。
反正,大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便是。
菜肴豐盛,酒香四溢,印神宮與錢三江談天說地,推杯換盞。
兩人每喝一碗,就在侯方和木林遠墓前也倒上一碗。
不多時候,這整片地方酒氣濃郁,幾乎要凝成實質。
隔音結界之下,酒氣氤氳,如云里霧里。
兩人開懷暢飲,開懷大笑,說起年輕時候的囧事,說起少年時候的看到美女就走不動腿,說起自己學藝的師父師門,說起自己美麗的師姐師妹。
甚至,印神宮還破天荒的說起來自己與安若辰的往事。
“你知道她有多美嗎?”
印神宮驕傲的問錢三江。
“多……美?”
錢三江眼睛迷蒙。
印神宮抓著錢三江肩膀,將他的手抬起來,指著天上的星星,大著舌頭道:“看到那顆星星了嗎?若辰,就那么美!就那么美!!”
錢三江醉眼惺忪的看著,道:“我師妹,也那么美!”
“哈哈哈……”
印神宮大笑:“來,為了永遠得不到的美麗!干杯!”
“干杯!”
這一場酒,喝的很快,很急。
快要凌晨時分,十一壇酒,已經只剩下最后一壇。
足足十壇子酒,兩人喝了最多四壇,倒是連倒帶灑,進入大地六壇。
印神宮與錢三江并肩坐著,將面前木林遠和侯方的酒灑落地上。
印神宮一邊拍開最后一壇酒的泥封,一邊醉眼朦朧的問錢三江:“三江啊,你這一輩子,還有什么遺憾嗎?”
錢三江瞇著眼睛,認真的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點頭。
“啥意思?有還是沒有?”印神宮問道。
“有,也沒有。”
錢三江哈哈笑道:“唯一的遺憾,就是還沒享受到夜魔的福。”
印神宮哈哈大笑:“以后,有!咱們有千秋萬世的時間,來永遠的享福了。”
錢三江哈哈大笑,笑了半天,卻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一把鼻涕一把淚。
上氣不接下氣。
哭了良久,才終于低著頭問印神宮道:“大哥,這是咱最后一頓了?”
印神宮搖晃著身體,抱住錢三江的肩膀:“兄弟,兄弟!”
他用力的搖了搖錢三江的身體,噴著酒氣,道:“咱們時辰到了,跟我一起走吧。”
錢三江裂開嘴笑了:“跟大哥一起走,小弟求之不得!但是大哥,能否讓小弟做個明白鬼?”
印神宮喃喃道:“夜魔危險了,夜魔遭遇了天網。守護者的天網!”
說著將整件事,對錢三江說了一遍。
錢三江聽得徹底愣住了。
“兄弟,現在咱們一心教外面,已經是天羅地網!全是高手!超級高手!”
印神宮慘笑一聲:“我很想跟你說,我們能突出重圍,但是……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現在若是在你面前說能突圍,你肯定會罵我吹牛逼。”
錢三江怔怔道:“是啊,在這種情況下,就憑咱倆,拿什么突圍?那純粹就是吹牛逼!”
印神宮低沉道:“咱們現在還能喝酒,固然咱們還在護教大陣里面,是一回事;二來就是人家還沒準備動手。只要人家動手了,咱們這個所謂的護教大陣,是擋不住圣尊不斷轟擊的!”
“而且,咱們不死,夜魔那孩子……就危險了。”
印神宮抱著錢三江的肩膀,用力搖晃:“兄弟!”
錢三江苦笑:“大哥,我不傻。這種情況,咱倆無論如何都是死,真要逃脫了,回去教派是個死,被守護者抓住,也是死,當場戰死,也是死。”
“而且,夜魔也不止是你的徒弟!”
錢三江指著自己的胸口,道:“我也是他三師父!磕了頭的!”
他道:“你對孩子不滿,你各種懷疑他的時候,還是我和老木保下來的!我們對這個孩子的心,不比你差!”
印神宮欣慰的笑起來,眼中有淚:“兄弟,此生,是我連累你們了!”
錢三江同樣微笑著,眼淚潸然而下:“你這話說的,也就是我現在一個人勢單力孤,罵不過你,也打不過你,若是他倆還在,我們三個肯定會讓你好看。”
印神宮哈哈大笑,道:“咱們從今天起,再也不羨慕他倆了!”
錢三江微笑:“是的,團聚了!”
他輕輕撫摸著木林遠的墓碑,轉頭笑道:“大哥,只可惜咱倆,應該是不如他倆風光了。還有這個!嘖嘖。”
在墓碑上拍了兩下,一臉羨慕。
印神宮淡淡微笑,罵道:“這兩個老東西,真特么有福氣!”
“孫元也有福氣!”
“對,還有孫元那個混蛋!”
印神宮恨恨道:“這次見了面,我倒要看看,這混賬敢不敢指責我搶他徒弟!”
“這次,必須要重新排!我和老木要排在孫元前面,這一點,大哥你要做主。”錢三江要求道。
“沒問題!”
印神宮一拍胸膛,大包大攬。
錢三江大笑。
印神宮喝著酒,扶著錢三江肩膀,瞇著眼睛,得意的道:“三江,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找雁副總教主要了一個承諾。他答應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印神宮高興地像個孩子。
“啥承諾?”
錢三江好奇問道。
印神宮拿出來通訊玉,調出來通話記錄,道:“你看!你看!你仔細看看!”
印神宮滿足而驕傲,哈哈大笑:“看看,我為夜魔最后鋪的一段路,如何?哈哈哈……”
錢三江仔仔細細的看著上面的話,目光停留在那一句‘夜魔將來只要不遭橫死,未來的成就,便是白骨槍,狂人戟那種層次!在唯我正教總部決策會議上,有一席之地!’
以及之前印神宮說的‘屬下斗膽要副總教主一個明顯的承諾。’這句話。
錢三江一雙眼睛,驟然明亮起來。
拍案贊嘆:“那可是副總教主啊!大哥!大哥!不得不說,今天的你,真特么是條漢子!太牛逼了!小弟這一輩子,從未有任何一刻,如此刻這般佩服你!”
印神宮喝著酒斜著眼:“如何?”
“值了!”
錢三江哈哈大笑,手指頭指著那句話道:“有這句話,值了!他媽的,我們算什么?就兩個嘍嘍,但是能換副總教主一個承諾,換來一個將來的段首座!”
“這要還不知足,要等什么?”
錢三江狂笑一聲:“我錢三江,從未感覺自己這條命竟然是如此值錢!”
印神宮開懷大笑,樂不可支:“我自己也感覺自己真是牛逼壞了!”
錢三江哈哈大笑。
良久,笑聲低沉:“大哥,咱們什么時候動身?”
“怎么,你小子還有些迫不及待了?”
“當然,有如此價值,豈能不迫不及待?”錢三江指著木林遠和侯方墓碑,道:“這倆老東西,下去要是不敬我酒,我都不正眼看他們!”
“下午!”
印神宮淡淡道:“一會你和我一起給夜魔留幾句話。”
“好。”
最后一壇酒,終究還是喝了下去。
印神宮靠著木林遠的墓碑,錢三江靠著侯方的墓碑,睡著了。
一直到太陽暖暖的照在身上,兩人才悠然醒來。
“這一覺,睡得真特么香!”
印神宮回味無窮。
錢三江臉色從容,笑道:“以后,每天每夜,都是這么香。”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印神宮搖頭失笑。
說著掏出通訊玉,對錢三江道:“你用你自己的留?還是和我一起就用我的?”
錢三江灑脫道:“用你的,我現在滿心驕傲,懶得發消息。”
“老東西!”
印神宮罵了一句,溝通五靈蠱,調出來與夜魔通話的界面。錢三江立即將腦袋湊了過來。
只見上面是夜魔發來的消息。
“師父,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已經開始在東湖洲蔓延了,我估計這一次,一心教也肯定在大網之中,你們快想辦法逃走!”
“師父,師父。”
“師父您看到了嗎?快和三師父逃走!”
印神宮與錢三江看著上面夜魔發來的消息。
只感覺心頭百感交集,眼眶瞬間有些發紅。
“沒白疼他。”
錢三江滿足至極的笑著,眼淚嘩嘩的流出來:“這孩子,自己在生死關頭,還能記得先讓咱們逃命!”
印神宮也是心神激蕩,深吸一口氣,開始發出消息:“夜魔,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發消息,看到后不用回復!聽我說完。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了。”
“我和你三師父,現在在一起,我們在一起給你發消息。”
“現在一心教外面,已經被天羅地網包圍了。為師這一次在劫難逃。”
“接下來是有關于你的,你如此如此……雁副總教主已經給我承諾,他說,夜魔只要不遭橫死,未來的成就,便是白骨槍,狂人戟那種層次!在唯我正教總部決策會議上,有一席之地!”
印神宮將所有事情,全部交代了一遍。
最后說道:“我的存在,始終是你最大的軟肋。這一次,他們也肯定會用我,或者用我的尸體來打擊你!”
“你若見到我和你三師父的尸體,不可有絲毫動容!”
“我們也想要活著被他們押著,去見你最后一面,但是為師就不為了這一面,去承受那無邊酷刑了。”
“孩子,你記住我一句話!”
“這個人世間……沒有人值得信任,沒有人是有良心的,對那些人來說,利益面前,所有皆可出賣。”
“從此以后,你應該是和封云聯系了。不要觸怒了他,封云最低可以為你保駕護航到你圣尊!依你的戰力越階能力,到了圣尊,基本此生安全。”
“我與你三師父命該如此,不要怪罪教派。”
“孩子,要記住,此生,莫要心軟!莫要心軟!莫要心軟!”
“這個人間,從此后,或許你依然有軟肋,但從此不會有破綻了。”
“要學會,將自己的軟肋打造成陷阱。”
印神宮不斷地發出消息。
終于,最后說道:“我和你三師父,很羨慕你二師父和四師父,真有福氣,還有墳,還有墓碑,孩子,這個不急。等你完全安定,為師父好好打個墳,讓師父和你三師父不要被你二師父等人笑話。”
“夜魔,你要保重自己。今后的路,師父不陪你走了。”
“莫要凄惶!”
“夜魔!從此后,你是夜魔!長夜之魔!”
印神宮臉色冷肅,轉頭問錢三江:“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錢三江微笑搖頭:“沒有了。”
隨即問道:“教主,通訊玉現在要不要毀掉?”
印神宮斷然搖頭:“現在毀掉,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能毀。”
他傲然道:“咱們唯我正教通訊玉最大的牛逼之處,就在于沒有我們自己的同意,誰都看不了!我們一死,五靈蠱灰飛煙滅,通訊玉就只是一塊石頭!”
“教主說的是!”
印神宮哈哈一笑。
一挺身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灰塵,道:“走吧,咱們去換身衣服,記得將紅眼眶腫眼泡處理處理,干凈從容一點,用咱們這兩條老命,去給守護者的敗類們演一場戲去。”
“哈哈……”
錢三江大笑。
站起來拍了拍灰塵,跟著印神宮往前走了十步。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對望,微笑了一下,然后同時轉身,指著木林遠和侯方的墓碑說道:“給你們這么多酒,也不是白給的,老東西,在下面擺好酒,擺好菜,等著!”
大笑中,兩人轉頭而去。
五靈蠱不斷地跳動,提示印神宮夜魔有新消息傳來。
但是印神宮如同沒有接到,無動于衷!置之不理!
一刻鐘后。
印神宮穿著一身黑袍,高冠將頭發攏住,一絲不茍。
腰間深紫色玉帶,懸著血靈劍。
正是標準魔教教主裝束。
錢三江臉色平靜,穿著唯我正教供奉袍。跟在印神宮身后,落后半步。
召集全教高手,所有堂主,集體集中。
“封云總長官從總部開會回來了,有重要消息傳達,你等立即隨我前去東南總部。”
“是,教主!”
一行一百來人,同時列隊而出。
跟著印神宮往前走。
印神宮背負雙手,龍行虎步,走在最前面,在快要走到大門的時候,負手轉身,看著一心教的總舵大殿。
錢三江同時轉頭看著。
目光復雜。
這,就是一生的心血。
印神宮身子挺直,一手負在身后,一手抬起,從容對錢三江笑道:“三江,當初選擇這個樣式的時候,你還說不好看,如今看怎樣?”
“莊嚴肅穆,威武霸氣!”
錢三江發自內心的說道:“還是教主的眼光好。”
兩人同時呵呵大笑。
身邊眾人看著兩人談笑風生,都是心中安穩,教主如此高興,看來此去東南總部乃是有好事?
卻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印神宮和錢三江兩人,乃是在和自己一生心血打下的江山告辭。
無聲的泡沫破碎一般,一心教護教大陣打開。
一百多人,無中生有一般從一個山拗口走了出來。
印神宮負手回頭,笑道:“關閉護教大陣,咱們即刻動身。”
錢三江道:“是。”
轉身正要操作。
卻只看到亮光一閃,一塊巨大的山石,足足數十萬斤,凌空飛來。
轟隆一聲,死死的卡在一心教護教大陣門口位置。
地動山搖,塵煙彌天而起。
門口被卡住,護教大陣,頓時就廢了。
“誰!?”
印神宮大驚失色,拔劍四處警惕張望。
山林間刷刷刷,如同鬼魅一般的出來無數的黑衣人,將一心教眾人團團包圍。
一人凌空化作一道光,瞬間就站在卡住陣眼的那塊大石頭上。
長身而立,手中長劍映日生輝。
山風吹拂,這人衣袂飄揚,竟然有幾分乘風而去的灑脫。
只是黑衣蒙面,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和一只握劍的手。
印神宮等人轉頭看去,只見空中所有人都是如此,黑衣蒙面。
當中一人卓立在十丈空中,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含笑問道:“印教主,哪里去?”
印神宮淡淡道:“爾乃何人?藏頭露尾之輩,想來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怎么,混江湖混不下去了?蒙住臉來我一心教要飯??”
他同樣負手而立,目光銳利睥睨:“遮的這么嚴實,是怕本教主認出你來么?”
這人搖頭失笑,道:“不愧是一教之主,詞鋒果然犀利。印教主,我們打個商量可好?”
“不好。”
印神宮想也不想的搖頭,淡然道:“本座平生只和跪在我面前的人打商量,你,何不跪下?”
那人眼中露出一絲怒意。
目光如刀,看在印神宮臉上。
旁邊一人喝道:“跟他一個魔教教主廢話什么?還不趕緊動手,將其他人都殺了,留下為首的審問。”
“以防夜長夢多。”
為首之人淡淡道:“我只是很奇怪,這等時候,印神宮怎么自己打開陣法出來了?這一點,不可不深思。”
“不管什么原因,你擒下他再審問也不遲。”
那人緩緩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
“哈哈哈哈……”
印神宮仰天長笑:“一心教所屬,殺!”
一聲令下,一心教竟然率先展開攻擊。
“呵呵呵呵……”一陣嘲諷的笑聲響起,顯然這些人對一心教的行動感覺到了可笑。
隨即東南西北中各有十人落了下來。
人在半空,一道道銀色閃電瘋狂爆閃而出。那是一道道銳利的劍氣,無堅不摧,速度更是快到了來不及閃避。
如同鍘刀橫沖進入稻田。
鮮血突然潑灑而開。
一片慘叫聲響起。
一心教一百來人,在這一片劍氣之下,居然一個照面就倒下七十多人,身子直接斷成兩節。
有些下本身與上半身已經分離,但兩只手還在不斷拼命爬動,口中凄厲慘叫:“救我,救我啊……”
而剩下的三十來人,也有七八人或者斷了胳膊,或者斷了腿。
一擊之力,就讓一心教徹底崩潰。
“停!住手!”
印神宮一聲厲喝。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中閃爍著驚懼交加,大吼道:“你們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落下來的五十多人已經將印神宮等人包圍。
長劍閃爍著森冷光澤,寒光不斷出擊。就好像一群只知道殺戮,而不會說話的啞巴。
鮮血不斷沖起來。
慘叫聲此起彼伏。
印神宮只感覺臉上一涼,不知道是誰的鮮血,濺在了臉上。
“什么人!你們是什么人?”
印神宮大聲:“哪邊的?這是個誤會……”
“停!”
為首之人一聲令下,所有黑衣人同時住手。但是場中屬于一心教的人,已經只剩下了四個人。
印神宮,錢三江,兩位圣者高手。
都是臉色煞白。
看著四周的黑衣人,看著四周的劍尖往下滴落的鮮血。
四個人心中都是一片死灰。
完全無法抵擋。
“印教主想要談談了?”為首黑衣人含笑問道。
“你們是什么人?今天是我印神宮走了眼,我認栽。”
印神宮頹然道:“但請賜教,究竟是哪一路英雄?我印神宮什么地方得罪了諸位?”
那人淡淡道:“你沒得罪我,但是,你有一個好徒弟。”
印神宮退后一步,兩眼駭然:“夜魔?是夜魔得罪了閣下?”
“不錯。”
這人看著印神宮,淡淡道:“印神宮,說出夜魔下落,真實身份,我饒你不死!”
印神宮突然呵呵大笑,笑出了眼淚,慘然道:“原來我終究還是死在自己人手下……呵呵呵……直說吧,你們是總部哪家的?”
那人瞇起了眼睛,看著印神宮:“你以為我是唯我正教的?”
“不是總部家族的還有誰?難道你們到現在還想要騙我?”
印神宮凄愴大笑:“否認,你否認有用嗎?夜魔有幾個仇人,難道我不知?只不過我很奇怪,之前這么長時間,你們都沒有動手,為何現在卻突然來報復?而且是以我們一心教作為目標?”
他厲聲道:“雁副總教主三令五申,你們難道忘了嗎?此間之事,我已經上報!不管你們是哪一家,我希望你們,不要自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