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一直堅信,世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任何犯罪行為,無論賊人如何狡詐,如何謹慎,也必然會留下無法抹除的線索,這就是所謂的“只要做過,必有留痕”。
哪怕賊人細心的處理過自己的痕跡,可殊不知,在處理痕跡的過程里,就已經暴露了他的許多線索。
如眼前殺害了王儉的真兇,他想要隱藏給王儉挖心的地點,想要隱藏王儉尸首曾經在這冰庫被冰凍保鮮的事實,所以他必須要處理掉王儉身上流出的血。
他很聰明,知道血若流到地面,在這寒冷的冰庫,會迅速凍結,很難將其擦干凈,所以他專門用冰將血凍住,然后再將沾血的部分切掉,從而避免了留下血液的情況。
他知道在王儉死后,短時間內不會有人再想吃冰,而再過些時日,寒冬到來,這些舊冰就會被當成垃圾扔掉,所以他即便切割了冰,也不會被人發現。
他將一切都算計到了極致,將自己所做過的所有的事,都盡所能的全部掩蓋。
只是,魔高一尺,終究還是道高一丈,他沒想到林楓正好會有尸首被冰凍而改變死亡時間的經驗,沒想到林楓根本未曾來到王府,就能知道王儉的尸首來過這里。
他更沒想到,恰巧是他切冰除掉血跡來掩蓋他痕跡的事,暴露了此案最重要的兩件事。
第一,便是讓林楓徹底確定,這里就是挖心之處,讓林楓可以放心以半個月這個時間節點來進行調查。
第二,則是讓林楓知道,真兇在這里挖心之后,還十分仔細的打掃過這里,而切冰與尋找濺射出來的血跡,都不是一件可以在極短時間內做完的事,可真兇仍是做的干干凈凈。
冰塊上完全找不到任何血跡,完全被切割干凈,林楓刻意去尋找,也只是在犄角旮旯找到了那么一滴血跡,其他濺射出的血跡基本上都被處理干凈……這一切,都意味著真兇在挖心之后,絕對在冰庫逗留了不短的時間。
可是這樣的話,問題就來了……真兇是利用王儉生病獨居的機會,將王儉偷偷帶到了這里,而在他挖心和處理后續事宜的這段時間內,王儉獨居的房間,是沒有人的。
這個時候,說不準就會有人去探望王儉,一旦這時真的有人去了王儉房間,真兇的計劃直接就會被破壞!
所以,正常來說,真兇的時間應該十分緊迫才對!
但他在此,卻耗費了大量時間……
以真兇計劃準備的周密程度來看,林楓不認為真兇會做沒把握的事,不認為真兇會做這種依靠概率的不確定的事……
故此,這只能說明一件事。
林楓眸光閃爍,在心底緩緩道:“他有自信!在他處于冰庫的這段時間,絕不會被人發現王儉已經不見了!”
“而想要做到這一點,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他有辦法確定在這個時間段,一定不會有人去王儉的房間尋找王儉……但這要怎么辦到呢?在夜深人靜所有人都睡著時動手?或者專門吩咐不許人打擾?”
“而第二種可能……”
林楓指尖觸碰著冰塊上凹凸不平的切痕,心中自語:“那個時候,房間里的王儉仍舊存在……換句話說,還有另一個王儉處于其中,若是這樣……”
林楓緩緩吐出一口氣,給出了猜測:“就說明這不是單人作案,而是至少兩人聯手的團伙作案了。”
兩個猜測具體是哪種,林楓不確定,但這至少給了他一個十分明確的調查方向。
接下來他只需要依次進行針對性調查即可確定是哪個可能。
找到了準確的方向,距離找到真兇也就不遠了。
林楓看著被真兇處理的十分干凈的現場,淡淡一笑,他從不怕真兇狡詐,更不怕真兇掩蓋線索,因為這只會意味著真兇做了更多的事,而真兇做的事越多,給他用來推測真兇的思路也就越多。
“這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林楓深吸一口氣,旋即轉過身看向冰庫的其他方向。
既然確定這里就是挖心和處理后續的現場,那么這里必然還會有其他的痕跡。
畢竟真兇除了在這里挖心外,還為王儉做過“愈合手術”。
針線能夠隨手帶走……但將王儉皮肉燙的粘在一起,阻止鮮血外流的東西呢?
林楓不知道真兇是用烙鐵,還是其他的什么東西燙的皮肉,但他知道,真兇一定是在這冰庫內將烙鐵之類的東西加熱的。
他不可能在外面生個火堆來烤烙鐵,再將烙鐵帶到這冰庫來,這太容易被發現了……
所以,真兇只能在這里加熱的烙鐵,那他是怎么加熱的?生個火堆?還是弄了一個炭盆?
而無論火堆還是炭盆,必有灰燼出現,也必然會導致高溫將這冰庫地面上薄薄的冰層烤化。
正如想要抹去鮮血痕跡,只能切掉冰塊一樣,這也是無法避免的。
一邊想著,林楓視線一邊仔細的在地面上掃過,他有著足夠的耐心,一寸一寸的掃視著地面。
這里仍有一些衙役在來回走動,也有衙役應是奉周賀林之命偷偷盯著自己沒有離開,而此時,他們手中的火把,正好就成為了林楓尋找線索的重要光源。
“找到了!”
忽然,林楓眸光一動。
他突然邁步,向著右前方走去。
管家馬遠見林楓這毫無征兆的行動,連忙追了上去,道:“林寺正,怎么了?”
話剛說完,便見林楓停了下來。
馬遠來到林楓身旁,就發現林楓正低頭看著地面,循著林楓的視線看去,馬遠雙眼不由露出驚奇之色。
他忍不住道:“這里的地面上竟然沒有冰!”
只見冰庫地面的其他地方,地面上都能看到一層白色的,仿佛粘著霜的冰層。
可林楓眼前的區域,卻是沒有任何白色的霜,低頭看去,一眼就能將地面上的大理石看的清清楚楚。
這里與其他區域,有著十分明顯的區別。
林楓聽著馬遠的呼聲,沒有回應,而是蹲了下來,伸出手指,在地面上輕輕觸摸了一下。
這時,他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不是沒有冰,而是冰層很薄,且與其他的冰層不是在同一時間出現的,因此有著明顯的區別。”
“不是同一時間出現的?”管家不由面露茫然,哪怕他反應再快,可與林楓相比,仍是差了不少。
林楓說道:“還記得你家老爺的傷口嗎?他傷口處的血肉被燙的粘結在了一起,不出意外……燙你老爺傷口的烙鐵之類的東西,就是在這里加熱的。”
“這里!?”
管家猛的瞪大眼睛,瞳孔不由劇烈收縮。
林楓微微點頭,他看著地面上形狀明顯的痕跡,道:“圓形,直徑大概一尺左右,如此規整的形狀,不可能是火堆燒出來的,應該是炭盆。”
“炭盆?”管家滿臉吃驚。
“不錯。”
林楓視線掃向附近的地面,繼續道:“地面上沒有任何灰燼……正常來說,如果灰燼飄了出來,灑落在冰面上,必會迅速被凍住,而冰面結霜又不平整,幾乎不可能將其清理干凈。”
“所以可以確定,真兇應該用的是煙塵比較少的炭,這種炭價格應該不菲……同時,炭的量應該不多,否則煙塵很難不飄出去,真兇應是計算好了用量,只要足夠加熱烙鐵之類的工具就可以。”
說著,林楓視線不由看向冰庫的鐵門方向,他在想,真兇做“愈合手術”時,應該是開著門的,否則一不小心,報仇現場就可能變成燒炭自殺的現場了。
而想要空氣流通,外面的石門也至少要開一些縫隙,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如果有人經過石門的假山附近,也許就有機會發現石門的異常。
真兇是怎么確定一定不會有人在那個時候經過假山呢?
難道……真的是深夜動手?
這假山位于竹林中,竹林又處于偏僻的西北角,附近沒有茅房之類的地方,夜深人靜時,的確不會有什么人專門經過這里。
所以,只要能確保巡夜的護院不從這里走過,基本上就是安全的。
炭盆的線索,讓林楓不由對真兇是深夜動手的猜測,多了一分傾斜。
他視線向炭盆周圍看去,想著在這附近,是否還會有一些線索,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真兇也就在這和冰塊那里留存時間最多,如果有線索,只會在這兩處。
可冰塊那里,因為是真兇挖心之處,被真兇處理的最為干凈,所以如果還有線索的話,只能是這里了。
“那是……”
忽然間,林楓起身,向左側走了一步,然后又蹲了下來。
他伸出手,再度伸向地面。
不過管家這一次發現林楓不是在觸摸地面,而是好像從地面撿起了什么。
“林寺正,你又發現什么了嗎?”管家連忙好奇詢問。
林楓將手指靠近眼睛,目光向指尖看去。
便見他的拇指與食指之間,正捏著一小縷灰色的線球。
“這是……”
林楓想了想,忽然想到了這是什么:“麻線?”
“難道……”
他突然抬起頭,大腦在這一刻猛然閃過一道閃電,一個猜測,迅速浮上腦海。
“林寺正,你看墻壁那里,那里的冰霜好像也和這地面一樣,有些不同。”
就在這時,管家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林楓聞言,下意識循著管家的聲音看去。
只見距離炭盆放置之處大概五步遠的墻壁靠近地面的地方,那里的白霜,的確比其他地方的白霜少了一些。
“難道……”
林楓心中一動,快步走了過去。
到達墻壁后,林楓將火把靠的更近,眼前的一切也便更加清晰起來。
只見墻壁上,緊挨著地面的地方,正有著一處高三尺左右,寬也就半尺的區域,上面的白霜不見了。
而墻壁其他的區域,白霜比地面上的霜都要多。
林楓知道,這是空氣凝結的結果……所以,正常來說,所有的墻壁都應該一樣。
可這里卻有不同,只能有一種情況……這里之前應該有什么東西貼著墻壁。
而根據這塊區域的大小……忽然,林楓轉過頭看向管家。
管家被林楓這樣一盯,不由有些發懵:“林寺正,怎么了?”
林楓說道:“馬管家,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林楓指著墻壁沒有白霜的區域,道:“你坐在地面上,緊靠著后面的墻壁,我想確定這塊區域是如何形成的。”
馬遠自然不敢忤逆林楓的命令,他連忙點頭:“好好”。
一邊說著,他便一邊靠著墻壁坐了下去。
在他坐下的一瞬間,林楓眸光便陡然一閃:“果然!”
只見馬遠坐下后,后背靠著墻壁的輪廓,正好就在那沒有白霜的區域中,唯一的區別,是沒有白霜的區域要稍微大一些。
但這很正常,畢竟人要掙扎,肯定不會乖乖停留在原處,正因為用力掙扎蹭到了墻壁上的白霜,才將這些白霜蹭沒了。
而林楓會做出這樣判斷的理由……是因為在這塊沒有白霜的區域下方,緊挨著地面的地方,有著一個字!
“馬管家可以了,你可以起來了。”林楓說道。
馬遠連忙麻溜的起身。
他還未來得及說什么,就見林楓來到了他坐下的地方,正蹲下身仔細看著墻根。
馬遠見林楓這奇怪的舉動,不由也好奇的將腦袋湊了過去。
旋即,就聽他意外的聲音響起:“這是……字?月字?”
沒錯,就在墻根處,正有著一個很小的字。
墻壁上除了霜之外,也有薄薄的小冰層,這個字正刻在了冰層上。
看字的粗細,林楓推斷,這應該是用指甲刻出來的。
而這個字,正是馬遠所說的“月”字。
雖然字很小,但它橫平豎直,寫的十分清晰,足以讓人一眼認出它是什么字來。
從馬遠剛剛的試驗可以確定,這個區域是人靠著墻壁用力掙扎蹭出來的,而就在這個區域的墻根處,最不起眼很容易忽視的地方,用指甲留下了這樣一個字……是誰留的,已然不言自明。
同時,這個位置,也正好符合一個人雙手被綁在身后的情況。
“馬管家,你可認得伱家老爺的字?”林楓向馬遠問道。
馬遠連忙點頭:“小人跟了老爺十幾年,一直在一旁服侍,自是認得老爺的字。”
“那這個字,你覺得是否是你家老爺的字?”林楓問道。
馬遠聞言,連忙又仔細的看了一遍墻根的字,然后他臉上不由露出復雜之色,深吸一口氣,道:“是老爺的字!老爺的字一直都是一板一眼,從不連筆,十分清晰可認,這就是老爺的字!”
“所以……”
他不禁看向林楓,忍不住道:“老爺是被真兇綁到了這里,然后被真兇在這里殘忍殺掉的?”
林楓迎著馬遠憤怒又悲傷的神情,右手拇指與食指下意識摩挲著,點了點頭:“目前所得到的線索,正是如此。”
“原本我只能確定這里是挖心現場,但現在……殺人現場也能確定了。”
“不過你家老爺身為大理寺的少卿,就如前大理寺王寺正一樣,哪怕被賊人殺害,可只要有一絲一毫的機會,也不會讓真兇逃出法網,所以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給我們留下了這個字。”
“月字……”管家眉頭緊皺,說道:“老爺留下月字,是代表真兇的名字里帶著月字嗎?”
林楓搖了搖頭:“可能是名字,也可能是其他的指向。”
如果是名字,可能這個人正好是王儉認識的人,或者是真兇在殺王儉時,給出了自己的名字。
而如果是其他指向……那就多了,可能是地點,可能是自己懷疑的真兇有殺人動機的案子,還可能是如包拯一樣的月牙胎記。
他想了想,看向管家,道:“馬管家,你們府里,可有人名字帶月字?”
馬遠搖頭:“沒有,我們府里無論是主人還是下人,都沒有帶月字的。”
“那你可知道王少卿認識的人里,有誰名字是帶月字的?”林楓又問。
馬遠仍舊搖頭:“也沒有。”
林楓微微頷首,倒也沒什么失望,他本就知道這個案子不會那么容易破解,在冰庫里能發現如此多的線索,確定了接下來調查的方向,對他來說,已經是超出預料的收獲了。
這足以證明冰庫是此案十分重要的案發現場,沒找到這里,就沒法縮小嫌疑人范圍,沒法更有目的的追查……而直到不久之前,周賀林都沒找到這里。
這就說明看似周賀林比自己提前五天調查,可實際上,自己與他的差距,也許只有自己告訴周賀林冰庫到現在的這么幾刻鐘的時間罷了。
查案的事就是如此,非時間能決定一切。
所以自己與周賀林究竟誰占據優勢,還真不好說。
他長出一口氣,仔細在腦海里復盤了在冰庫的收獲,又仔細的對冰庫進行了一番搜尋,確定冰庫里沒有其他線索后,便與管家離開了冰庫。
走出冰庫的石門,重新來到陽光之下,感受著陽光照在身上溫暖的感覺,林楓只覺得自己仿佛從地獄回到了人間,又活過來了。
這冰庫因為設計的太好了,太保溫了,使得那里真的冷的不行。
真兇選擇在那里動手,恐怕也是有一些用意。
“義父。”
這時,趙十五的聲音忽然響起。
林楓看去,便見趙十五快步走來,他向林楓道:“義父,我已經問過王夫人了。”
“王夫人說冰庫的鑰匙,一直被她與其他鑰匙放在臥房的柜子里,為了驗證鑰匙是否還在,我親自去了臥房,最終按照王夫人的指示,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串鑰匙,冰庫的鑰匙就在那里。”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那串鑰匙遞給了林楓。
同時道:“王夫人說有管家管理鑰匙,幾乎沒人向她討要鑰匙,所以她沒怎么檢查過鑰匙,故此這鑰匙是否被人偷過,她也不敢確定。”
林楓點了點頭,并無任何失望,以真兇的謹慎和周密的個性,無法輕易破解他鑰匙的來源,很正常。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鑰匙串,看著這數十把鑰匙,不由想起管家的鑰匙,道:“馬管家,這里的鑰匙和你的鑰匙,一樣吧?”
馬遠點頭:“確實一樣,府里任何鎖頭的鑰匙,夫人都會掌握一把。”
林楓繼續道:“不過這鑰匙數量著實不少,而且每把鑰匙看起來差別也不大,上面還沒有什么標記,你們是怎么知道哪個鑰匙是哪個鎖頭的?”
馬遠聞言,一臉認真,道:“身為管家,就應有閉著眼睛都能摸出哪個鑰匙是哪個鎖頭的能力。”
得……看來你能成為管家,真的是天經地義,你天生就是做管家的料啊。
林楓將鑰匙串換給了趙十五,道:“一會兒還給王夫人。”
趙十五連忙點頭稱是,他看了一眼林楓身后的石門,好奇道:“義父,你們這么快就出來了,這是?”
林楓明白趙十五的意思,笑道:“已經調查完畢了,確實有些收獲。”
這話一出,趙十五雙眼不由亮起,他說道:“那接下來?”
林楓眸光微閃,他沉吟片刻,旋即道:“方向已經有了,但在正式調查這些之前,我準備先去見一下給王少卿送飯送藥的王三,他是這兩天唯一能見到王少卿的人,或許他能給我更多的驚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