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西域商人的警惕心是真的強,即便我說出了他接下來的目的,他都仍舊對我有所懷疑,還給出了第二個試探。”
孫伏伽聞言,也忙看向林楓,道:“子德,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所求為何的?這一點現場應該沒有什么線索能幫你吧?”
蕭蔓兒秀眸也滿是好奇之色,剛剛西域商人的第二個試探,真的讓她心都懸起來了,畢竟這可比林楓一開始有所依仗完全不同,她真怕林楓說不出來,可結果,林楓卻十分準確的說了出來,這讓她很好奇,不知林楓是怎么做到的。
“這個啊,其實也很簡單。”
林楓迎著兩人的視線,笑著說道:“首先,他一個外邦人,卻學我大唐的習俗,給他剛出生的孩子準備最好的玉佩……這在他所在的國家來看,也許是一個很可笑的很無法理解的行為,但他仍是如此珍視這枚玉佩,這只能代表一件事——他對這個新出生的孩子十分重視,他發自內心的喜歡呵護這個孩子。”
“這一點,從他著急趕路,想要趕在他孩子滿月宴之前抵達長安也能看出,他對他的孩子重視到了一定程度,兩相驗證,便能知曉其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孫伏伽想了想,點頭道:“確實如此。”
林楓笑道:“其次,還是他的身份。”
“他是一個外邦人,可為何他的娘子會留在長安?為何他的孩子會在長安出生,而不是在西域的家?”
孫伏伽與蕭蔓兒都露出沉思之色。
林楓說道:“硬想肯定是想不到的,可若結合現在西域諸國的情況,也就能有一些猜測了。”
孫伏伽聞言,眸光陡然一閃,道:“西域諸國的情況……DTZ在貞觀三年覆滅,西突厥可汗肆葉護不久前被設卑達干與弩失畢部突然襲擊,戰敗逃亡而死,整個西突厥亂作一團粥。”
“突厥的諸多部落勢力進一步向西方遷徙,直接導致西域諸國因此發生動亂,戰火不斷,形勢就如隋末一般十分復雜,百姓難以安寧。”
“所以……”
他看向林楓,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是為了躲避戰亂?”
林楓點了點頭,道:“孫郎中思慮果然迅捷,沒錯,就是如此。”
“但外邦人終究是外邦人,在我大唐可以短暫停留,可想要一直留在大唐,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他的家鄉,很可能正在遭遇戰火,即便沒有遭遇,可西域諸國亂象已生,遲早有一天會重新分定勢力,若那一天到來了,而大唐又要趕他們走了,他要如何?他那個十分重視的剛剛出生的孩子又會如何?”
“所以,我給出‘他孩子未來’的答案,后面還加了一個他自身的福禍,無論在他心里他孩子最重要,還是他自己最重要,都符合我的話,這就是他內心最焦慮的訴求,我按照他的焦慮來說,又豈會說錯?”
聽著林楓的話,孫伏伽和蕭蔓兒心中止不住的感慨連連。
林楓說的很輕松,好像這如同算命一樣的推理不算什么,可他們很清楚,如此短的時間,在對這個西域商人毫無任何了解的情況下,只根據那么些許的細節,迅速做出最準確的推理,究竟有多困難。
這已經不是尋常意義上的調查了,是只有林楓才能做到的極限推理。
畢竟,這第二個試探,已經不局限于眼前的線索了,更要將視野放到天下大勢上,這種視野與格局就非一般人所有,更別說還要將其納入到推理的線索中,進行細致的分析。
這一點,真的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別說西域商人還對林楓滿懷警惕和戒備,剛剛但凡林楓慢一點,但凡林楓語氣遲疑一下,但凡林楓給出的話稍有不對,這個西域商人都不可能會相信林楓。
而也正因為難度極高,在林楓給出絕對準確的回答后,西域商人才會對林楓再無懷疑。
孫伏伽感慨道:“子德,這個裝得道高人的法子,真的是只有你能做到,其他人根本復刻不來,若換做是我,今天我絕對要暴露。”
林楓笑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特長,孫郎中何必以己之短和我之長相比?”
孫伏伽不是那種會自怨自艾之人,他點頭道:“倒也是。”
他看向忙碌的商隊成員,低聲道:“看樣子他們馬上就要出發了,我去將十五和陳淼喚來吧。”
林楓現在是得道高人的人設,自然不能做這種跑腿的事。
“那就辛苦孫郎中了。”
林楓向孫伏伽提醒道:“來的途中告訴十五和陳淼我現在偽裝的身份,別讓他們給我弄露餡了。”
孫伏伽點頭:“我知道……”
說完,孫伏伽便沒有任何耽擱,迅速離去。
看著孫伏伽離去的背影,看著忙碌的熱火朝天的商隊眾人,蕭蔓兒輕聲道:“希望我們能一直這般順利的抵達長安。”
林楓聞言,看向湛藍的蒼穹,輕笑道:“放心吧,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只要能平安過了今明兩天……”
他眼眸里突然閃過一抹精芒,意味深長道:“攻守之勢,就將易形了。”
三刻鐘后。
潞城縣外十里長亭。
此時長亭外,正有一些馬匹綁在樹上。
馬匹旁是十幾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他們有的坐在石頭上,有的倚靠著樹站著,此時皆在安靜的啃著冷硬的干餅。
這時,一陣馬蹄聲和車輪聲忽然自遠處傳來,瘦猴等人下意識向路上看去,便見一支浩浩蕩蕩的商隊,正踩起漫天塵土,從他們眼前的路上經過。
瘦猴看著那揚起的灰塵,連忙將手中的餅子收了起來,同時吐了幾口吐沫,罵道:“這條路經過的人怎么這么多,一個餅子沒吃完,倒是這土都快把老子吃飽了。”
一旁坐著的臉上帶著刀疤的男子聞言,嘿笑道:“誰讓這是潞城縣去長安城唯一的路呢?長安乃百富之地,商人們打破腦袋都想往長安鉆,就覺得只要去了長安就能一夜暴富,可去長安的商人這么多,我也沒見誰真的一夜暴富……一夜賭的傾家蕩產的我倒是見過不少。”
“呵!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一夜暴富,那長安就不會有那么多窮人了。”
瘦猴冷笑一聲,他看著眼前經過的龐大商隊,道:“不過這個商隊還真是夠大的,這得有一百多人了吧。”
刀疤男子點頭道:“馬車內的人數不知,馬車外有一百三十五人,而且這些人都是西域人,看樣子應是西域來的商隊。”
聽著刀疤男子輕描淡寫的給出準確數量,瘦猴絲毫驚訝都沒有,奎宿會選擇他們十六人,不僅是因為他們忠誠,更是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擁有一項普通人沒有的絕技。
“西域商隊?”
瘦猴瞇著眼睛看著眼前這支龐大的商隊,語氣帶著一絲危險道:“我聽說這種往返于大唐和西域的商隊,裝的貨物都十分珍貴,若能搶這么一支,足夠一個普通人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了。”
刀疤臉男子聞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倘若不是現在有重任在身,我還真想嘗嘗這些外邦人的血好不好喝。”
瘦猴深以為然的點著頭,可他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涼亭內假寐的奎宿,低聲道:“只可惜我們還要解決林楓……如果能盡快解決林楓,也許還有時間……”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的商隊,刀疤臉迅速明白瘦猴的意思,他吐了口吐沫,低聲罵道:“這林楓真是屬老鼠的,怎么這么能藏?”
“別讓我知道他在哪,如果我知道,我一定親手將他腦袋擰下來。”
瘦猴聽到刀疤臉的話,視線看向商隊后方蜿蜒曲折的路,道:“我們連夜趕路,都跑到前面上百里遠了,可在路上并未發現林楓的蹤跡,星主說林楓應該是藏身在途徑的城池內了。”
“所以星主帶我們原路返回到這里,林楓他們速度再快,最遠也就能到潞城縣,如果路上耽擱了一些,還要在更前面的城池……現在只能守在這里,看看是否有馬車經過,以及看看那些城池里的暗子,能否發現林楓他們住店的蹤跡,如果有線索……”
瘦猴臉上閃過一抹殺機:“那你就真的有機會擰掉林楓的腦袋了。”
刀疤臉視線也從商隊身上移開,看向商隊后方的路,臉上帶著一抹殘忍的期待:“希望能有好消息……”
這時,一匹快馬忽然在商隊的后方出現,迅速超過了商隊,來到了涼亭這里。
馬上的人翻身下馬,快步來到涼亭前,向正在假寐的奎宿道:“星君,沿途各縣暗子已有消息傳來,他們皆言除了整支商隊外,并未在客棧內發現五人或五人以上的團體在昨夜入住。”
“什么?沒有?”
瘦猴和刀疤臉都難掩失望。
瘦猴道:“難道林楓他們沒有選擇我們這條路,而是走的其他路?”
刀疤臉吐了口吐沫:“算他運氣好,否則他若在這條路上,我一定擰掉他的腦袋。”
涼亭內。
倚著柱子假寐的奎宿緩緩睜開了雙眼,他對探子的話沒有任何失望之色,只是平靜道:“去做三件事。”
瘦猴和刀疤臉連忙起身看向奎宿。
便聽奎宿黑色的眸子里宛若深潭一般深不可測,他淡淡道:“第一,安排人手去潞城縣等待,其他五路無論是否發現林楓,都會給我送信,在分開時我已命他們送信到潞城縣,接到他們的消息后,立即稟報于我。”
“第二,繼續盯著這條路上的行人,這是去往長安城的唯一的路,林楓他們若走這條路,一定會從我們面前經過,一旦發現有馬車,無論趕馬的人是否符合趙十五的魁梧特征,也立即找機會動手……現在,我們寧殺錯,不放過。”
“第三……”
他沉吟了一下,才繼續道:“派人調查包括潞城縣在內的距離我們最近的三座城池內的商隊,是否有去往長安的,如果有,再確認是否有人通過錢財或其他方式混進商隊……若有,那就盯緊這支商隊,給其他五路人馬傳信,讓他們也這樣做。”
聽著奎宿的話,瘦猴和刀疤臉一愣一愣的。
瘦猴道:“星君是懷疑林楓還可能在這條路上?”
奎宿平靜道:“林楓此人十分狡詐,也許他已然料到我會根據五人住店尋找他,所以他可能與其他人分開居住,這樣的話,我們自然找不到他。”
“不過只要他還想去長安,就必須要從我們眼前經過,如果不是繼續以馬車方式前行,那就必須想一個不會輕易被我們發現的法子……而縱觀這些行人,只有商隊人多,混入其中才可能不被我們發現。”
瘦猴聞言,連忙道:“不愧是星君,才智無雙,將林楓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這下他若還不死,那就沒天理了。”
刀疤臉嘴沒有瘦猴會說,只是點頭道:“我也這樣認為。”
奎宿對兩個手下的奉承毫無異色,他說道:“去做吧。”
瘦猴剛要轉身,他忽然想起剛剛經過的商隊,道:“星君,剛剛在我們面前有一支西域商隊經過,你說林楓有沒有可能藏身在這里?”
未等奎宿開口,刀疤臉便冷笑道:“你太看得起林楓了……誰不知道這些西域商隊是最不會允許外人靠近的?他們警惕心極強,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要害他們一樣,別說混進去了,就算主動和他們說一句話,他們都得懷疑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所以林楓哪個商隊都可能混進去,但唯獨這西域商隊進不去。”
奎宿也點頭道:“在長安時,我曾嘗試過與這些西域商人接觸,想著打探一些情報,可這些人,除了買賣外,不和我說任何話,他們的戒備心遠超普通人……而現在他們還在路上,還沒到長安呢,警惕心只會更強,等閑不會讓人中途加入的。”
“所以,我連打探情報都做不到,伱覺得林楓能直接加入他們?”
瘦猴撓了撓腦袋,嘿笑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星君都做不到的事,他林楓自然更加做不到,這哪還用想。”
說著,他轉身就要離去。
“等一下。”
可這時,奎宿卻沉吟了一下,道:“不過林楓這廝確實狡詐多端,為了以防萬一,謹慎起見,還是派人去查一下。”
瘦猴聞言,自是不敢忤逆奎宿的命令,連忙點頭,然后便迅速離去。
奎宿緩緩起身,視線看了一眼前方的商隊,旋即很快移去,他雖讓瘦猴調查這支西域商隊,但他心中仍是不認為林楓能做到他都做不到的事,讓瘦猴調查,只是謹慎的習慣使然。
他將視線移到商隊后方,看向潞城縣的方向,緩緩自語:“林楓,你所有去往長安的手段,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憑什么逃出我的手掌心……我有預感,你我之間的恩怨,必在近日終結,你逃不掉的……”
與此同時。
西域商隊后方的一輛寬敞的馬車內。
這輛馬車十分寬敞,容納林楓五人輕輕松松,饒是趙十五的那雙大長腿,都可以伸直,這是商隊領頭者……來自龜茲國的布利多專門提供的,比林楓他們來時的馬車豪華許多。
此時,林楓正挑起車窗上的窗簾,讓其露出一條縫隙,視線順著這條縫隙,向不遠處的十里長亭看去。
看著涼亭內外的那些人,他忽然瞇了下眼睛。
“子德,你看什么呢?”
孫伏伽見林楓神色有些奇怪,不由問道。
林楓搖了搖頭,放下車簾,笑道:“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人。”
“有趣?”孫伏伽更覺得奇怪,究竟什么有趣的人,能讓林楓給出這樣的評價。
他下意識就想也掀起車簾看一看。
可林楓卻阻止了孫伏伽,道:“其實也不是多有趣,孫郎中別看了,免得被人家發現,再來找我們麻煩。”
孫伏伽先是不解,可當他看到林楓眼中的深意后,與林楓的默契,剎那間讓他內心猛然一凜。
他瞬間明白了林楓的言外之意。
“難道……”他用視線向林楓詢問。
林楓微微頷首。
孫伏伽瞬間瞳孔驟然一擴,連忙伸手將車簾抓緊,生怕露出一絲縫隙,被外面的人發現!
“他們不會發現我們吧?”孫伏伽不由問道。
林楓笑著搖頭:“他們的視線,都是看向我們的后方……很明顯,他們壓根就沒想過我們可能會在這里,或者說,壓根就不相信我們能進入以謹慎戒備著名的西域商隊中。”
孫伏伽聞言,這才松了一口氣,他說道:“那就好。”
“不過……”林楓一句話,又讓孫伏伽的心提了起來:“我看到他們有一人騎著快馬向我們追來,不出意外,應該是出于謹慎,還是想打探一下這支商隊是否有外人混了進來。”
孫伏伽瞳孔一縮,臉色倏地一變。
他忙低聲道:“那要怎么辦?他們就在不遠處,若是被他們知道我們在這里,豈不是立即就能動手?”
陳淼坐在右側對面的角落處,此時見到孫伏伽臉色一會兒緊張一會兒放松,似乎遇到了什么大事,他眸光微閃,微微側過身體,將耳朵對準孫伏伽,想偷聽一二,可外面動靜太大,仔細聽了半天,卻也沒聽清孫伏伽在說什么。
林楓雖然一直在和孫伏伽交談,可余光卻一直在打量著陳淼,此時見陳淼不動聲色的側身對著他們,他嘴角微不可查的微微上揚。
“小狐貍,終于開始漸漸露出尾巴了……”
林楓笑了笑,向孫伏伽道:“孫郎中不必擔心,他們問不出來的。”
孫伏伽一怔。
便聽林楓道:“出發之前,我專門向布利多說我喜歡寧靜,不愿被人關注,此番與他同行只是為了結與他的因果,不愿再與任何其他人結下因果……他答應我不會向任何外人透露我的存在,所以他們是問不出來我在這里的。”
“更別說這些西域商人都十分警惕,戒備心極強,外人想靠近他們都難,更別說向他們打探消息了……大概率,是他們的人還未開口,就會被趕走,哪怕我不吩咐布利多,他們也難以打探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來。”
林楓笑道:“我會選擇西域商隊,自然是有一定把握能夠隱瞞一段時間,否則若輕易就暴露了,那我何必費盡心思混進來呢?”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話,一顆懸起的心,終于落了下去。
他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四象組織的這些人是真的難纏,竟然都追到了這里,就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不過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們已經在他們眼前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林楓哈哈一笑,他重新將車簾挑起一道縫隙,看向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涼亭,看著那個身著黑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眼眸幽深。
“別急,距離我們見面的時間不遠了……到時候,就算你找不到我,我也會幫你找到我……”
林楓放下車簾,背脊挺直宛若一把即將出竅的利劍。
他從未想過,就這樣真的一路逃回長安。
前世今生,他都不是那種只會被動防御的人。
所以,從出發之前,他心中就已然有一套完整的計劃。
自己是四象組織的獵物?
他可從來沒這樣承認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