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堯來到了一片黑色空間里。
他腳下是這里唯一的光亮地帶。
在這圓形可視區中,黃衣女和他面對而立。
前代西王母雙眼里閃爍著一種環形光暈:“這是你的意識之中,我們以意識重疊的方式進行交流,這樣冥界無法干擾和觀測。”
“你要一直看著我的眼睛。這里有光,是因為你的專注和關注,如果你走神,就看不見我了。要進行意識層面的重疊并不容易。這樣會很辛苦和疲倦,還請稍作忍耐。”
陸堯冷靜下來:“你為什么會在忘川?我在王母墟看到的那個不是你嗎?”
“那個也是我。”
對方輕飄飄一句帶過,轉而說:“覺得「西王母」這個稱號怎么樣?”
陸堯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用意,但還是如實說:“挺好。能開啟昆侖,也能化育萬物,很適合我。”
“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黃衣女臉色舒緩了一些。
“神明稱號主要看是否契合,運用得當,哪怕看似很弱的能力也能無堅不摧。”
她說:“曾是當世最強神明的黃帝,祂的神通是相貌堂堂。這一神通的效果,能夠得到大家的欣賞和仰慕,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作用。”
“要說戰斗和指揮能力,祂不如兵主蚩尤,要說治理與開創,祂比不上炎帝,要說神威與狂熱,祂無法與帝俊相媲美……”
“不過黃帝就是靠著對這一能力的善加利用,讓越來越多的人和神愿意跟隨祂的腳步,愿意相信祂將終結亂世,建立從未有過的太平世界,平息混亂和戰禍。”
“祂最終結束了諸帝并起的神話時代,建立了炎黃神系,成為了后來整個華夏神話的基礎,由此開啟了歷史時代。”
“黃帝取天下的神通,能說它不是世間一等一的天賦嗎?”
陸堯忍不住問:“那個相貌堂堂,是不是讓黃帝很帥?”
“……黃帝的確是儀表堂堂,充滿魅力和鼓舞人心,讓人印象深刻。”前代西王母回憶說:“否則我也不會幫他了。”
陸堯感覺腦子有點炸裂。
沒想到黃帝竟然是一個濃眉大眼的魅力流主神?
帥不僅可以當飯吃,還能統一天下?!
“沒有最弱的能力,只有孱弱的使用者。”
西王母又說:“你回答了我的問題,現在換我來解答你的疑惑。”
她抬起手一劃,光區頓時就多了一面石桌、兩張石椅。
“坐著聊。”
陸堯和她相對而坐。
“你現在看到的我,準確來說,是無上清靈元君這一稱號與我部分記憶的融合。但也可以說就是我,是一部分的我,是保持清醒的我。”
西王母用一種清靈的聲音講道:“之所以我會在這里,因為這個我是舊神。”
“王母墟那邊是另一個我,是戰斗姿態的我,那個我早已羽化。她的使命是壓制和封印東王公,讓祂無法利用不朽者特性逃脫。”
“所以那道門被我取名王母墟,本就是我給自己留下的墳墓。”
“除此之外,還有第三個我。那個我在接壤帶,或者是真理側,她是天帝之女,也在查找東王公的蹤跡。”
陸堯聽得脫口而出:“一氣化三清?”
“那是什么?”
西王母眼里浮現出一絲疑惑:“是一種神通嗎?可惜我不會。”
“我是將自我切割,與稱號力量彼此融合,或者說與它們達成了共識。我用自身將它們進一步改造和激活,稱號本身就有了目的,不論以后持有者是誰,都將延續我的使命。”
“不過這樣切割之后,就無法再合為一體了,因為具有自我意識的個體,誰也不會愿意失去自我主導權。”
陸堯將對方的話翻譯了一下。
西王母是將自己拆成了三個個體,而不是分身什么的,將自己的一部分(記憶和命令)融入稱號,讓稱號能掌控自主——但針對東王公的終極命令不變。
不愧是被委員稱贊的昆侖科學家,將稱號力量給玩成了野生人工智能。
對方問:“現在昆侖是什么樣的情況?”
陸堯簡介了一下如今現狀。
西王母臉上露出一絲懷念:“如果陸吾看到現在昆侖的模樣,怕是氣得渾身炸毛吧,祂是我們之中最在意昆侖的那個……”
陸堯趁機請教:“要怎樣才能讓昆侖恢復過來?”
“我也不知道。”
西王母搖頭:“如果陸吾還在的話,祂應該能做到。當初祂才是昆侖的管家和秩序維護者……我只能給你一個建議,不要像我一樣把自己融入不死樹。”
陸堯楞了一下:“你現在……是不死樹了嗎?還能這樣?”
“不用在意,這是一個錯誤的方向。”她手指插入額頭的長發捋了捋,臉上有些煩躁。
“原本昆侖推進的三個方向,羽化、鬼神及世俗,目前看起來前兩個都失敗了。唯有世俗符合預期,雖然成長可能較為緩慢,但擁有最多的可能性。”
“你會出現在這里,就證明世俗這條路的確是希望。”
陸堯有些迷惑:“推動這三個方向,最終是要做什么?”
“直面世界。”
陸堯更是聽不懂了。
西王母凝視著陸堯:“你認為,你看到的世界,就是它本來的樣子嗎?你認為,你看到了真實世界嗎?”
陸堯忽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論人還是神,都有其局限性。”西王母指了指自己眼睛:“人以眼睛作為主要觀察方式,所見即世界,但那不過是世界留在眼里的倒影。”
“神明呢?是以神格作為另一只眼睛,能看更遠更深,同時還能觸碰到那些更遠和更深的地方。”
“像是現在。”
西王母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戳著自己左手手背:“我們能看到,是手指觸碰。但如果我們沒有這雙高高在上的眼睛,那么只能感覺到被什么東西壓了一下。”
“要如何去理解這種現象呢?是我們的手出了問題,還是外界有什么東西誕生了?”
“雙眼所見,身體所觸,構成了我們對世界的勾畫。”
“但各種生命都不過是盲人摸象,畫出來和理解的都是自己所知。”
“這本身并不影響生存,因為只要能活著,對生命而言就足夠,一切都是為了存活。可惜,神格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單純的平穩狀態。”
“我們獲得了神明身份,第一次站在虛空層面上俯瞰一個個世界,審視我們自己的力量,追逐突破我們既有的極限。我們不再滿足于眼前,而是看向更遠。”
“這一切疑問的答案在超限區的真理側,那些律則構成了真實世界的現象結構。不論來自虛宙還是實宙,其實在虛宙人眼里,我們也是來自于虛幻,在我們眼里,他們是夢中、玉石里、枕中、壁畫上的人……彼此并沒有區別。”
“當然,直面世界本身就是一件極端冒險和恐怖的事。對于大多數神而言,這是一項不智的選擇。”
談及真實世界這一話題,西王母肉眼可見地興致高漲,聲調也輕快了不少。
“不過在很多年前,早有人走過這條路。據我所知,靈族在舊日時代里一直在致力于破解真理側的各種律則……你知道為什么靈族要這么做嗎?”
陸堯想了想:“維持它們在虛宙的統治。”
“說的沒錯。這是一個現實原因,還有一個動力原因,它們想要締造新的超脫者。必須利用律則的力量,才能成為超脫者,按靈界記錄,唯有超脫者能直接觸碰和改變律則,以及破壁。”
西王母輕聲說:“在過去的舊有記錄和傳聞中,只有兩個超脫者。一是舊日統治者,二是將其取代和封印的靈王。”
畸變雙縫事件時,陸堯就聽過超脫者的說法。
諸神基本都認可靈王就是超脫者,還懷疑雙縫是靈王投影,其實這不過是太歲遺失在外的兩條肢體。
他忽然想到:“薨役呢?它們沒有超脫者嗎?”
“它們……”
西王母皺起眉。
“不能談論和描述它們的事,不論任何方式傳遞了它們的信息給他者,都會引來關注……”
她手指指了指頭頂。
陸堯立即會意。
天上的「黃道星軌」。
難怪完全沒有聽到神或人直接談及或記錄薨役,就仿佛它們不存在一樣。
這是不能觸碰的禁忌。
「黃道星軌」會對談及它的人進行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