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ixsw秦王府書房。
燈燭燃燒,時不時發出‘噼啪’聲。
朱樉打量著姚廣孝,從姚廣孝抵達書房,拿到這份折子后,已經過去很長時間。
折子內容,姚廣孝也看了好幾遍。
“姚先生,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某刻,見姚廣孝又翻到最前面,明顯打算再看一遍,朱樉不耐開口。
姚廣孝抬頭,反問:“殿下,這道建言折出自何人之手?”
“老三啊!”朱樉很隨意說道。
晉王!
哈哈……
‘貧僧果然沒有選錯!’
這個消息,令姚廣孝情緒劇烈起伏,十分激動。
努力控制情緒不外漏,姚廣孝笑道:“陛下應該是借此激勵殿下,同時也是敲打殿下,不希望殿下太過自滿。”
朱樉不由撇了撇嘴,嘀咕:“剛夸我,就拿老三的折子敲打我,他可真是我爹……”
抬頭,詢問:“老三這道折子的內容,我也看了,寫的的確很有建樹,似乎比姚先生給本王寫的那份,更出色。”
“但本王知道好,卻不知道具體好在哪里,先生能給本王解惑嗎?”
因得知折子是朱棡所寫,姚廣孝心情很好,聞言,笑著點頭,先勉勵朱樉一句:“殿下也無需妄自菲薄,您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證明,您的可塑性很高。”
其實,老朱家這些二代皇子,都很優秀。
他倒也并非只是單純為讓朱樉高興。
朱樉笑笑,“先生請說,本王洗耳恭聽。”
“這道折子內的具體辦法,貧僧就不說了,殿下定能看到這些針對性辦法的可行性很高。”
朱樉點頭后,姚廣孝繼續道:“貧僧為殿下詳細分析,這些辦法背后,所反映的本質。”
“也就是治國、治民手腕。”
“首先是武考!”
“治大國如烹小鮮,如果國家之病,不是重病急病,切忌直接用猛藥!”
“昔漢景帝削藩,引發七王之亂,漢武帝推恩令削藩,動靜就小得多。”
姚廣孝點了點折子,“這武考本質目的就是廢除衛所武官世襲,但它更像是武帝的推恩令。”
“對癥施藥,講究‘陰柔’二字!”
“藥勁小、藥力柔、藥效陰!一點點,緩緩拔除病灶!”
“這里的‘藥效陰’不是陰毒的意思,而是指藥效對準病灶的角度很刁鉆!”
朱樉連連點頭,的確很刁鉆。
廢除世襲制,卻沒提一句廢除的話,用不斷淘汰的方式。
淘汰光了,可不就廢除了嗎!
“老三這辦法,用力角度的確很刁鉆很陰!”朱樉評價道:“最主要,還光明正大,是一計陽謀!”
“明明挺陰的,還是陽謀,真邪性了!”
姚廣孝內心暗暗激動,點頭道:“的確是陽謀,考核淘汰最差的,保持軍隊戰斗力,更好守護大明江山,天下人都無話可說,還得為陛下拍手叫好,道一句,陛下圣賢明君!”
‘除了利益受損的世襲武官會罵,天下主流聲音,必然都是支持盛贊!朱皇帝連卸磨殺驢,忘恩負義的罵名都不用背!’
暗暗腹語,姚廣孝繼續說道:“武考是陽謀,是刁鉆陰柔的施藥,是徐徐圖之的緩!”
“而互助社,則是一味急藥、猛藥。”
“迅速成立互助社。”
“然后再利用朝廷軍需棉布采購,以及低價食鹽,迅速穩住軍戶,施恩軍戶、拉住軍戶,將軍戶和衛所武官進行切割,形成一種既對立又依存的關系。”
“這服藥最核心的藥引,就是利益!”
“治民,不對百姓講什么忠義孝之類的大道理,就用利益治民!互助社成也利益,也受制于利益!”
“總結起來,這份建言折的背后,反映出晉王治國緩而陰柔刁鉆,治民急、猛、且利字當先的本質思想。”
“殿下,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反應的都是他的內在思維方式,這便是這道折子中,晉王的思維方式。”
做了最后總結,姚廣孝停了下來。
朱樉連連點頭,詢問:“姚先生,老三治國緩而陰柔刁鉆本王能理解,可他治民又為何急、猛,且利字當先呢?”
姚廣孝笑著解釋:“民心易散難收,收攏民心,就當急且猛,不可猶豫,不可耽擱。”
“否則,民心一旦散掉,再想收拾,就千難萬難。”
“自周朝禮樂崩壞后,道德綱常其實早已不復存在。”
“美德無法治國。”
“美德只剩約束人欲,引導人向善,談美德只是為了讓這個唯利是圖的人世間,不那么臟,讓人不那么絕望罷了。”
“殿下試想一下,如果當有一天,天下百姓都發現,這個世界的讀書人、精英,絕大多數都是些唯利是圖、自私自利的偽君子時,會發生什么?”
“絕望!”
“百姓會感到一種深深的絕望!”
“思想的絕望,很可怕!”
“孔夫子一輩子都在孜孜不倦復周禮,貧僧看來,就是這位儒教大賢,看到了思想絕望的可怕!”
“所有人的思想、靈魂變成一塊不毛的荒涼之地,那一定是,周朝禮樂崩壞之后,一次更大的崩壞!”
“歷朝歷代,利用儒釋道三教,推美!推德!推善!但治天下的本質,早已變成利治天下!”
朱樉聽的都渾身發毛,這么深遠的問題,他從未想過。
思想、靈魂變成不毛之地,一次比禮樂崩壞,更大的崩壞?
什么時候發生?
發生的后果又如何?
姚廣孝注意到朱樉眼中的恐懼,笑著寬慰道:“殿下,即便真的發生一次,禮樂崩壞之后,更大的崩壞,那也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或許,會出現另一種思想,代替儒釋道三教,收拾人心,滋養人的思想、靈魂重新生機勃勃。”
“世界萬事萬物,都在發展,眼下我們解決不了的事情,未來或許無限可期呢。”
朱樉笑了,起身道:“本王杞人憂天了!”
“還是先生豁達!”
“聽了先生一席話,本王也知道,該怎么寫這篇,兩份折子對比后的心得感悟了!”
姚廣孝說的這些話,潤色潤色就可以了。
“先生早些休息吧。”
“貧僧告辭。”
姚廣孝起身離開。
走出書房,自言自語道:“秦王其實也很不錯,不過,就憑晉王這道折子,就可看出,晉王更優秀!”
“這道折子,再次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翌日。
早朝結束。
朱樉又化身小尾巴,跟在朱元璋身后,一路來到御書房。
然后獻寶似,帶著一點小小嘚瑟,把折子呈送到朱元璋案頭。
朱元璋落座,看著擺放在面前的折子,詫異抬頭,“寫好了?”
嗯啊!
朱元璋觀察朱樉,果然,黑眼圈很重。
懷著狐疑,朱元璋拿起折子。
隨著不斷翻看,不由連連點頭,片刻后,合上折子,“寫的不錯,分析的也很好,尤其是最后論儒釋道三教作用,更是很有深度!”
“想要什么獎勵,只要不過分,父皇都可以賞給你!”
還有這等好事?
朱樉激動的差點跳起來,忙道:“父皇曾規定,兒臣等人就藩時,身邊都要派一名僧人。”
“兒臣自己選中一人……”
“是那個住在你府中的道衍對嗎?”朱元璋反問道:“在皇覺寺,他先去投靠老三,老三似乎看不上,然后去投靠你。”
“他還參加了咱舉辦的僧人考試,可并沒有得到僧官,只得了一件僧衣。”
對于朱元璋知道姚廣孝,朱樉一點兒都不驚訝。
忙道:“父皇,有些人就不適合考試,但卻真的有才。”
“道衍和尚就屬于這種人。”
“兒臣這道折子中的一些想法,就有道衍的一些觀點。”
朱元璋挑了挑眉,略顯驚訝,略作沉吟后,答應道:“那好吧,這事兒父皇答應了。”
“兒臣謝父皇!”朱樉生怕朱元璋反悔,語速極快,激動謝恩。
姚廣孝正式成為秦王僧官這件事很小。
幾乎沒什么關注過。
朱棣更是不知了。
花費十幾天時間后,水稻收割結束,顆粒歸倉。
這一日清晨。
天色微微泛白。
朱棣、徐妙云也才剛剛起來,收拾里里外外。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就從村口傳來。
朱棣聽到馬蹄聲,下意識循著聲音望去。
一個熟人出現在視線中。
周浪騎馬疾馳而來,在小院外勒馬頓足,看到朱棣時,翻身下馬,牽馬來到籬笆外,笑著打招呼:“朱先生。”
朱棣笑問:“是不是來通知村兒里,要開始收田稅了?”
“是要收田稅,不過我來,不是為了這事。”周浪笑道:“今年,蔣縣尊想搞個實驗。”
“官府直接收田稅,不承包給士紳。”
“我原來分管的這片,就是試點。”
“蔣縣尊已經在路上了,我提前趕來給朱先生報個信。”
說話功夫,周浪已經進了院子,壓低聲音說道:“朱先生,這次蔣縣尊還要看一看咱們土橋村的學堂。”
“您看要不要準備一下。”
朱棣不由被逗笑。
咱們土橋村?
這周浪也是個妙人。
真是,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朱棣笑問:“蔣縣尊為何要搞這個官府親自收田稅?”
“蔣縣尊說了,承包給鄉紳,鄉紳暗中加稅,百姓負擔太重,他想搞個試點,看看縣衙動起來,在朝廷收稅規定期限內,縣衙可以管多少個村子。”
“往后,就算縣衙不能徹底取締鄉紳包稅。”
“也可以按片輪流,比如,今年土橋村這片兒,縣衙直收,明年換其他片區直收。”
“總之,蔣縣令突然間,挖空心思,就想給農民減輕負擔!”
“好像突然轉性了,縣衙很多人都感覺不認識蔣縣尊了。”
朱棣再次被逗笑。
心里則清楚。
蔣胖子這是要真干實干了!
“徐先生!”這時聽到動靜的徐妙云走出來,周浪忙行禮問好。
朱棣轉頭,笑著對徐妙云說:“蔣縣令有真干實干之心,咱們也要讓蔣縣令,收獲榮譽感。”
“今天讓孩子們停一天課,這樣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