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境暗沉幾乎無光,時有似人似獸的嗚咽聲被風吹動。
萬逐流跨步而行,所過之處勁風激蕩,偶有詭獸被氣息所驚,也惶惶四散,墨龍銜大日鏡為其照路。
不多時,萬逐流腳下一頓。
墨龍抬頭,大日鏡中的香火劇烈燃燒,宛如一道光柱般照亮前路。
卻見一片焦土之上,諸多詭獸橫尸于此,一股陰冷的氣息彌漫如云霧,竟短暫隔絕了幽境對詭獸尸身的侵蝕。
萬逐流神色漠然,駐足不前。
詭獸橫尸的正中,有著一座不知名材質鑄成的祭臺,云野山盤膝其上,闔眸入定,呼吸吐納間,絲絲縷縷的暗黑色血氣從詭獸尸身上飄起,沒入其口鼻之間。
“這頭老鬼……”
萬逐流眸光幽沉,在那座祭壇上,他感受到了深切的壓迫,似乎有著威脅自己生死的力量在醞釀。
“天下大事,唯祭與修,修自身在后,祭神祇天地在前……”
低沉的聲音響起,祭臺上的云野山緩緩睜開眼,祂的身形已不是之前的純銀之色,沾染上一層暗紅色血光后平添幾分邪異。
“祭與修。”
萬逐流垂下眼皮。
類似的話,不止這老鬼說過,昔年他得到的龍魔道人留下的卷宗中也有類似說法,只是祭在修前的說法,他并不認可。
聽著云野山的詠嘆,只是冷漠詢問:
“你這儀式所需的血食可夠了?”
“呼!”
云野山深吸一口氣,伴隨著陰風翻涌,祭壇四周的千百具詭獸之尸盡數化為齏粉,洶涌的暗紅血氣被其吞入腹中:
“還差一些。”
“一些是多少?”
萬逐流皺眉。
“嗯,差不多是一尊神宮的骨血精魂。”
云野山回答。
萬逐流冷笑一聲:
“龐文龍召集幾大道宗,意在帝都,你自去擒下他,想必夠了。”
“沒再追殺那些鬼魂野鬼了嗎?看來他是湊齊了行祭的耗材了。”
云野山并不意外,以祂的潛形匿跡之法,龐文龍想要迫祂出來,除了行祭之外,也別無他法。
而這,也在祂的預料之中。
“希望這次你真能誅殺龐文龍。”
萬逐流對祂和千眼老鬼的謀劃并不感興趣,神色幽暗:“至少,不要干涉我擒殺黎淵!”
“那是自然。”
云野山站起身來,取出香火放于祭臺之上,旋即轉身:
“走吧。”
“唳!”
翎鷹展翅,自一座城池中飛騰而起。
“香火難得啊。”
鷹背上,黎淵把玩著一口蘊香鼎,其內香火不多,且壓根沒有七階以上的:
“只能作為聆音的耗材了。”
龍虎寺到帝都路途遙遠,不是一兩日可達,黎淵又不急著趕路,每經過一座城池,都會去搜羅些香火。
但因朝廷早幾年就收割過一波,加之近幾年寺廟都被封禁,收獲不大,沿途幾十座城池居然連一縷七階的香火都沒有。
倒是六階以下的有不少,支撐他全天候不停的高強度聆音是綽綽有余了。
“香火品階不夠,連通識球都不要……”
黎淵摘下腰間的鐵球,心下惋惜。
‘我的通識球!’
赤練死死的盯著黎淵手里的鐵球,一口銀牙都差點咬碎,若眼神能殺人,黎淵這一路早死千百次了。
“黎淵……”
赤練開口。
“安靜。”
黎淵彈指點穴,閉目凝神,壓根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黎道爺忙的很。
“呼!”
“吸!”
凝神靜氣,觀想鯤躍大海化為鵬鳥之形,黎淵一心多用,只留了一分心思在外盯著赤練和祁本初。
灰色石臺上,隨機聆音,指定聆聽的逝者之音一同響起。
“花錢如流水啊。”
哪怕低階香火對他如今用處不大,但黎淵也不免有幾分肉疼,主要是絕大多數的聆音對他沒有任何用處。
以他如今的修為境界,此件天地的絕大多數情報都沒太大意義,而天市垣又鞭長莫及……
“一一記下,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有用。”
黎淵心中梳理著各種聆音,他早有過目過耳不忘之能,但也只會記下相對有用的聆音。
……幽境中有鐘聲響起,王盡尋到了幽境中閉關的萬逐流,后者著他去尋千眼,自己則去了一處詭獸橫尸的祭壇處……(十一階)
……天光未亮時,帝都觀星臺上,吳應星睜開眼,看著城中升起的屢屢炊煙,悵然若失……某一刻,他聽到金麟鐘聲,起身遠去……(十階)
……申奇圣遠遠眺望著長虹劍派,久久無言,金麟鐘響起時,他方才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十階)
……荒山中,嚴天雄靜坐于篝火旁,一邊轉動著篝火上的熊掌,一邊聽著一白臉大漢匯報各種情報,聽聞各路邪神被誅殺也不為所動,直至金麟鐘聲響起,方才甩袖起身……(十階)
……云海翻涌,蒼鷹背上,癩頭和尚與天蠶道人相對而坐,一人執黑,一人執白,絲毫沒有大戰將臨的緊迫,沉浸于棋局之中,時而皺眉,時而微笑……(十階)
……手持黑傘,黃龍子離開了衡山城,他時而于某處停留擺弄腰間的通識球,時而疾行尋找什么,手指掐掐算算,似在施展道術‘仙人指路’……(十一階)
萬逐流、王盡、嚴天雄、黃龍子……
聆音之中,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跳動,黎淵一一記下,許是靠近帝都,也或許只是因為海量聆音。
無論是朝廷還是幾大道宗,一眾宗師、大宗師的行蹤情報,黎淵都搜羅了不少,很多也傳信給了龐文龍。
“不算乾帝,朝廷如今大宗師有四人,宗師六十余人,要是沒有邪神教,道宗這邊人數大優,但算上邪神教那群老鬼的話,就沒什么優勢了。”
“大宗師以上,龐老頭一個人能壓住千眼和那云魔老鬼,剩下的,就只有萬逐流了……”
黎淵梳理情報,分析局勢。
在他看來,這一戰朝廷劣勢更大,只要龐文龍壓得住那兩頭老鬼,而他真能釣到萬逐流,那勝局就已定了。
……香火洗血儀式中,萬逐流將剝離出來的人族血脈置于墨龍之身,只留下純粹云魔之體,也因此命不久矣……(十一階)
“萬逐流大概率會來殺我……”
聆音中雖未提及此類情報,但黎淵心中有強烈的預感。
洗血后的萬逐流,稟賦蛻變,神宮已成,但壽命無多,即便有可能也能脫離八方廟的束縛,卻也注定到不了天市垣。
唯一的生機,只有奪了自己開廟者的身份,求之于八方廟。
“但他為什么要留下人族血脈?總不能是留著紀念吧?還是說別有什么圖謀?”
黎淵思維發散。
他自問對萬逐流還是有些了解的,這位大運鎮武王絕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愚忠,已然鑄就神宮,又知道了天市垣的存在的他,真甘心赴死?
還是說,他有分身道術?
“不大可能,能夠連壽元都分割開的道術,哪怕在天市垣都很罕見,五大道宗都未必有,云魔一族不可能有……”
思量良久不得要領,黎道爺心中發狠:
“管他有什么謀劃,一旦動手,連他的人族血脈一并斬個干凈!”
突然,他聽到一聲顫鳴。
卻見聆音木箓上泛起一抹耀眼的神光,聆音那木訥呆板的聲音都大了幾個聲調,這是捕捉到高階聆音的征兆。
……耗費天材地寶修補了被自己驚怒之下打破一角的紫云輦,玄道子沉著臉,乘舟遁入幽境,極速沖向情報中血凰邪神最后的現身之處,甚至顧不得心疼元火的損耗,相比起應玄龍等人,他晚了太久……(十三階)
“玄道子!”
黎淵來了精神,靜靜聆聽著。
高階聆音比之低階要詳盡不少,他凝神之下甚至隱隱可以聽到玄道子震怒下打碎紫云車輦、乘舟疾行的聲音。
“他這是沒有了備選項,只能和應玄龍、鳳凰兒等道子天驕去爭了嗎?”
對于玄道子,黎淵還是很關注的,聽著聆音中傳來的異響,他心下又不免有些感慨。
不同于大運王朝敕封的那些孤魂野鬼,也不同于只剩下一縷殘魂的千眼,被幽境侵染的血凰可是一尊真正的神祇!
即便是有著護身靈寶、護道者在,敢追殺邪神,也足可見這些圣地道子的兇橫之處了。
“與我關系不大。”
黎淵瞥了一眼,記下后就不再過多關注,這不是他想要的聆音。
“那就是神都城嗎?不愧是古今天下第一城,好生壯觀!”
祁本初驚呼時,黎淵也正好睜開眼,他目力極佳,借著月光,一眼便看到了那座猶如山脈般橫攔在大地之上的雄偉巨城。
“神都?”
赤練皺眉瞥了一眼,不由哂笑:“井底之蛙,也知什么是壯觀?”
“啊?”
祁本初不服:“天下難道還有比神都城更為雄偉之城?”
“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