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這么早就去秦淮河?”
“是啊,早點去,早點占個好位置,你不去嗎?要不要給你占個位置,俺們全家都去!”
“別說了,俺們東家嚴令我們所有人,今天不準請假,不然就不是扣工錢,而是直接辭退俺們!俺也特別想去看燕王回京的盛況,可總不能為了看熱鬧,一家人喝西北風吧!”
“俺們東家給俺們所有人放假,還是帶工錢的,俺們東家還說,俺們好好表現,將來金陵城搞雇工身股制的多了,不被同行記恨,俺們東家也要搞,給俺們股息,你也別難受,聽說,陛下還要在洪武大道,搞一個檢閱新軍的儀式,到時候也能看燕王陸軍第一鎮風采。”
“可俺還想看燕王的大海軍!”
大清早。
無數人往城外涌去,這樣的一幕幕,頻繁在金陵城各處上演。
金陵城內的精英層,權貴、官員、士紳、商賈,有人對朱棣的回來,抱以極大熱情,有人則十分敵視。
為了不讓百姓去給朱棣捧場。
利用百姓對他們的依附關系,下達了十分嚴苛的命令。
皇宮。
早朝結束,朱標跟著朱元璋來到御書房。
朱元璋落座,深深看了眼朱標,隨即笑著吩咐:“等臨近中午,你就帶著朝中文武百官,東宮衛率將校去秦淮河,代咱接老四回家……”
朱標含笑認真聽著。
父皇的用意他知道。
讓朝中文武百官去直觀見識一下,老四帶回來的新氣象。
東宮衛率也是如此。
甚至,更重要。
讓東宮衛率將校,直觀感受一下,老四新軍和他們到底有什么不同。
“父皇,兒臣知道了。”朱標點點頭,含笑問:“父皇和母后不去嗎?”
朱元璋瞪眼,“咱迎接老四,像什么話!”
他是老子!
他也是要面子的!
當然,肯定要去看看的。
只是不和標兒他們一起去,悄悄的去,不驚動任何人。
朱標笑笑,“那兒臣就去安排了?”
“去吧。”
東宮。
呂本牽著朱允炆的手,望著東宮通往皇宮方向,神不思屬道:“允炆,你大哥要回來了,可能你父親,就不會像以前一樣親近、疼愛你了……”
三歲多,再過幾個月,就快四歲的朱允炆微微皺眉,“為什么?”
過去幾個月,四叔家那個瘋丫頭回來后。
就特別惹人討厭。
皇祖父、皇祖母滿心滿眼都是那個瘋丫頭。
皇祖父、皇祖母對他都沒如此。
瘋丫頭在皇宮內稱王稱霸也就算了。
母妃還把對方數次接到東宮小住,東宮所有人都捧著她!
呂本見朱允炆皺眉,微微一笑,允炆年紀小,很多事情不懂。
但大人們表現出的偏愛,已經能感受到了。
呂本蹲在朱允炆面前,看著朱允炆,“不要問為什么,等你長大后就明白了,等會兒見到你父親,你只要告訴你父親,你特別想去見你,從未蒙面的大哥,你父親一定會十分高興,更加喜歡你……”
現在還不是時候,教導允炆利益之爭。
但這種方式,同樣能達成效果。
首先,這番話,允炆轉述給太子爺,太子一定會十分高興。
其次,太子一高興,大概率就能答應,把允炆帶在身邊去接朱雄英。
用手足之情,去算計一個父親,不可能失敗!
此舉,可在朱雄英心中埋一根刺。
同時,文武百官看到太子這種場合,都把允炆帶在身邊,會怎么想?
肯定會想,太子十分喜愛允炆!
目前為止,這就足夠了!
胡惟庸這些年蟄伏,真是越來越陰險了。
這個法子,就是胡惟庸想出來的。
若非那個不中用的閨女不配合他們,這件事,倒也不用如此復雜麻煩。
朱允炆點點頭。
呂本含笑,剛要說話時,就見朱標乘坐肩輿從遠處而來。
忙道:“允炆,你父親下朝回來了。”
朱允炆看去,臉上頓時露出高興笑容,“父親!”
大喊一聲,掙脫呂本的手,丟下呂本跑了過去。
呂本看著朱允炆,邁著小短腿,跑的搖搖晃晃,情緒突然有些不好。
說到底,允炆也是朱家人,天生向著朱家。
將來扶持允炆做皇帝,呂家就真能和朱家共享這天下?
‘至少,也是朱家之下,最顯赫的家族吧!’
呂本快收拾情緒,露出笑容,大喊:“允炆慢點。”
隨即,緊張追上去。
等呂本趕到時,朱標已經從肩輿下來,正在和朱允炆說話。
“父親,孩兒……孩兒想和父親一起去迎接大哥,孩兒,孩兒還從未見過大哥……”
“好!”
“太子爺。”呂本忙行禮解釋,“臣準備接允炆出宮,去秦淮河看熱鬧……”
朱標牽著朱允炆手,起身,笑道:“孤帶著允炆去吧,洪武大道閱覽新軍結束后,你就盡快回北平,另外,你和老四之間的恩怨,該放下就放下,不要做,讓孤下狠心的事。”
“太子爺,臣早放下了,當初也是臣心胸不夠大……”呂本慌忙低頭解釋。
朱標滿意點點頭,帶著朱允炆乘坐肩輿離開。
呂本緩緩抬頭,目視朱標離去背影……
微哼一聲,轉身離開。
他就不信,朱四郎勢頭越來越盛,太子心中就沒點戒備。
若真如此,太子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
他們這些仇視朱四郎的人。
現在對太子沒用。
可只要太子容不下朱四郎,下定決心和朱四郎翻臉時。
亦或者,需要抑制朱四郎在大明影響力時。
他們就對太子有用!
難不成,到時候滿朝藍玉、沐英這樣,極力希望和朱四郎搞好關系,效仿、學習朱四郎的人。
太子即便做到皇位上,能安心嗎?
不能!
總有一天,太子肯定要逐步啟用他們這些人。
臨近中午。
朱紫巷開始熱鬧起來。
耿府外。
“耿瑄,做什么去!給我回來!”
耿夫人厲聲呵斥。
耿瑄直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騎馬直奔徐府。
抵達府門后,翻身下馬,十分自來熟,笑著把馬韁扔給家丁,詢問:“我阿姐動身了嗎?”
“沒……”
家丁話未說完,耿瑄已經快跑沿階而上,消失在府門外。
幾個家丁面面相覷。
“大小姐坐月子,耿瑄不知道?”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春曉小姐!”
“俺看啊,他是迫不及待,想稱呼大小姐師娘!”
家丁議論中,耿瑄入府后,就直奔徐妙云住的閣樓。
迎面,碰到從閣樓別院內出來的徐妙音姐妹。
“二姐,阿姐不跟你們一起去迎接姐夫嗎?”耿瑄在人群中尋找,臉上露出失落之色。
徐妙音打趣道:“你確定是找阿姐?”
耿瑄訕笑,腹誹,‘你嫁給代王了,自然飽漢子不知饑漢子餓。’
“我去看看阿姐……”
丟下一句話,不顧身后徐妙音一群人取笑聲,快步往閣樓跑去。
閣樓內。
“阿姐,我來看看你。”耿瑄站在嬰兒床邊,含笑說話同時,余光不停往嬰兒床邊,搖著撥浪鼓的春曉方向瞟。
徐妙云靠在床頭坐著,唇角情不自禁浮現笑容。
她見過輝祖想成家立業。
見過雄英暗戳戳關心采綠。
各種各樣都見過。
但耿瑄這種臉皮極厚的,她還是第一次見,視線轉向一直不搭理耿瑄的春曉,“春曉,你和耿瑄一起去吧,我這里還有其他人照顧……”
春曉這才抬頭,想拒絕,徐妙云微微瞪目,春曉低頭,耳尖有些微紅,點點頭。
徐妙云被逗笑。
之前妙音她們反復提議,讓春曉一起去,春曉都拒絕了。
現在答應。
看似她這個師娘佯裝生氣的原因。
可實則,是耿瑄的原因。
“春曉,你先去準備吧。”
耿瑄目視春曉離開,轉頭,視線落在徐妙云身上,頓時笑問:“阿姐,你是不是要耳提面授,傳授我東西?”
徐妙云被逗笑,沒好氣笑道:“誰說我要傳授你東西?”
“阿姐把春曉支走,這不是明擺著嘛。”
耿瑄抱拳,滿倆哀求,“阿姐,你可憐可憐我吧,給我支個招,這都多少年了,我是真的就認定春曉了,當初被她逼的跌坐韓國公府門前,我的心,噗通噗通跳的厲害,阿姐你能明白嗎?當時我就非春曉不娶!……”
徐妙云含笑聽著……
等耿瑄說完后,笑道:“年后,春曉要去天下行醫……”
回來這一年,耿瑄所作所為,她都看在眼里。
春曉若是因為世俗的各種閑言碎語,錯失耿瑄,恐怕再也遇不到另一個‘耿瑄’了。
她作為師娘,肯定希望春曉往后能過的幸福。
反正,若是小祈婳將來能遇到耿瑄這么一個少年。
哪怕對方身份寒微,她都會支持。
當然,耿瑄能娶到春曉,也是耿瑄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耿夫人反對?
若非耿瑄誠意很足。
她身為師娘,還瞧不上耿家呢!
耿家不就是一個侯爵之家嘛?
她和四郎這么優秀的學生,將來還能比他耿家差?
耿瑄眼睛一亮,“師娘,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跟著春曉,一起游歷天下?”
師娘?
徐妙云微微愣怔,然后無奈笑著搖頭。
這小子,臉皮太厚,太會順桿爬了。
“未來一年,朝廷要北征,你要是隨春曉游歷天下,就失去了這次歷練機會,你可以參加完北征后……”
“不用不用!”耿瑄連忙搖頭。
北征有娶媳婦重要嗎?
打仗的機會有很多,春曉卻獨一無二,只有這么一個。
大不了,將來跟著姐夫混。
姐夫在四海開疆辟土,缺少打仗機會嗎?
何況,這些年,他也不是一直在混日子,為了離家出走,他也努力增長本事了!
徐叔在京營訓練新軍,他就當一名普通小兵,接受了最嚴苛的訓練。
徐叔還夸贊他呢!
而且,跟姐夫混。
相當于當了上門女婿。
春曉肯定更高興!
“謝謝師娘阿姐!”
耿瑄手舞足蹈給徐妙云深深鞠躬后,轉身看著嬰兒床內的小家伙:“高煦啊,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話罷,興沖沖離開。
春曉已經在閣樓下等著了。
看耿瑄嘴唇都快咧到耳根,笑著下閣樓,轉身往外走同時,詢問:“師娘和你說了什么?”
“師娘說你要去游歷天下行醫……”
“我想跟著姐夫混,當上門女婿!”
耿瑄毫不保留,不但把徐妙云說的講了出來。
還把他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春曉。
春曉觸角笑意一閃而逝,頓足,轉身,“你不用跟著我,你跟著師公操練了這么久,北征是個很鍛煉人的機會,也是對你自身努力的肯定,就好像我去游歷天下行醫,也是想檢驗自身努力的成果和不足……”
我媳婦就是優秀啊!這么好的媳婦,我要是放任溜走了,豈不得后悔死?
“那我北征期間,你可不能看上其他人!”
春曉耳尖瞬間變紅,懶得再說,加快腳步。
少男少女,懷著美好情愫,騎馬離開朱紫巷。
嘖嘖……
“耿瑄這只癩蛤蟆得逞了。”
馬車內,娜仁托婭目視耿瑄和春曉騎馬經過,放下簾子,嘖嘖搖頭。
這些年,耿瑄死纏爛打的事跡,別說朱紫巷了。
整個金陵都知道。
而她住在朱紫巷,更是看到很多,耿瑄和耿家人,因此事鬧矛盾。
耿家人真是眼瞎!
烏云琪格笑著戳了戳娜仁托婭額頭,“少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你才多大!”
教訓完娜仁托婭,烏云琪格撩起簾子,呆呆看著突然間,車水馬龍的朱紫巷。
在這里住了好些年。
都沒見過,如此熱鬧的景象。
朱粗魯回朝了。
北征馬上就要開始。
這次,草原和大明又要死多少人。
在大明住了這些年。
她對大明也有了感情。
真不希望,兩族再血流成河了。
可同樣也清楚。
國與國。
男人與男人之間。
分不出個勝負,這場戰爭就不可能停止。
與其如此,還不如徹底分出勝負吧。
朱粗魯那么厲害,此番北征,能把草原徹底打服嗎?
可惜,朱粗魯不是此戰的總統帥。
她希望兩族之間,麻利點做個了結,一方勝,一方輸,輸的一方徹底臣服,安安穩穩,睦鄰友好過日子。
或許,那個時候,她就能再次回到草原上。
在青草地縱馬疾馳,追逐藍天白云下,翱翔的蒼鷹。
烏云琪格和娜仁托婭趕到秦淮河時。
秦淮河兩岸,已經人滿為患。
好在,她們的身份特殊。
順利進入有將士值守護衛的權貴官員所在區域。
雖然靠后,可也視野極好。
娜仁托婭個子矮,自己還準備了小凳子,站在凳子上看著。
倒吸涼氣,“整個金陵城的人,該不會全都來了吧?陛下和皇后娘娘呢?朱粗魯這么給他們露臉,他們怎么沒來?”
烏云琪格壓聲教訓:“別亂說話!”
皇帝和皇后即便來,也不可能在這里。
百姓人群中。
朱元璋、馬秀英被十幾個喬裝后的禁軍心腹團團保護在其中。
“怎么還沒回來?”
“俺都等不及了,聽說,這次各種船就三百多艘,海軍戰船兩百艘!”
“俺聽說,陛下下令燕王的海軍戰船回來后,再像上次送觀摩團回來,在秦淮河上鳴炮,要說,陛下就是懂咱們的心思。”
百姓議論蜂擁入耳,馬秀英余光瞥視朱元璋。
朱元璋唇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含笑提醒:“別笑了。”
朱元璋沒好氣瞪了眼馬秀英。
碼頭。
朱標和朱樉一群皇子們站在最前面,劉伯溫、汪廣洋領銜文武百官在后面靜靜站著。
“阿爹怎么還沒回來?”
不耐煩的清脆聲響起,眾人紛紛循聲看去……
小祈婳被朱樉抱著。
朱允炆羨慕看了眼小祈婳。
四叔家的瘋丫頭,仿佛誰都喜歡。
為什么?
就連二叔,不抱堂兄朱尚炳,卻把四叔家瘋丫頭抱在懷中。
其他皇叔想抱。
二叔還厚顏無恥,用兄長身份壓人。
為什么,所有人都對瘋丫頭這么好!
娘說,是因為素未蒙面的四叔。
四叔到底有什么特殊之處,不但這么多人迎接他。
就連他家瘋丫頭,都讓這么多人喜愛?
“祈婳,你們家海軍戰船,總共有多少門火炮?”朱標含笑詢問:“你見過你們家海軍戰船齊射的場景嗎?”
小祈婳頓時掰著手指頭,算來算去,卻越算越糊涂,索性直接不算,“大伯,好多好多火炮!”
哈哈……
眾人頓時被逗笑。
一群皇子爽朗笑聲,引得周圍人紛紛把視線投來。
靠后面一些。
胡惟庸湊到李善長身邊,看著前面氣氛十分和諧的朱家皇族眾人,含笑低語:“好和諧一幕。”
現在朱家的和睦。
有多重因素。
一、朱皇帝對太子堅定不移的支持。
二、朱標身為兄長,做的很到位,至少,無論真假,一直都做到了兄弟躬親。
但這些年,這么多皇子成年,外放封藩。
卻依舊能保持和睦。
還有一重因素。
朱四郎!
很多皇子都在看朱四郎的態度。
如果現在朱四郎若是和太子離心離德,他可以十分肯定,老朱家這些皇子們,瞬間就會各有各的心思。
朱四郎在朱家皇族中的影響力。
如今已經不比太子低了。
洪武九年,寧愿當農民都要拒絕封藩。
當了農民后,把日子過的蒸蒸日上。
后來更是讓朱皇帝‘低聲下氣’求著出來做事。
縱橫草原。
考科舉。
然后去福建。
福建一個墊底行省,朱四郎花了不到五年時間,發展成向朝廷貢獻稅賦的大省。
擠入所有行省前七。
在此期間,還在海外拿下東番、巴拉望島。
組建了一支,由兩百艘戰船組成,比大明水師都先進的海軍艦隊。
陸軍第一鎮新軍、第一混成協。
擁私兵三萬余人!
如果說,太子主要憑兄弟躬親,讓朱家皇子們折服。
那,朱四郎就是憑實打實做出的成績,讓朱家皇子們佩服、敬畏。
朱四郎的成就,幾乎都是人家白手拼搏來的。
盡管齊泰、黃子澄一直嚷嚷著,朱四郎是因為得到大明支持才有現在。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
這只不過是將來對朱四郎發難的借口之一罷了。
大明、朱皇帝給朱四郎的支持少之又少。
即便有,朱四郎歷經生死,為大明尋回傳國玉璽這一件功勞,就足夠回報大明了。
正是因此,朱四郎在朱家皇子中,有著十分特殊的影響力。
可以說,只要朱四郎堅定不移站在太子一脈,支持太子一脈,其他皇子就沒希望,朱家就亂不起來!
他想將來扶持朱允炆也就很難實現。
朱皇帝就是厲害!
很早就看透了這一點。
所以不顧群臣反對,費盡心思,把朱雄英送到朱四郎和徐妙云身邊。
他們這些仇視朱四郎的人。
很難從朱四郎方面做什么,讓朱四郎和太子反目。
這個人對大明沒有野心。
海外基業也蒸蒸日上。
為今之計,只能從太子入手。
太子對朱四郎龐大勢力的猜忌,會逼著朱四郎遠離太子一脈!
李善長余光瞥視胡惟庸唇角陰冷笑意一閃而逝,微微皺眉。
他近期,越來越不安了。
“惟庸,我對你只是有過提攜之恩,算不上師徒,往后不要師徒相稱了。”
李善長的話,不高不低。
可周圍很多人都聽到了。
胡惟庸錯愕看著李善長。
周圍官員,紛紛轉身,滿臉驚愕。
李善長一副從容平靜,他本不想如此,可他真的嗅到一股令人心驚肉跳的兇險氣息。
如今胡惟庸陷入低潮。
他突然提出解除師生關系。
可能會讓人誤會,他李善長功利。
誤會就誤會吧。
總好過,被胡惟庸拉下水。
他需要,聽到的人,幫忙把這件事傳開。
胡惟庸艱難回神,低頭,陰陽臉獰色一閃而逝,咬牙抱拳:“惟庸高攀了,請韓國公恕罪!”
老狐貍怕什么,他清楚。
可他早已不是當初的胡惟庸!
這些年的隱忍蟄伏。
他學會了很多。
以前的胡惟庸,得志便張狂。
如今的胡惟庸,是一個為了目的,可以一直陪著笑臉當奴才的人!
這些年蟄伏。
他反復讀過王莽、司馬懿、楊堅之流,最善于隱忍歷史人物傳記。
這些人就是他的榜樣!
胡惟庸轉身離開。
“船來了!”
大喊聲響起,李善長收回視線。
所有人看著小型的水師斥候船,急速劃動駛來,頓時精神一震。
斥候上碼頭,小跑來到朱標面前,“稟太子,燕王海軍戰艦,已經在下游三十里外!”
朱標看著斥候臉色蒼白,微微詫異,不過沒有說什么,點點頭,“知道了。”
待斥候離開后,轉身看向一群兄弟,“老四要回來了。”
一群皇子含笑點頭,眼中迫不及待躍躍欲試。
“四哥終于回來了。”
“總算能看看四哥的海軍艦隊了。”
“二伯,我想下地。”小祈婳掙扎著。
“小沒良心!”朱樉笑笑,把祈婳放下。
小祈婳剛站穩,就迫不及待跑到碼頭最前面,眼巴巴盯著水面。
朱尚炳抬頭看向朱樉。
朱樉笑著揉了揉小家伙小腦袋,“去吧。”
朱尚炳頓時笑了,小跑著來到小祈婳身邊。
小祈婳看了眼,抓住朱尚炳小手,兩個小小身影,站在碼頭最前方。
“好大……”
朱標低頭,剛想對朱允炆說話,讓朱允炆也去,遠處突然隱約傳來嘩然聲。
顧不得說話。
抬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河岸兩邊,聚集滿了百姓,向下游延伸。
根本看不到,下游到底發生了什么。
“燕王!燕王!燕王!”
“燕王千歲!”
“大明威武!”
激昂高亢的山呼聲,開始越來越清晰從下游遠處傳來。
上游圍觀的所有人,頓時開始騷動。
很明顯,燕王的海軍出現了。
而且肯定十分壯觀。
不然不至于如此。
可大伙兒卻看不到。
朱標轉身招了招手,東宮侍從靠近。
朱標吩咐:“馬上再派人策馬在秦淮河兩岸,向所有百姓喊話,待會兒海軍會鳴空炮,讓百姓不要害怕恐慌。”
此事,早已通傳。
可遠處的震驚山呼聲這么強烈。
他還是不放心。
很快,騎兵在兩岸人群后面,策馬疾呼離開。
“這是什么怪物!”
“這是船嗎!?”
就當騎兵趕往下游,消失在視線內不久,驚呼騷動聲響起。
秦淮河金陵段,河面寬約二十丈。
所有人目視所及,只見一艘龐然大物,直接占據河面四分之一,宛若橫臥河面的巨獸,推開河水,濺起高高水浪,疾馳而來!
朱元璋、馬秀英呆滯。
朱元璋低聲喃呢:“這就是老四雞籠嶼造船廠,造出來的最新戰船?”
這艘戰船隨老四出現在福建時。
錦衣衛就傳來了消息。
可畢竟信報中的文字描述,無法和直觀觀察相比。
這也太大了!
戰船本來就高。
桅桿比戰船更高。
三幅巨幅風帆張開,整艘戰船給人的壓迫感太強了!
都超過金陵城墻高度了!
眾人震驚中。
隨著艦隊靠近,壓迫感更強。
而被旗艦堵住的視野,也漸漸更加開闊。
后面,風帆點點,連綿成片的戰船終于映入所有人眼簾!
“這就是四哥的海軍艦隊嗎?”
“我現在總算知道,剛才的斥候,為何臉色蒼白了,嚇得!”
“四哥現在玩的這么大嗎?”
驚呼聲從朱標、朱樉、朱棡身后響起。
三個年長兄長這才回神,相互對視,眼中盡是驚駭。
未見時,兩百艘戰船,這樣的文字描述,根本無法體會,多么壯觀。
親眼所見,才能真正感受到其中震撼。
反正,與他們而言。
比十萬大軍列陣而立,沖擊都要強烈!
朱樉看了眼朱標,故意笑道:“大哥,老四玩的有點大啊!這還只是給咱們看了一角罷了,一千五百門火炮齊射如何場景?后天父皇在洪武大道檢閱新軍,又會給咱們什么震撼?”
大哥只要能容得下老四。
他就不爭了!
朱棡也悄悄觀察朱標。
朱標沒有任何異常。
“阿爹回來了!阿爹!小棉襖在這兒!”小祈婳激動招手。
在這里的所有人,都在看戰船,都在震撼于朱棣海軍艦隊的威風。
可小祈婳只是想快點見阿爹。
朱允炆被小祈婳聲音驚醒,看向小祈婳。
然后又呆呆看向河面,駛來的龐然大物,以及后面,黑壓壓,連綿成片的戰船。
眼睛盯著戰船上,影影綽綽的人影,試圖尋找出朱棣這個素未蒙面的四叔。
“師傅,小師妹!”
“小師妹,這里……”
旗艦艦首。
孩子們爬在護欄邊緣,指著小祈婳激動大喊。
雍鳴被朱棣抱著看兩岸景象,看到小祈婳后,也高興招手,“阿姐,我和阿爹回來了!”
眾人被雍鳴的喊話吸引。
驚愕看來。
哈哈……
隨即,哄然大笑。
朱棣沒好氣笑道:“能不能給你爹留點臉!”
臭小子,讓他少點矜持,不是讓他沒皮沒臉!
祈婳是想當姐姐,覺得當姐姐威風。
這個臭小子,雖然是寵著妹妹,但這種場合,不能給他長點臉嗎?
雍鳴一只手緊緊摟著朱棣脖子,笑的更加燦爛,奮力招手,小聲道:“阿爹,我們上岸,先回外公家看娘親和弟弟好嘛?”
朱棣笑著點點頭。
父子說話間,旗艦距碼頭已經只剩三里。
俞靖立正,鏗鏘請命:“王爺,是否停船?”
“可以。”一會兒還要鳴炮,距離太近,不好。
“王爺令,拋錨停船!”
號角聲響起。
岸上的驚呼議論聲瞬間消失。
無數雙眼睛,緊盯著戰船。
只見,號角聲響起時,一個人影出現在旗艦中間,最高的桅桿,最高處。
隨著三色令旗揮舞。
旗艦后面,河面上的戰船開始運動起來。
原來的編隊,有的開始降帆隨水流向后,有的加速向前。
一群跟隨回來的商賈豪強,哪怕早見過海軍變化編隊。
此刻,依舊看的津津有味,震驚不已。
“這樣的視覺盛宴,金陵城所有人,肯定是第一次見!”
“聽聽,現在還能聽到一點兒聲音嗎?所有圍觀的人,和咱們第一次一樣,都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一會兒一千五百門火炮齊鳴,才更值得期盼!咱們當初不在雞籠嶼,無緣一見,等了這么多天,總算能見證這一刻了!”
“王爺,艦隊調整完畢!”俞靖看著桅桿上方,令旗兵的旗號,鏗鏘匯報。
朱棣點點頭,吩咐:“向岸上打旗語,我方一刻后,將會按照朝廷命令,進行所有火炮齊射!”
俞靖領命后,轉身接過身邊將士遞來的令旗。
快步走到艦首,揮舞三色令旗。
“這旗語是什么?”
“誰會讀旗語?”
皇子們議論著。
藍玉從后面走出來,匯報道:“太子,燕王發旗語告訴大家,一刻后,將進行火炮齊射。”
他去觀摩,了解燕王海軍旗語。
朱標點點頭,“你來回復。”
藍玉領命后,走到最前面,站在小祈婳和朱尚炳身后,猛地揮手。
然后把兩個小家伙往后拉了拉。
免得一會兒受驚害怕,掉到河里。
戰船上。
俞靖笑道:“永昌侯知道咱們的旗語。”
朱棣笑笑,平靜吩咐:“開始吧。”
俞靖瞬間悄悄握拳。
深吸一口氣,轉身,喝令:“傳令各艦,齊射準備!”
號角聲中,令旗兵開始傳令。
片刻后,不時有號角聲回復。
直到號角聲落下。
俞靖看向朱棣。
戰船上,所有人都看向朱棣。
朱棣當然明白,此刻,意味著將士們已經完成彈藥裝填,準備射擊。
朱棣目光環視岸上,涌動的人潮,突然竟然有些緊張。
默默吸氣后,緩緩舉臂,猛地揮下。
旗艦號角聲突然昂揚吹響。
“這是做什么?”
“不清楚啊……”
砰砰砰……
怯怯議論中,炮擊聲突然響起。
旗艦甲板,一門門火炮,率先火光噴涌,白煙籠罩。
砰砰砰……
隨即,整個江面上到處都是炮擊聲。
火光噴吐,濃煙滾滾。
戰船在炮擊中,左右搖晃。
可岸上圍觀百姓,已經看不到戰船,整個江面上,只能看到火光和白煙。
胡惟庸陰陽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瞪大眼,瞳孔劇烈收縮,‘這就是朱四郎的大海軍?若是實彈炮擊武定門,陸軍攻城,今天,恐怕要改朝換代了吧!’
黃子澄和方孝孺等人站在官員隊列最后面。
炮聲轟鳴中,臉瞬間蒼白,噗通跌倒。
方孝孺等人只是看了眼,并未因此而瞧不起黃子澄。
他們也一樣。
耳朵此刻嗡嗡作響,天地間,仿佛只剩轟鳴聲。
他們已經見過小規模的海軍戰船齊射。
有了心理準備。
可此刻,依舊有種心防破裂感!
這就是燕王之威!
其他人呢?
方孝孺努力保持冷靜,看向前面的上官。
所有人,鴉雀無聲,臉蒼白無比,身體竟然隱隱間都在顫抖。
武將比文官好點,可也好不了多少。
太子呢?
太子會不會……
方孝孺順著人群間隙,看向朱標背影。
朱標,以及所有皇子們,全都驚的微微張嘴,臉色微白。
藍玉眼角狠狠跳抖,低頭看了眼,面色平靜的小祈婳,唇角又狠狠抽搐。
這就是東番和大明的不同。
朱老四家長女,在東番成長,或許也沒見過這等景象。
可到底見多了海軍鳴炮。
可這一幕,對于大明來說,沖擊、震撼絕對是可以觸及靈魂的!
只是,著實太震撼了。
當時他向陛下諫言,讓朱老四所有戰船再來一次鳴炮,也沒想到,會如此震撼!
不過,就該如此!
不用猛藥,如何觸及大明所有人靈魂深處。
不用猛藥,身后這些夜郎自大的同僚,還沉浸在天朝上國的美夢中!
睜著眼睛,卻像瞎子。
永遠看不到,朱老四去了東番,東番已經日新月異,翻天覆地了!
風似乎都被火炮震懾。
秦淮河上,一點風也沒有。
許久后。
濃煙才緩緩散開。
隱約間,露出猙獰的戰艦!
此刻,所有人眼中,無論是最大的旗艦,還是后面的其他戰船,都顯露崢嶸,宛若猙獰兇獸。
圍觀眾人,這才回神。
“娘呀!俺還以為是老天爺發怒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這就是燕王的海軍嗎?這也太厲害了!”
“燕王的海軍如此,陸軍第一鎮呢?”
朱元璋在百姓激動驚詫議論中回神,眼睛盯著,從濃霧中,緩緩啟動,向碼頭靠近的旗艦,喃喃低語:“秀英吶,老四真是小母牛上天了,咱們這個兒子,真是小母牛上天了!”
他創業之初。
若是有這等堅船利炮……
而混賬老四,去福建,也不過幾年時間罷了。
比他強!
這回他放心了!
“嘿嘿,這是咱兒子!”
馬秀英聽著傳入耳中的自言自語,沒好氣笑著瞪了眼,現在又是他兒子了。
這男人……
“走吧,咱們去迎接老四,恐怕老四給咱們的驚喜還會更多。”
朱標笑著對朱樉等人說道,彎腰抱起朱允炆,察覺朱允炆渾身哆嗦,緊了緊手臂,安撫道:“別怕,這是你四叔的海軍戰船!”
話罷。
快速往碼頭走去。
朱樉在朱標走后,才回神,艱澀扭頭,看向朱棡,“混賬老四,這些年去福建,到底闖出多么大一份家業!”
朱樉話音落下,一群皇子,迅速涌向碼頭前方。
旗艦靠近。
踏板放下。
藍玉率先帶著小祈婳和朱尚炳上船。
見了朱棣后,便笑著歡迎感謝:“歡迎王爺回朝,王爺,這一響,咱們大明很多人應該睜開了眼睛!”
朱棣立刻明白。
恐怕齊射這個命令,是藍玉向老頭子諫言的。
含笑點點頭。
大明睜眼,這是好事。
藍玉低聲道:“王爺,陛下已經決定,后天在洪武門檢閱陸軍第一鎮和朝廷新軍,而且,還要你們陸軍第一鎮和太子衛率、京營新軍進行對練演練,你們有個心理準備。”
朱棣微微愣怔。
不過,想想又覺合情合理。
老頭子肯定想要看看,大哥的太子衛率、京營新軍,和陸軍第一鎮的對比。
“阿爹……”
朱棣被小祈婳的聲音驚醒,順著聲音低頭,就見小祈婳嘟著嘴,舉著雙手求抱。
身邊還怯生生站著個小男孩。
看年齡,朱棣就猜到,應該是二哥家尚炳。
“阿爹抱!”朱棣笑著把兩小家伙抱起來,看向怯生生的小家伙,“尚炳對嗎?你小時候,四叔還抱過你。”
朱尚炳有些害羞,點點頭,不敢和朱棣對視,偷看朱棣。
父親和娘,經常提及四叔。
提及的次數,比大伯都多。
娘親說,四叔、四嬸還是娘親的恩人。
哈哈……
“老四,你是小母牛上天,想要羨慕死我們啊!”
爽朗大笑聲傳來。
朱棣循聲看去……
朱樉跟在朱標后面,大笑開著玩笑。
朱棣快步迎上去。
“大哥、二哥……”
朱標笑著拍了拍朱棣肩膀,“回來就好。”
朱允炆被朱標抱著,好奇打量朱棣。
他聽很多人提及過這個四叔。
有人稱贊。
外公一些人,則咬牙切齒咒罵。
這個人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笑起來,感覺比父親生氣時都讓人害怕。
剛才那種連綿不斷的打雷聲,就是這個四叔弄出來的。
“孩兒拜見父親。”
豁達親切聲響起。
眾人視線轉移,落在朱棣身邊,身形挺拔的翩翩少年郎身上。
朱樉、朱棡等人眼睛一亮。
一群皇子不由對視。
這是雄英?!
又悄悄看向朱棣。
他們在雄英身上,看到了老四的風采。
尤其是雄英的笑。
太像老四了!
朱標把朱允炆放下,盡管朱雄英個子比這個年齡的孩子高很多。
朱標還是情不自禁笑著用力抱了抱。
竟然發現,抱的很吃力,抱不動了。
不由笑著揉了揉朱雄英腦袋,“父親現在都抱不動你了!”
朱雄英笑著撓頭。
孩子氣這才流露出來。
朱標和朱雄英說了幾句話,再次抱起朱允炆,看向朱棣,“老四,帶我們看看你這艘旗艦?”
朱樉等人,全都眼巴巴看來。
朱棣笑著做一請的手勢,“當然可以了。”
朱棣帶著朱標參觀旗艦時。
后面戰船。
各營管帶、副管帶開始動員講話。
船艙內。
孫元楚站在半個營將士面前。
剩下的半個營,副管帶帶著,乘坐另一艘戰船。
孫元楚視線環視換上嶄新軍服,背著行軍被以及火銃的將士們。
油燈光線比較昏暗。
可他已經能看到將士們臉上躍躍欲試的昂揚精神。
滿意點頭,大聲道:“海軍的兄弟們,已經向大明所有人,展示了王爺強有力的一面,馬上就要輪到咱們陸軍了。”
“別的話我不多說,只有一個要求,拿出我們最好的風采,展示給所有人看!”
半個營,數百名將士,立正鏗鏘道:“絕不給王爺丟臉!絕不給王爺丟臉!”
孫元楚滿意笑了,命令:“排隊出艙,上甲板,等待下船!”
嗒嗒嗒……
整齊步點聲響起。
這樣一幕幕,發生在每一艘戰船船艙內。
然后,一隊隊將士,踩著整齊步點,走出船艙,在甲板列陣而立。
“快看!”
“快看甲板!”
“這是燕王的陸軍第一鎮將士嗎?好威嚴!”
岸上,百姓看著一個個方陣,在甲板列陣而立,發出陣陣驚呼。
朱元璋仔細端詳著,可距離還是有點遠了……
朱棣剛剛帶著朱標參觀完畜力動力艙,從里面出來,朱標聽著外面傳入船艙的驚呼,好奇道:“怎么了?”
朱棣猜到了,笑道:“應該是第一鎮將士們出艙。”
朱標含笑看了眼朱棣,隨即道:“走,我們也去看看,我們早想見識見識你的陸軍第一鎮了,這回,我把衛率的將校們,全都帶來了。”
話中,朱標快速出艙……
歡呼聲、驚呼聲,愈發清晰傳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