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特并不知曉現在城外的戰況,但那些重裝牧師還沒攻進來,說明芬正在死守,興許也逆轉了局勢。
而自己,必須讓這個人下地獄。
完全白熱化的戰斗已經持續了幾分鐘。
雙方身形錯位,閃轉騰挪,刀劍交鳴,速度快到無以復加,氣浪潮汐讓已成焦炭的城市繼續狂燃。
眼眸中倒映的只有烈焰。
鮮紅色的鬼影附加在李思特雙手上,激發得比以往每次都更加兇猛,對李思特身體燒蝕造成的負擔更大,比西海巨人還要兇猛的力量,力大無匹,一招未滿,后招又至,冰晶色的劍影縱橫織成羅網。
右手劍令李思特多年亡命之路錘煉的技藝完全施展出來。
與李思特的極速不同。
佐忒已經強到了一種,堪稱恐怖的境界,他只是凡人,而君臨劍主背后是壓倒時代的力量。
輝光騎士是七百年前的世之強者。
佐忒本人,又何嘗不是當世之極?所謂大陸會武冠軍,都只是他這類的人,觀賞獸斗的游戲。
他的力量,只來自于他自己。
無名之刃硬接君臨劍,十方大滅血光暴耀,整個人的駭人氣機每刀揮出,空氣都在顫鳴,與暴滅之錘莫拉格比拼著力量。
兩人皆是被對方震開,手口發麻。
在這場城池大火,生命熔爐中,燃燒的不只有樓宇,還有心中的野望。
數個白色鬼影從四面八方躍遷而來,均是持著虛幻的君臨劍,佐忒腳步飛旋,與傳奇魔劍士歐米伽比拼著速度。
但那些人……
哪怕是亡靈,也始終是悠遠歷史中的強大人物。
就算是佐忒也疲于應對,只像是幾道光不斷閃來,封住盲區死角,李思特還能在這些鬼影之中來回躍遷穿梭。
只要君臨劍割著佐忒一下,佐忒就會當場死亡!
恐怖的殺戮經驗,讓佐忒看出了李思特的念頭,專注于防守李思特本人的殺招。
無名之刃的刀鋒在連綿不絕的狂攻下都隱隱開始發燙,濺射的火花暴映著入夜的天幕,哪怕夜中,也被這大火照得血紅。
盡數招架,堪比帝國之盾淵凱的反應能力。
那是一種詭異的透支感,靈魂都被丟進鐵水里燃燒一樣,一如和道林格的戰斗,咒力已經快把皮膚給燒焦了。
“選帝侯就這種程度么?你應該更強,古雷格龍騎,佩丹大魔導,吉翁圣靈使,洛斯特拉神罰軍,一切的一切,帝皇也不是你一合之敵才對!”
佐忒被激起了戰意,已然有些發狂。
魔紋構筑鎧甲,也需要穿戴者極強的負載能力,一般人穿上十方大滅,稍稍激發就會爆體而亡,只有佐忒才能激發這樣的怪物。
當十方大滅在打造時,佐忒要求的是不設上限,還遠遠沒激發到最強。
他也有些開始吃力起來。
積蓄已久的陰云開始下起了暴雨。
城外重裝罐頭大軍,將比抵抗軍強不到哪里去東海流寇當雞殺,牧師之中還有著巨人,也有著強大的精銳人員,難轉頹勢。
可隨著法芙娜的回援。
那可不是龍語發聲者能施展出的力量,是貨真價實的言靈法術,極凍的冰錐從天而降,年中九月仲夏之時,天空竟然飄起了大雪,方圓數里溫度驟降。
城外局勢也愈發膠著僵持,慘烈至極。
城中的勝負,兩人所具備的超越性力量,是這場穆隆最終戰役的關鍵。
將十方大滅,激發到極限!
本來漆黑的鎧甲,透體鮮紅,佐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與李思特身上蘭夏卡提耶所鑄成的冰焰咒力鎧甲剛好相反,那是魔紋構筑的奧術能量濃郁到了極致,溢出了鎧甲外,形成的鮮紅流光紐帶,仿若太陽上被稱為太陽磁繩的環狀結構。
“我真的操了。”
李思特也有些透支感,佐忒這是他媽的進二階了,一階便能擋住可以說是有著超越性力量的自己,現在怎還了得?
佐忒一抹無名之刃,整把怪異大刀也被注入至強至猛的血色流光。
權力,
權力……
讓所有卑鄙的人,都不再偷偷遵循那軟弱的意志。
令巖石開花,沙漠泉涌,一切都會撫平,甚至是饑餓,一切都會消弭,甚至是羞恥。
權力在彈匣里凝練成火藥,墓碑長出金屬的菌絲,槍聲是黑夜的逗號,仇恨是永不過期的毒藥。
而殺戮,
是最虔誠的祈禱。
這舊亞蘭……
終極的殺神。
“死!”
連人影都看不到,只是大地被血色閃光犁出一道道天塹般的溝壑,那只是他在躍動,而他的刀,他的斬擊。
血光映刀,寒芒如練。
刀鋒過處,百丈黃沙如怒潮分涌,漫天飛雪反重力的逆流而上。
哪怕是淵凱的古之亡靈,也無法招架。
現在的佐忒。
比輝光騎士本人還要更強。
李思特拼命招架著,但哪怕有藐視幾乎所有攻擊的冰焰咒力甲胄護身,身上也繃開一道道血線,只能繼續瘋狂催發咒力,繼續超負荷,讓護身的冰焰咒力,以及招架的黑色鬼影更加強大。
但還遠遠不夠。
極致的血光照映下,仿佛世界都變成了黑白,只有鮮紅!
這是佐忒的至強一刀。
鋒芒裁光陰,一線寒芒過,挑落山河色,裂天淵,斷海流。
十一年間。
李思特從未見過比這還恐怖的陣仗,從未。
三柄融合的君臨劍咒力也盡數激發,李思特渾身燒蝕著咒力火焰,把他皮膚都給燒焦,這也是搏命的最后一試了,架起了君臨劍。
霎時。
隨著兵刃相接。
天地無聲,都被靜音了一樣。
李思特接住了這一刀。
極致的爆裂以他為中心,狂涌的氣流令整座城的大火像是一個圓環被瞬間傾倒狂折,濃煙滾滾。
佐忒閃身后撤,有些披頭散發,超負荷下喘著氣,但尚有余力。
但有一點他錯了。
與所謂的龍騎神罰軍什么的不同,亡命徒有亡命徒的打法。
皮開肉綻的李思特從大火燒蝕的濃煙中,厲鬼一般沖出來,雙手抓住了佐忒的大刀,紅色鬼影死死鉗住,瘋狂往其中注入恐怖的咒力。
李思特不要命一樣,根本無視身體極限,將這把怪異大刀崩出一絲絲的裂紋,隨之完全毀壞,成為碎塊盡數跌落在地。
這刀伴佐忒多年,但對佐忒來說只是刀具而已。
旋即一雙雙咒力大手按在佐忒身上,十方大滅剛剛經歷了超頻狀態,內里回路構造極度脆弱,李思特想要將這甲胄都直接崩壞。
佐忒強行掙脫,崩斷那些咒力大手,腳下有著戰場中遺落的制式軍刀,靴尖一挑握在手中,直接朝著李思特砍去。
李思特不退反進,分出心神讓紅色鬼影去接那一刀,但佐忒的力量太強了,生生砍進肩胛,往胸口方向劃去,紅色鬼影苦苦支撐也只能改變刀刃游離的方位,最后劃到右胸,直接捅了進去洞穿了一片肺葉。
李思特無視這些,以傷換傷,繼續注入著暴涌的咒力,那可是君臨劍威,饒是十方大滅由三十年前當世最強構裝師打造,此刻也開始崩解毀滅。
就是現在。
李思特瞬間喚出君臨劍。
佐忒反應極快,步子一旋閃過,但臉上也被李思特割著一點,劃出一道傷口,溢出殷紅的血液。
李思特已經力竭,渾身皮膚都被燒焦,劇烈喘著粗氣,完全喪失了戰斗能力,但結果已經很明顯。
是自己贏了。
但是……
掌握君臨劍需要三個要素,天外來客,王者器量,“欺騙死神”。
佐忒不需要掌握君臨劍。
他只需要在君臨劍下活下來。
佐忒就是死神。
“是你敗了,結束了……你的確是東海之王。”
裹在十方大滅下的,是穿著昔日機密處黑色軍官服的佐忒,他手上只有一把摻入了魔能礦石材料的制式軍刀。
但李思特,無法再戰了。
“我真的……操了。”
李思特抬頭看著天空,他只有一個念頭,自己他媽的上了狗日的艾司諾爾虎人納沙諾的邪當。
焚盡一切的烈火燒蝕著灰霾天空飄下的細雪,殘垣斷壁碳化所揚去的塵埃,連同穆隆存亡的血淚一同被熱浪拋向陰云。
和二十八年前,索特蘭公爵領地,那個雪夜。
一致無二。
佐忒緩步向前,準備殺了李思特。
但斷手人。
赫然就在眼前。
“是你……手下敗將,”
佐忒冷漠看著馬格努斯,他連機械臂也沒有裝載,袖管空蕩蕩的,只是孤零零的左手握著他父親絕刀亨利克的斷刃。
但斷刃已經重鑄。
馬格努斯不愿參與戰爭,在城中救助傷患,這才尋到了佐忒。
名義上是拜阿徹爾為師,但實際上,馬格努斯沒有從這個一無是處的爛人身上學到任何東西,刀術也根本沒有比以前強哪怕一絲半點。
但非要說的話。
馬格努斯學到了非常關鍵的一點,刀并不是只能用來殺人,也可以用來切菜。
僅此而已。
刀……只是刀罷了。
或許根本沒有必須要用刀才能解決的事,也就根本不需要考慮刀夠不夠快了。
“做你二十八年前沒做完的事,我也是一樣。”
馬格努斯沒有廢話,只是舉起了刀,緩步朝著佐忒走去。
佐忒升起些許笑意,他承認李思特是一方霸主,盡管刀刃鎧甲盡數被此人崩壞,手上只有一把刀,他依然是舊亞蘭獵巫機密處副長。
不是無名小卒所能戰勝的。
“你父親是個卑鄙的人,你也是一樣。太多的宵小,需要滅殺。”
佐忒原地不動,等著馬格努斯走來。
“是非對錯都與我無關,殺你,是我此生夙愿。”
到現在。
這夙愿也變得淡然,馬格努斯的一生,生于雪夜,也結束于這雪夜。
純粹得像是一把刀。
“那就用刀來說話吧。”
世上沒有什么是用刀解決不了的,唯一要考慮的只是,刀夠不夠快。
面對步步逼進的馬格努斯。
佐忒沒有懈怠,眼中溫和退卻,只剩一片寒光,長刀懸側,往左踱步,緩緩斜向走往馬格努斯,并未出招。
在這片業火余燼風雪紛飛的殘垣斷壁中,兩人錯身的一瞬。
馬格努斯出招,拔刀反擰,銀光乍現,刀風如狂,壓倒周遭烈火。
無人能看清動作。
回過神。
佐忒的刀已經輕飄飄落在馬格努斯的肩上,猶如千鈞落下,但卻被那把……先古神州精鋼所鑄的刀刃,給單手架住了。
獨臂的馬格努斯左手刀卸勢一旋,佐忒倒退幾步,眸中有些驚愕。
空蕩蕩的袖管。
一如往日一樣。
馬格努斯要用他這殘廢的身軀,舞著他父親留下的斷刀,從東海爛人那里學來的半本“刀譜”。
把佐忒當年帶走的命,全都殺回來。
風掠過時,刀刃再度交織。
雙方手上的刀突然活了,刀光不再是刀光,有人少了殺意,有人少了愿念。
但都是為了至極的凌厲,要更快一點,要更輕一點,要把所有事物都給舍棄,才能更快,更輕。
行動,欲望,夢。
太重了。
民族,土地,仇恨。
更重。
歷史,命運,霸念。
壓在肩上的東西,這些負擔太過恐怖。
燒毀所有的記憶,丟掉所有的昨天,所愛所恨,所思所想,要舍棄掉一切,才能有最快的刀,解決所有的事。
佐忒方才愈戰愈亢奮,此刻卻愈戰愈冷靜。
至極的高手對決中,每時每刻雙方都同時目睹兩種死亡。
在馬格努斯的刀刃中的鏡面,他看到了如同鬼怪般,左眼爬著蠱蟲的自己。
至極凌厲的刀么?
佐忒在此刻刀術登臨極致蛻變升華,比以往所有時刻都更強大,仿佛看到了倒在自己刀下所有瀕死者的睫毛顫動,這些時刻永遠比刀刃更接近斬殺的本質,舊亞蘭所有死者流出的血,都仿佛在此刻倒灌進揮刀前的剎那。
太快了。
冠絕古今,沒有人比佐忒更輕,沒有人能比佐忒的刀更快。
而馬格努斯的刀慢極了,但卻像是斂盡了天地間的鋒芒。
二十多年的仇恨。
到底要多少刀才能發泄干凈。
答案是一刀。
只需要一刀,它能劈開風,就能斬斷仇。
兩人錯身而過。
細雪飄搖。
火染白霜。
馬格努斯嘴中嘔血,無力的跪倒在地。
佐忒朝著亞蘭的方向走了幾步,他怔了一會兒,堵著脖子傷口的手脫力松了下來,鮮血狂涌。
他還想要回亞蘭再殺。
但沒有機會了。
每個人都需要刀,手里拿著刀總想砍點什么。
有的人成了廚子,有的人成了屠戶。
而有的人……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