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海盜在整頓潰退的潰兵。
城頭,將士們歡呼聲落下后,也開始抓緊救治被海盜箭矢射中的同袍。
不過這一戰,被城下箭矢射中的同袍并不多。
一直守在云梯附近的將士,只有一組五人。
大部分將士,都站在靠城內一側墻頭,三五一組,隨時增援。
敵軍靠近城下時,弓箭手只能射中,站在靠城外一側,守著云梯的袍澤。
嗒嗒嗒……
朱棣在安撫受傷將士時,急促腳步聲中,身后傳來聲音:“殿下,沈將軍派人來了。”
朱棣錯愕。
轉身……
跟隨親兵兄弟趕來的將士,忙捶胸行禮,“卑職拜見殿下,沈將軍……”
徐輝祖聽到動靜趕來。
聽聞沈仁趕往鎮東衛,會盡快出兵的消息,不由驚的瞪大眼睛。
沈仁中邪了?
之前恨不得求姐夫,千萬別靠近他。
現在上趕著出兵幫忙。
還要把倭寇的兩百艘戰船全都截留下來,送給姐夫?
有了這兩百艘戰船,再從福建就地招募一些善駕船的青壯,直接把海防就地轉化為水兵。
姐夫就能擁有一支,兩百艘戰船的水軍了!
訓練一段時間。
憑這點力量,稱霸四海是說大話。
但也能成為,大海之上,最強勢力之一!
據說,陳祖義戰船也不過三四百艘罷了。
朱棣等沈仁親兵說完,笑著感謝:“多謝沈將軍增援,不過,回去轉告沈將軍,希望沈將軍慢一點行軍……”
沈仁親兵驚的張嘴。
燕王要獨自堅守閩縣三天?
三天后,才準自家將軍封鎖閩江水道?
親兵余光往城外倭寇陣列方向看去,‘倭寇近萬人,燕王竟想憑借一千五百人,堅守三天?’
親兵雖然不清楚朱棣為何如此。
可還是領命匆匆離開。
親兵一走,徐輝祖就忍不住了,“姐夫,我們為什么要獨自堅守三天?”
一旦倭寇分兵攻打其他三面城墻,他們就十分兇險。
現在的情況,援兵越早越好吧?
朱棣搖頭,“沈仁即便現在已經到了鎮東衛,也不可能現在就來,但倭寇很快就會分兵攻城。”
“所以,我們能不能守住,靠不上沈仁的援兵。”
鎮東衛只有一個衛。
即便全軍出動,也只有6500人。
一旦封鎖閩江,陳祖義橫亙在閩江入海口的大軍,必然要進攻沈仁。
同時,城外的倭寇一旦知曉沈仁參戰,必不敢再攻閩縣,會倉皇撤退。
單憑他手中的一千五百兵力,再加鎮東衛一衛人馬,根本不足以將登上閩縣的八千倭寇全都留下。
“所以,我們堅守三天,打三天,最大限度消耗城外倭寇,接下來收官之戰,才能全殲登岸倭寇!”
徐輝祖暗暗吸氣。
姐夫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之前謀求讓倭寇損失慘重自行退兵。
現在倒好,竟然謀劃,全殲登陸倭寇。
膽子是不是太大了點?
朱棣并不知徐輝祖腹誹,轉頭,“張武,馬上派兄弟從南門出城,找到譚淵,告訴他,只要咱們能堅持住,他就不準動,給我藏好了!”
譚淵在南門五里外一片林中隱藏。
原計劃,一旦倭寇分兵攻城,攻城期間,突然發起奔襲,予以倭寇再一次沉重打擊。
可現在,他準備把譚淵這股力量藏起來。
讓倭寇誤以為,他所部親兵,也在城內參與守城。
一旦沈仁封鎖閩江。
倭寇倉皇逃竄時。
譚淵部出其不意奔襲掩殺,可以發揮更大戰果。
咚咚咚……
張武領命離開時,城外,鼓聲響起。
倭寇分兵了!
兩支各兩千人倭寇、海盜,分別往北南、南門而去。
朱棣暗暗深吸一口氣,“輝祖,去傳令東門李漁,往南北兩門各增援五十兄弟,通知城內,譚淵給我留下的五十兄弟,分別去南北兩門!”
徐輝祖領命后,就匆匆離開。
他很清楚,最大的考驗,馬上就要開始了。
擋住這一波攻擊。
倭寇最猛的進攻勢頭就擋住了。
片刻后。
閩縣城頭又一次響起喊殺聲。
“南北兩門也傳來喊殺聲!”
“倭寇三面圍城了!”
“老爺,閩縣就一千五百守兵,聽說倭寇有一萬人,怎么可能守住,咱們從東門逃吧?”
“逃?徐小公爺發妻,親自披甲坐鎮東門!她會讓咱們出城?燕王說了,守城期間,亂城中人心者,就算他戰敗,事后都要殺人!”
當南門、北門、西門三面響起喊殺聲時。
本來就緊張的閩縣士紳、百姓,瞬間坐臥不寧,恐慌不安。
南門。
一里外,一個小山包上。
譚淵帶著幾名把總站在馬背上眺望。
目睹倭寇突破,登上城頭,三五為一組的海防士卒,慌亂奔沖增援,可倭寇卻在不斷擴大登城點。
幾人全都面露焦急。
一名把總怒罵:“海防上這些廢物,怎么這么簡單的戰術都做不好!”
把兵力,分為若干個小的團體。
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在兵力不足時。
可以讓有效的兵力,投射到最危險的地方。
如果不這樣做。
按照朝廷原本的軍制。
一個小旗帶10個兵。
本來,有些云梯,5個兵就能守住。
兵力富裕的情況,用十個當然沒問題,更保險。
可兵力不足的情況,就是浪費,如果十個兵,分兩組。
空余的一組,就能投射到,更需要兵力的云梯附近。
很簡單的戰術。
殿下早以原來的小旗為單位,分好了組。
每組都是熟人,選出來的也都是在本小旗內,有威信的。
殿下安排的如此詳細,可這些廢物,臨戰中,竟然像無頭蒼蠅一樣。
譚淵緊盯城墻,看張武帶著五六個兄弟沖殺過去,總算把倭寇在城頭的擴張勢頭壓住,海防士卒漸漸穩定,這才說道:“海防好些年沒打仗了,而且,咱們覺得簡單,是因為殿下早讓咱們這樣訓練,咱們剛開始,不也是亂糟糟嘛……”
從金陵離開。
一路耗時三個多月趕往福建途中。
沿途殿下就給他們進行分組。
以五人五馬為一個兵力單位。
模擬演練,戰場奔殺中,若干個兵力單位,任意組合,投射兵力。
剛開始,他們也做不好。
直到后來,慢慢演練,才漸漸適應。
當然,騎兵五人為一組,戰場進行任意匹配組合,進行有效的兵力投射。
難度比步兵更大。
這要求,每一個騎兵都有十分嫻熟的馬術才行。
好在,他們這群人,跟隨殿下轉戰草原時,不知累死了多少戰馬,練出了一身好騎術。
“趕下去了!張武好樣的!”
突然,有人驚呼,打斷譚淵思緒。
譚淵凝神看向城頭,目睹張武一刀砍殺最后一個倭寇,徹底肅清倭寇占據的登城點,不由笑了。
這小子,真正成長起來了。
不枉皇爺、娘娘把明霞姑娘許給他。
這一天。
南北兩門,險象生還。
好幾次,朱棣迫不得已,一邊硬抗陳部精銳猛攻,從西門抽調援兵,增援南北兩門。
雖然兇險,可到底守住了。
一天時間,倭寇幾乎連番進攻。
在火藥罐的轟炸中,丟下兩千多具尸體,臨近天黑前,悻悻收兵,退回下午開始修建的大營內。
起初,陳壽根本沒有修建營寨的打算。
陳壽打定主意,要在閩縣縣城慶功。
可午后,越打,陳壽信心越弱,才開始修建大營。
倭寇大營。
也沒什么營帳。
海盜從不準備這些東西。
一群群倭寇,湊在一堆堆篝火附近,從閩江登岸時的輕松早消失不見,取而代之,則是滿臉凝重。
最中間一堆篝火旁。
陳壽為首的首領們,在火光映照中,默默吃著干硬的餅子。
琢磨著,為何兵力優勢這么明顯,明明,整個閩縣城防,一直就搖搖欲墜,可怎么就打不下!
啃不動!
咬不爛!
“誰能說說,為何明四皇子的城防,明明一直搖搖欲墜,怎么就不倒?”池田恒興突然開口,目光看向其他首領。
這個問題他想不通。
他們伊丹池田家,若是有這種防守能力,那可就太好了!
神田孝信嘴唇動動,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他看出點門道。
可為何要告訴池田家呢?
雖然兩家在國內算是盟友。
可若是神田家,能借助這種戰術法子,增強實力,或許大阪神田家,可以擴張得到更大疆域!
“其實并不難理解。”
陳壽打斷神田孝信思緒,拿著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比劃,“我觀察了,明四皇子城頭兵力,一般以三人、五人為一組,只要三個人能守住的地方,他就不浪費一個兵力!”
“若是兇險的地方,他就能隨即,把一個個三五一組預備兵力,進行組合,迅速投射道最兇險的地方,以局部兵力,壓倒性優勢,迅速解決最兇險處危機……”
這種戰術。
過往從來沒有過。
肯定是明四皇子獨創!
不得不承認。
他不如明四皇子。
這種戰術,特別適合馬六甲的密林作戰!
他若是早懂這種戰術,和土邦爭奪土地的過程中,就可以更加游刃有余。
就能搶奪更多土地!
“不止如此。”神田孝信見陳壽已經把最大的秘密說了,也不隱瞞了,“還特別考驗領兵之人,對戰局變化的敏銳捕捉,西門,明四皇子要面對陳將軍的精銳,還能增援南北兩門,但南北兩門領兵將領……”
神田孝信話音戛然而止。
南北兩門的將領,對戰局變化的確不夠敏銳。
但正在迅速適應成熟。
今天越往后,他們打的越艱難。
起初,還能登上城頭,擴大登城點。
可后來,越來越難了。
明天恐怕更不好打!
“陳將軍,要不,我們請陳首領增援吧?”一名中原海盜,低著頭,小聲提議,也看不清臉色。
陳壽、神田孝信等人臉色瞬變。
再增援,就得梁道明等人增援。
當初約定,雖說他們打頭陣,梁道明隨后跟進,戰利品全歸他們。
可其實,說直白點就是梁道明等人不參與,只是跟著來,壯壯聲勢。
打仗的事情,全都得靠他們。
如果梁道明增援。
將來閩縣的財富,梁道明是不是也要分一份?
梁道明勢力大,分潤時,必然也要分最大份。
各家今天損失這么慘重,最后被梁道明分走最大份?
絕不行!
陳壽到不考慮財貨。
更多在考慮尊嚴。
他陳家兩千披掛鐵甲的精銳,竟然打不下小小閩縣,還要梁道明增援。
此番,父親展示力量,建立絕對威望的計劃,就徹底泡湯了。
想到這里,陳壽當即開口:“咱們損失慘重,朱四郎就沒損失?他這種戰術,是極其高效的利用了兵力,可隨著損失擴大,他這個戰術,終究也有支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們始終占據兵力優勢,最終勝利肯定是我們。
我們距離勝利已經很近,且已經付出這么大代價,現在讓梁道明、呂珍等人插手,將來拿走至少一半財貨,你們當真愿意?”
陳壽是懂人心的。
這話說到每個人心坎。
“我們自己干!”
“勝利就在眼前,已經走了九十九步,這個時候,絕不能讓梁道明插手!”
眾人紛紛附同。
陳壽暗暗松了口氣。
目光看向火光通明的城頭,‘明四皇子,你很優秀,但我耗也要耗死你!’
兩千精銳。
最值錢的是盔甲。
只要打下閩縣。
就能去城下,扒下戰死士卒的盔甲。
離開閩縣時,劫掠一批青壯,回去訓練一年半載,又是一支陳家精銳!
哪怕這兩千人死光也沒什么。
只要在明軍增援趕來前,打下閩縣就行!
城頭。
朱棣巡視來到北門。
徐輝祖匆匆趕來,匯報道:“姐夫,今天戰死三百多……”
話中,徐輝祖肉疼的唇角直抽搐。
攏共也就一千五百人。
一天戰死三百多!
朱棣臉色毫無波瀾,吩咐:“給今天配合咱們作戰的青皮混子發盔甲和武器,明天,每五人為一組,讓他們守在云梯前,身后站一名老兵督戰,后退者,殺!”
“把城內抓捕的其他青壯帶上城頭,這些人,也練了幾天,讓他們扔火藥罐。”
這段時間沒少抓住鬧事的人。
有城內的青皮混子。
士紳家受不了管束的少爺們。
也有入城后,趁機鬧事的農村無賴。
六七百人,全都押解在縣衙,做各種練習。
同時,也在出高餉,征召城內悍勇之士。
當然,鬧事的排在最前面。
運氣好,活下來后,他會直接編入自己即將成立的私兵中。
讓他們為中原去海外開疆拓土,光榮的死在戰場上。
戰死了,免除他們軍事管控期間所犯之罪。
如果最后還能活下來,他榮耀,他們也跟著享受榮耀。
往后如果再犯事。
那就直接清洗掉。
徐輝祖偷偷看著朱棣,暗暗咂舌,現在的姐夫,他是即敬又畏。
也就對身邊的親人、朋友才會展現人情味。
其他時候,越來越冷漠了。
當然,他也很崇拜。
反正,如果沒有姐夫。
他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把閩縣管的井井有條,并且還守住閩縣。
至于那些在姐夫眼中,可有可無的青皮無賴,他也不在乎。
就是站在姐夫身邊,有些冷。
收斂思緒,忙說道:“我這就去安排。”
這一夜。
注定不平靜。
陳祖義旗艦。
經過改裝,十分奢華的船艙房間內。
陳祖義手握著陳壽派人送來的信,臉色十分難看。
八千人打一千五百人,優勢在他們。
竟然還能打的這么稀爛!
“首領,不是少將軍無能,而是明四皇子太厲害。”陳祖義心腹開口勸說:“明四皇子這種戰術,十分高明,咱們故土的各種兵書,屬下都讀過,從未有人用過如此戰術,這是明四皇子獨創……”
陳祖義臉色漸漸緩和。
這一戰,長子學到這個戰術,已經價值千金。
即便現在收兵,都值了!
而且長子信中也信心十足說了應對辦法。
最笨拙的消耗戰!
明四皇子的戰術,本質就是把有限兵力運用到極限。
消耗下去。
明四皇子最先堅持不住。
只要能打下閩縣,哪怕八千人損失六千人也無妨。
打下閩縣,丟在閩縣城墻下盔甲全能找回來,從閩縣劫掠一批青壯,訓練一半年,送去和馬六甲那些土邦打幾仗,就又是精銳。
最主要,長子信中提及。
此番跟隨的海盜,損失慘重,他們陳家就能趁機收買吞并了!
他們陳家損失得起。
此番跟隨的其他海盜,可損失不起!
現在利益迷暈了這些人的眼睛。
等將來……
陳祖義唇角冷笑一閃而逝,“把消息壓住,不要讓梁道明等人知道,派人去通知陳壽,按照他的計劃做吧!”
“什么?燕王讓我們不要急著增援?”
福清前往閩縣官道上。
鎮東衛指揮使,聽聞沈仁親兵匯報后,忍不住驚呼,喃呢,“這位到底是藝高人膽大,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這可是八千倭寇!他只有一千五百人!”
朱棣雖未向親兵透露,為何要如此。
沈仁略微琢磨,就看透了。
眼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逝,唇角浮現笑容,“人家是藝高人膽大,這是要在閩縣最大可能消耗倭寇兵力,為全殲倭寇做準備。”
話中,沈仁看向親兵,好奇詢問:“有沒有觀察,燕王如何在城頭安排兵力?”
“屬下看到一些奇怪現象,燕王把兵力,以三人、五人不等分為一組……”
“妙!妙!妙!”
某刻,沈仁突然激動撫掌,雖然親兵描繪的很粗略。
可沈仁到底是久經沙場的將領,還是猜到這樣做的妙處。
‘當真小看了這位殿下!’
這絕對是燕王獨創!
這等能力,將來出海后,還怕做不成一番事業?
這種高效運用兵力的法子,兩萬私兵,燕王能發揮出至少四萬戰斗力。
他可以肯定。
燕王私兵的軍制,一定和大明軍制不同。
一定是以三人,或者五人為最小單位。
周圍將領,聽聞沈仁掰開揉碎講解闡述,終于明白。
可更加驚訝。
沈仁看著,笑笑,說道:“這個戰術很高明,你們可以學學。”
就當很多人議論朱棣的戰術時。
雞籠嶼外,夜幕下,五艘戰船,宛若幽靈般飄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