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曾遐想過成功“一匡天下”之后的場景。
他要以長輩身份點評孫權的種種不足,并表示與他父兄相比還差得遠。
他要當面戳破并恥笑劉備的仁義之言,并讓他親眼看天子要以他為尊。
但從未想過此刻,劉備稱自己為僥幸所勝,并且還將勝因的歸結到了眼前的河流上。
這讓曹操頓時難以接受,他的頃刻之敗對劉備而言是僥幸,那意思是無論如何他都無勝機,只有敗的速慢的區別?
于是當下曹操也憤然道:
“三歲小兒都知,潩水往南匯潁水,這又有何用?”
但劉備不急不緩追問道:
“潁水又往何處?”
“潁川水匯鴻溝,入淝水匯淮水!”
“淮水又將往何處?”
“自是入海。”
“何為海?”
曹操終于不耐:
“劉玄德汝怎的這般莫名其妙?”
“你莫不是入了五斗米教了?”
劉備捧腹大笑,笑完之后干脆拔出來劍在地上劃拉:
“淮水入海,徑直往東千里有不知禮義為何的倭國。”
“從揚州入海往南兩千里,有南洋諸國,飽睡終日亦無凍餒之虞。”
“越過三千里之南洋諸島有浩瀚絕島,其地方周八千里盡為鐵礦,斷絕人煙。”
曹操皺著眉,費力的往前探身看著劉備用寶劍在地上所劃拉出來的線條。
但那邊劉備還在興致勃勃的述說:
“我大漢極南的日南郡有寶稻,能一季三熟且不懼蟲旱。”
“由日南郡南行兩千里,有狹海道為我漢之門戶,若不能……”
“玄德,那五斗米教均乃妖人之言,惑民尚可,不可妄信!”
曹操肅然打斷了劉備的述說,當然也主要是因為在那片可憐的灘涂上劃拉出來的各種線條里,他實在看不出來什么門戶寶稻之類的,更遑論方周八千里地皆是鐵礦。
這五斗米教的惑人之說也未免太敢想了。
一連兩次這樣說,劉備也干脆搖搖頭將面前灘涂所畫的踩掉,而是選擇單刀直入道:
“孟德,我如果告訴你,吾今日之勝,乃是千年后漢兒之所盼望,汝定是不信?”
就在這個談話的間隙,曹操也同是感嘆歲月之殤逝,昔時劉備有豪杰之態,如今怎么竟成了這個樣子?
但同時,身上的劇痛還在提醒著他階下囚的身份,提醒著他劉備這疾風迅雷一般的大勝。
以及劉備所說雖無稽且離奇,但其所說的又全然不似古籍記載一般的“不可數”“不可知”“無數”等詞的形容,反倒是將距離說的清清楚楚。
琢磨來琢磨去,曹操試探道:
“我信?”
說著還補救似的道:
“畢竟玄德仁義之名天下皆知,若有后世……”
話還沒說完,一個利落的聲音插了進來:
“主公,此間事了,當動身了。”
劉備點點頭笑道:
“我就當孟德信了,只是說錯了一件事。”
說著他指著來人道:
“后世所欽慕者乃是孔明,吾不足道也。”
曹操頓時睜大了眼睛。
面如冠玉,儀表堂堂,風姿偉岸,亂人心曲。
“玄德竟有如此美玉乎?”
淡淡瞥了一眼曹操并不將其放在心上,孔明對主公這個甩手掌柜拱拱手,拔腳便走。
劉備對曹操的驚嘆大笑,隨即歸劍入鞘道:
“孔明既如此說了,孟德,隨我回許昌吧。”
階下囚自沒有拒絕的權力,只是說了這么多曹操也難免好奇:
“玄德不欲殺我?”
深深看了曹操一眼,劉備轉身便走,遙遙有一句話隨風遞了過來:
“吾賴后世勝汝,那汝之生死自當由后世而決。”
曹丞相搖搖頭自語:
“早知如此,吾當斬了張魯,留其在鄴城真乃空耗米面。”
遙望池墻規整城門洞開且已經易了旗幟的許昌,劉備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時隔二十五年,光陰流轉主客易位,如今的許昌不再是昔日的囚籠和夢魘了。
城門處張燈結彩,劉備親眼看著一個個頭發花白的腦殼戴著鑲金綴玉的冠帽,身上裹著與他一起自巴山而來的蜀錦,玉帶也同樣光彩熠熠,他們整齊的列在城門前,皆束手看著他,同樣也看到了后面被抬著的凄凄慘慘的曹操。
愈發接近,劉備就愈發覺得那些美玉折射出的光彩有些太過耀眼。
他看到一塊寶石出列,微不可查的前后搖晃了一下,隨后是一個慢吞吞老氣橫秋的聲音:
“左將軍乃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曹賊專權時人莫敢正言,侮辱斯文黎民望其敗亡。”
“今左將軍掃除兇逆震懾河谷,既已擒拿暴虐之臣,何不于此將其明正典刑乎?”
依然有大半個身子不能動的曹操一臉的不出所料,此刻他倒是忽然想起來了董卓。
董卓伏誅,舊友蔡伯喈為其哀泣而獲罪死于獄中,如今他之敗亡,竟還不如董卓乎?
還是說這為天下士族之首的潁川,沒見過那張飛口中的神炮?
劉備望著那些炫目的玉石和金飾,最終選擇拽了拽韁繩,的盧馬順從的繼續向前穿越過了這一片珠光寶氣入了城內。
馬蹄踏著石板,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在這寂靜的城門處異常明顯,隨即曹操大笑。
笑得太過用力,甚至都咳了一口血出來,胡亂擦拭了一下,走不了路的曹操也被抬著徑直穿過這里,甚至猶有余力大喊:
“吾將死,何懼也?”
因為主公沒有任何吩咐,于是士卒軍官們也只能暫且當這群人不存在,該入城的入城,該扎營的扎營,該巡邏的巡邏,城門處很快重新熱鬧起來,反倒是顯得一排排鑲金綴玉不合時宜。
有一搭沒一搭看著許昌這熟悉又陌生的風景,劉備問身旁的龐統:
“士元,吾方才……”
“主公何必又懊悔?”
“非懊悔也。”
劉備琢磨了一下認真道:
“只是怕意氣之舉給汝和孔明平白增添公務。”
龐統眨了眨眼,搖了一下羽扇不在意道:
“如今之軍務于孔明所言,如九牛亡一毛。”
“且太學已有雛形的新學,與經學也必起爭,非主公意氣之為所能損益。”
劉備也暫且放下心來:
“還好,未能誤了明日的光幕之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