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黑暗、神秘、詭異……
八方廟于極高處沉浮不定,散逸的氣機猶如巨大的圓形罩子,將這片幽境籠罩在內。
黑暗之中,有十二處光點閃爍,正對應十二口天運玄兵之路。
黎淵手持八方令牌,視線于這十二處光點上一掃而過,落于極遠處,他曾經去過的,位于八方廟籠罩之外的幽境光點。
“只有我能出去?”
一片幽暗之中只有十三處光點,黎淵可不認為秦運老眼昏花看不到,更不至于說假話。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八方廟的封禁遠比他之前預想的更為嚴密,以至于八方令在手也無法自由出入。
“那小母龍……嗯,她是器靈。”
黎淵睜開眼,臉色不是很好。
“如何?”
秦運問道。
“路還在。”
黎淵眉頭微皺,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那條路上詭獸極多,僅憑他一己之力可難以前行。
“看來老夫猜得不錯,除卻那幾個外來者之外,的確只有你一人能走出去……”
秦運眉頭緊鎖,雖早有猜測,可真個確定了還是不免心頭一沉。
“沒道理啊……”
黎淵看著手里的八方令牌,卻是不由得想起了之前聆聽天音時所見的窺神祭。
預言中,五十年后的自己屠戮江湖道宗,莫非是這個原因?
“哪有道理可講?”
秦運嘆了口氣,一抬手,不遠處的赤練已不由自主的飄飛而起,跌在了兩人身前。
“你!”
赤練面色漲紅,心中驚怒。
“無怪乎這些天外來客個個打著傘,不敢見日月,看來,八方廟的束縛,比我等想象的更為嚴密。”
秦運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道主們,龍應禪等人自然偷聽不了他們的交談。
“您的意思是,您之所以看不到那條路,是因為那三顆太陽?”
黎淵心中微動。
“我等生于斯,長于斯,氣機早已與天地相連,亦或者,與八方廟相連只怕是難以脫離。”
秦運搖頭,這些天里,他早有諸多猜測,只是從黎淵處得到最后的確認而已。
“斬掉這層聯系呢?”
黎淵神色微妙,他大概知道預言中,五十年后自己反常的原因了。
只怕是以此斬斷八方廟與諸位道主間的聯系?
“窺神祭所見未必是真,但那一角未來里,你大抵是有辦法,至少可能在嘗試斬斷這層聯系。”
秦運看著他,目光炯炯。
“這……至少現在沒辦法。”
黎淵苦笑。
他對此是很贊同的,依著他對自己的了解,他要么不做,做了必然是有極大把握的。
可那是五十年后了。
“預言中,你于五十年后修成神宮,但現在,你還未入道……”
秦運神色不變,這些天里他想了很多,也驗證了很多:“老夫唯一的疑慮是,你是自何處得來那斬斷天人聯系的法門……”
人生天地間,氣機相連難斷,至少他這些天思忖嘗試的種種辦法,都無法斬斷這層聯系。
“應該是八方廟?”
黎淵看向山巔的古廟,心思發散。
以己度己,他心下有著猜測,若那預言中自己選擇避讓,退出八方廟,那么,他有很大的概率,是去了天市垣!
“未必吧?”
秦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拂袖間,紫氣騰騰,將兩人連同腳下滿臉驚怒的赤練一同籠罩在內。
將龍應禪等人隔絕在外。
“您這是?”
黎淵微微一怔。
“大事在前,遮遮掩掩實無必要。”
秦運微整衣冠,道:“老夫原本姓龐,名昊,字文龍!”
“大運太祖,龐文龍?!”
黎淵‘滿臉震驚’。
秦運眼皮微跳,心里閃過狐疑,這小子這幅震驚的嘴臉似乎有些違和,但他還能提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成?
他可沒和任何人說起過。
“您,您居然是大運太祖。”
黎淵倒吸一口涼氣,在秦運審視的眼神中,硬著頭皮佯裝震驚。
這老頭自曝身份來的猝不及防,他差點沒反應過來。
眼見秦運皺眉,他忙轉移話題:“您怎么活了千年之久?”
“三元合一,壽千年,老夫活一千年算什么?”
秦運順著他的話說:“老夫師從夫子龍魔,昔年他老人家行大祭時帶著老夫,因緣際會,打破了壽二百的大限……”
秦運,或者說龐文龍平靜敘述著。
與黎淵之前拼湊的大差不差,龐文龍生具天地之形,日形,稟賦過于奇特反而難以習武有成,直至師從龍魔道人,得傳龍魔心經、拜神法。
之后,便是史書記載那般。
七十出山,平天下,開國大運,修成無上大宗師,搜集天下奇珍,鑄就九面大日監天鏡,然后祭祀八方廟……
“夫子他老人家……”
龐文龍微微一頓,神色與語氣上都有些復雜,但很快就收斂了心思,平靜敘述:
“他老人家天生悟道體,任何武功修則成,成則精,并推陳出新,遠超前人……他老人家至少三祭八方廟。”
“三祭?”
黎淵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赤練。
赤練的臉色極難看,這老家伙瞞著其他人,卻把自己帶進來,顯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至少三祭。”
龐文龍也不大確定,卻也沒糾結次數,繼續敘述:
“大周覆滅之前,曾有過一次,那一次,他打破了二百壽元大限,第二次,便是大周覆滅,第三次,是天幽關……”
黎淵靜靜聽著,對比自己聆音所得,若有若思。
“第一次大祭,夫子并未提及太多,第二次,你之前在八方塔里應該看到了,那一次大祭,祭出一頭云魔,導致了大周覆滅……”
龐文龍嘆了口氣:
“第三次大祭,天幽關上,紅日乍現,天火如潮落,焚盡高飛青三十萬大軍,夫子他老人家,也消失在那一次大祭中,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
黎淵想起之前聆音所見,一縷火苗就燒死了龐文龍不知多少次。
“天火可怖即便是夫子,也未必能抵御。”
龐文龍一句話帶過,說回自己:“千年前,老夫效法夫子行祭,除了對八方廟心存念想,也是因為那頭云魔……”
“萬逐流體內那一頭?”
“不錯。”
龐文龍點點頭,看向赤練:
“聽她說,云魔是天市垣的異族?”
“……是。”
赤練勉強回應,她不敢不答。
“依夫子的說法,那云魔不是生靈,而是類似于幽境詭獸一般的存在……”
“詭魔?”
赤練駭然失聲。
“詭魔?”
黎淵精神一震,這玩意,鳴泉城里的書本中曾提及過。
詭魔,是橫死于幽境之中的強者被幽境氣息侵蝕,又無香火續命所化之詭物,非生非死,執念極深,極為詭異。
那書中提及過幾句,其意大概是,這種東西世間少見但一旦現世,就會掀起腥風血雨,人所共誅。
“這……”
赤練心中震驚,但交談中的兩人都沒看她,只是與彼此交談著。
“詭魔?倒也貼切。”
龐文龍點點頭:“此獠殺之不死,老夫與其廝殺多次,最終只能以大祭引來天火,欲將之焚滅,但其顯然沒死。”
“您老化名,是為躲這詭魔?”
黎淵有些恍然。
“一半一半吧,除了此魔外,也是因為夫子他老人家當年曾說過,八方廟會在后世大開……”
龐文龍說完后,看向黎淵,神色變化。
哪怕是在那壁畫中苦熬的那些年里,摘星樓也在追尋夫子預言中的開廟者,只是他之前看走眼了。
“不瞞前輩,晚輩能登上山頂實有幾分僥幸,實無入廟的把握。”
黎淵坦然道:
“晚輩猜測,之后入廟試煉里,必然會遇到曾經登上山頂的挑戰者……”
八方廟可沒神葬棺那么大方,挑戰失敗可是要耗費一枚令牌的,他更傾向于改易根骨,湊足萬形讓自己天賦再度蛻變。
雖然他也不知道,天賦再度蛻變是否可以直接入廟。
但這至少比硬打要穩妥多了。
“這八方廟的試煉,著實艱難。”
龐文龍對此深有體會,他能登山八百階,靠的是提前參悟了千年的八方圖,若無此優勢,莫說千階,百階怕是都難以登上。
無他,骨齡太大。
“難。”
黎淵嘆了口氣。
八方廟也好,神葬棺也罷,都不是針對換血武者的試煉。
八方山頂、山道上的石碑、怪石上,九成九都是合一境,神宮境甚至更強的猛人,他一個換血武者,壓力巨大。
“所以,你那斬斷天人聯系的辦法,很可能來自于天市垣?”
龐文龍仍看著他。
“有可能,但,未來的事誰說得準?那窺神祭所見未必是真……”
黎道爺少見的坦誠,直言若不得不退出八方廟,是有可能會去往天市垣,但起碼得有穿過幽境的把握與底氣才行。
“伱要什么底氣?”
龐文龍很贊同,詢問。
他問的很急,黎道爺答的也爽快:
“遁天舟。”
“幽境無垠,無舟難行,合理。”
龐文龍點點頭:
“還有呢?”
“啊?”
黎淵精神一震,哪里不懂這位的意思,自然是順桿往上爬:
“自然是多多益善。”
龐文龍看著他,片刻后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