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霍格在不竭之泉內暗中觀察。
地面的泉眼旁有一個影子，像一塊石頭，或一座雕塑。
它幾乎寸步不離。
那是一個全身被重甲覆蓋的高大騎士，黑甲上布滿刮痕和冰霜，金屬表面鍛有一層紅色花紋，就像被冰封住的火。
騎士手拄一柄暗紅色大劍，大多數時候，它像鐵塊一樣紋絲不動。
當地人有時候會過來拜見他。
“早上好，血騎士大人。”
“血騎士大人，您辛苦了，可以的話，請您也休息一下吧。”
“血騎士大人，請問，堯神大人有降下新的神諭嗎？”
血騎士很少開口。
當有人向他獻上祭品，他才會發聲。
“我非神明，不可僭越。”
以此拒絕。
血騎士是一名使徒，隸屬一位叫做堯神的神明。
這讓尼德霍格覺得棘手。
它過去和使徒這一群體打過交道，使徒們各有優劣，最棘手的是，它們打不過就會請求神明支援。
尼德霍格最煩這一點。
有本事單挑！
不就欺負自己背后沒有神明嗎？
它心里清楚。
不能和血騎士起正面沖突，不竭之泉已經被那位堯神占領。
于是尼德霍格順著霧之國的地下溪流，去遠離血騎士的地方活動。很快它就暴露了。
發現者是一個尼伯龍根，那孩子叫來一大群小孩。
他指著冰層下說：“看！毒泉里有一條黑蚯蚓！”
馬上有其他孩子反對：“這里怎么會有蚯蚓，蚯蚓在土里，不在水里。不可能啦，是大便，是拉得很細的大便。”
尼德霍格大怒，恨不得立即絞死那個嘴臭小鬼。
又有人糾正：“不對不對，是蛇，小黑蛇。”
尼德霍格心說，還好有正常孩子。
過去，尼伯龍根一族就不太聰明，他們表現出一種清澈的愚蠢，就像是這里的毒泉一樣。沒有變成巨人之前，他們就是一群渾身劇毒的怪小孩。
“不好，你看它都僵了，是不是要死了。”
“快快，搶救一下！”
孩子們開始鑿開冰層，將尼德霍格救了出來。
它沒有反抗。
這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首先要接觸當地人，消除這些孩子的恐懼和提防，如今自己看似虛弱的模樣反而是一個優勢。
真正的獵手總是以獵物形式出現。
然后很快尼德霍格就發現，不對頭。
因為自己被那些孩子們關了起來，放在了一個水晶制造的匣子里。
匣里暖和而明亮，很干凈。
但尼德霍格感覺難以呼吸，快要死了。
這里沒有毒，也沒有死亡產生的冥界力量。
它要撐不住了，拼命撞擊堅固的水晶內壁，以此求救。
尼德霍格只覺得悲從中來。
自己沒有倒在諸神黃昏，居然會最終是以這種方式，栽在了這個水晶匣子中，就這樣回歸冥界的老家了嗎……
不過很快事情有了轉機。
那些孩子將它帶到一位冰霜巨人面前。
“巴拉斯市長，您看，我們抓到了一條小蛇，它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起來很虛弱。”
高大的巨人用手指捏起水晶容器，雙眸注視著里面：“哦？冥蛇……真是稀有的物種，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它是以毒和死亡作為食物。”
“大概是之前這里死去的人孕育出了它吧。它生存在毒泉里，冰冷環境、毒素是它喜歡的，你們不能給它提升了溫度。”
“往你們的法術箱庭里灌毒泉試試，你們不是在冰層下的水里發現它的嗎？看起來它能在水里生活。”
得救了。
尼德霍格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氣。
冰霜巨人是尼伯龍根的成熟形態，果然成年人才懂得生存的不容易。
孩子們的確給箱子里加了毒水，而且還定期換水，以確保里面毒性足夠。
水晶匣還有提示毒元素含量的能力，淡綠色時代表毒元素充沛，變成白色就代表毒元素很少。
然而這個水晶匣卻被他們放在了血騎士身邊的一座冰臺上。
“血騎士大人，讓這條冥蛇陪著你吧！”
孩子們如此說著。
尼德霍格如喪考妣。
兜兜繞繞，居然又回到了原點。
位于使徒身側，它壓力很大，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那些尼伯龍根的孩子們倒是經常來看它，給它帶來各種各樣的毒物。尼伯龍根一族擁有冰和毒的雙重屬性，光是他們自身長期使用的衣服和工具，都會攜帶不少毒元素。
如果能吃掉一個孩子，那么毒素會更多。
但這只能想想。
尼德霍格如今太弱，根本沒法吃掉一個孩子。
事實上，過去它和尼伯龍根一族關系還行，主要是哪些自帶毒素小孩同樣是毒系，對它很尊重，而且看起來很可憐，誰都能欺負他們。
那時候尼德霍格也沒吃過這些孩子。
它只是專注地啃咬世界之樹的樹根，從里面汲取力量。
弱者不為難弱者。
隨著尼德霍格從人們的投喂中獲得了大量毒素，它體型日益壯碩，形如叢林蟒蛇，已經難以找到足夠大的水晶匣容納它的身體。
在那位巴拉斯市長的允許下，孩子們將它放了出來。
于是尼德霍格開始沿著毒泉游曳。它大多數時間在冰層下，這里距離不竭之泉力量的源頭更近，能汲取更多的毒素力量。
孩子們總是熱情地和它打招呼。
“冥蛇，你現在好壯！能不能帶我去霧之國的邊沿？我和朋友約在那邊見面，要去沙城讀書。”
它低頭讓對方上來。
“冥蛇，你的家鄉在冥界，能不能帶我去看看。我有一個好朋友失蹤了，應該是死了，去了冥界，我很想念他。”
它搖頭表示不行。
冥界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神明之外的生者進入那地方，就會變成亡者，無法離開。
“冥蛇，你是怎么到霧之國來的？是堯神將你帶過來的嗎？”
尼德霍格沉默以對。
不說話，人們就會以為它無法言語，這樣能減少很多麻煩。這是它和血騎士學到的一手。
尼德霍格得承認，自己重生后的新生活還不錯。
大家都知道霧之國的「不老城」有一條冥蛇。不僅本地人常給它投喂各種毒藥，外地旅行者和度假客過來，更是大方地送全能石這種珍貴食物。
唯一有點麻煩的是，這些人，包括人類、貓人、精靈、白骨先民之類，都喜歡合影。他們會要求和它一起在一種名為晶相上留下倒影，用來紀念。
尼德霍格很配合。
人家投喂全能石，自己不過是擺個姿勢而已，又沒有什么損失。
關注它的還有自堯族的學者們，最多的是魔藥研究員、煉丹師以及魔導士。他們會定期過來，讓尼德霍格吸收各種奇奇怪怪的毒和毒元素，確認它的反饋。
通常來說，毒性越強，毒元素含量越高，尼德霍格就評價越高。
它將尾巴卷曲成圈，以直觀評級。
一圈代表普通貨色。
二圈是精品。
三圈是極品。
堯族學者們還會收集它蛻下來的皮、換的牙，用以做各種藥物實驗和材料。
作為酬勞，他們會給出豐厚的全能石，還有一些高濃度毒元素制成的實驗藥劑，外面幾乎無法獲取。
就這樣經過了十年，尼德霍格已經變成了不老城的名人，它名下還有了一座蛇堡，那是一座冰與石搭建出的奇異城堡。
這是市長巴拉斯的建議。
“冥蛇先生，你的全能石數量太多了，存放很不方便，最好找世界城庫或者海洋金庫將這些全能石存起來，然后到哪兒都能提取。只要你愿意，他們也會上門服務，不老城有這兩家機構的駐點。”
尼德霍格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于是點頭。
“還有就是，不老城想要建造一座屬于你的住宅，可以不用住在里面，這能吸引不少游客。讓他們購票入內，可以帶來不少的收益……”
“不老城將會全權幫你打造，所有收益分成五五分，你覺得如何？只要需要時，你配合一下我們做宣傳，包括參與報道，晶相合影就行。”
尼德霍格覺得也行。
反正自己做的還是和以前一樣。
作為堯族文明唯一的冥蛇，霧之國中誕生的傳奇居民，尼德霍格已經是家喻戶曉。
甚至堯族各世界的使徒也過來專門找它，血丘的鹽久，鹽城的鹽鵠，復活王國的貓草和紅龍黛西，洲島的奈菲麗……都過來和它聊天，目的就一個。
“要不要考慮來我們的城市定居？”
它都拒絕了。
不老城很好，它不愿離開。
尼德霍格從沒想過，自己這樣的怪物會變得如此矚目和追捧。
堯族真是一個奇怪的文明。
有一天，尼德霍格被劇烈震動驚醒。
它仰起脖子，看到不竭之泉附近冰層隆起，一條條樹根從地下沖天而起，到處纏繞著尼伯龍根的孩子。
血騎士和三名冰霜巨人正在到處救援，但是樹根仿佛無窮無盡一樣，它們變成了無數只手，在瘋狂地捕獵孩子們，將他們吸入根須。
尼德霍格心里一驚。
世界之樹的根徹底復蘇了。
它其實之前就知道，那些根須在暗地偷偷襲擊尼伯龍根一族，只是非常隱蔽。這些孩子在北歐神話中就是根須的養分，需要時就會被吃掉。
尼德霍格看到近處有一個小女孩被根須纏住，那孩子經常過來看它，總是在蛇堡外張望，看到它時又會害羞。
此時她嚇得大哭，腿被樹根刺穿了。
尼德霍格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瘋狂撕咬世界之樹的根須。
那孩子在一旁，臉上散發出光：“冥蛇先生好強！”
“冥蛇先生在幫我們！”
“冥蛇先生會贏！”
附近幸存的孩子們都朝這邊跑了過來，奔向蛇堡。
整個霧之國都在沸騰和轟鳴，但孩子們的吶喊卻無比清晰。
尼德霍格仰起頭，冷冷看著朝自己襲來的無數利爪般的樹根。
看來這才復蘇的樹根，并不知道誰才是獵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