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相,你說這個消息是真是假?”
帥帳不遠處,呂本臉色極為難堪,瞥視一眼,遠處湊在一起的藍玉、沐英、耿炳文等人。
這些蠢貨!
身為太子爺的人,如今卻想極力交好朱四郎。
怎么?想腳踩兩只船,給自己留條后路。
等著吧,將來只要太子爺和朱四郎反目成仇,保管首先打壓朝中藍玉為首,這群腳踩兩只船,不忠的無恥之徒!
胡惟庸也在觀察眾人反應。
這種時候,最能看清楚,誰敵視朱四郎。
誰保持中立。
誰靠向朱四郎。
將來,敵視朱四郎的可以拉入反燕聯盟。
中立者也可以拉攏,確保其不倒向朱四郎。
交好朱四郎者,就是他們反燕聯盟必須要打擊、清除的對象!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這些事情,必須要從現在抓起來,做起來。
否則,想鏟除那般妖孽的朱四郎,就是癡人說夢!
聞言,收回視線,“應該是真的……”
呂本臉瞬間更加難堪,微微捏緊拳頭,咬牙低語:“胡相,朱四郎這是故意搶太子風頭!他極有可能會,無恥之尤來捕魚兒海參戰,分潤屬于太子爺的功勞!”
朱四郎會這樣嗎?
胡惟庸微微擰眉琢磨。
呂本雖然平庸,可也不蠢,可就是太仇視朱四郎,情緒影響腦袋。
本能下意識認為,朱四郎以偏師,搶先冒險打下和林是為了搶太子風頭。
這種認知基礎,自然會判斷出,朱四郎要來捕魚兒海搶功。
朱四郎是這樣的人嗎?
此番回朝,一千五百門火炮鳴響秦淮河、檢閱、演練,朱四郎的確出盡了風頭。
可這也不是朱四郎的錯。
這些安排,都是朝廷做出的。
只是朝廷這邊的新軍太拉胯,所以才給了朱四郎及其陸軍第一鎮出風頭的機會。
觀其北征開始后。
率領陸軍第一鎮為表率,試圖用攻打張北的表率犧牲,團結人心。
又主動領偏師,去和林,吸引北元兵力,為太子主力大勝創造機會。
此王,不像是一個會來捕魚兒海,和太子搶功的。
“呂大人,無論朱四郎會不會來搶功,首先,我們要盡快奠定勝利基礎。”
呂本聽不得對朱四郎中肯的判斷。
他也不想惹呂本情緒不爽。
想要利用一個對自身有價值的人,就一定不要做,不要說人家不喜歡聽的事情。
這也是他加入朱皇帝陣營并不早,卻能迅速異軍突起的原因。
他和楊憲其實都是一類人。
只不過,楊憲那個蠢貨,身居高位后,馬上變得傲慢放縱,得罪了太多人,露出了太多破綻。
其實,他也差點重蹈楊憲覆轍。
當初,朱四郎迅速成為皇帝心頭好,皇帝讓朱四郎參加科舉,似乎有意讓朱四郎入朝為官。
讓他產生危機感。
李善長那老狐貍的提醒、敲打,他才夾起尾巴。
后來,更是被朱四郎趕出朝堂。
從云端跌落塵埃,巨大的挫折,撕心裂肺的痛,讓他真正發生轉變。
藍玉那個粗鄙丘八,這些年,一直說,朱四郎算是他半個先生,有再造之恩。
說起來,他和藍玉的遭遇也差不多。
只是,昔日驕傲的藍玉。
認識到自身不足,成長后,竟然忘記了朱四郎予以他的恥辱!
轉而,向朱四郎獻媚?
胡惟庸暗暗微哼,收斂思緒,繼續道:“若是我們打不好,我們這邊拖延太久,朱四郎出于大明整體利益考量,在穩定西蒙古局勢后,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參戰!”
他自問,對朱四郎這個人,認識還是比較深刻的。
表面看,朱四郎處處在維系和太子的關系。
是出于兄弟情誼。
可這只是表象。
只有他這種人,才能看的更清楚。
朱四郎維系和太子的兄弟情誼,為之而努力,妥協、退讓。
本質目的,是朱四郎在顧慮大明利益。
若是有一天,兄弟情誼與大明利益發生沖突。
他可以百分百肯定。
朱四郎一定會為其所認為的大明利益,舍棄和朱標的兄弟情誼。
“所以,我們一定要盡快奠定戰略優勢,告訴朱四郎,太子率領的主力一路,不需要他,也能實現大勝的戰略目的!”
呂本其實就是因為擔心朱棣摻和捕魚兒海戰事,想盡快發起攻勢,奠定勝利。
胡惟庸分析的出發點,雖然和呂本不同。
但結果相同。
呂本面露笑容,隨即看了看日頭,含笑邀請道:“一個時辰也差不多了,胡相,我們一起去見太子爺吧。”
不遠處,藍玉、沐英幾人,看著胡惟庸、呂本、常茂等人湊在一起,談笑間,往帥帳走去。
藍玉微微皺眉,“走吧,我們也去帥帳。”
呂本等人琢磨什么,他們都能猜到。
他們也討論了,要不要提議太子,想辦法傳令朱老四,盡快來捕魚兒海參加戰略決戰。
朱老四來,勝算無疑更大。
可對此提議,他們也有顧慮。
首先,消息真假不得而知。
或許脫古思帖木兒,就是希望他們等下去。
其次,也是他們最猶豫的原因。
這一戰是太子的立威之戰!
朱老四參加,到底是給朱老四樹立聲望?還是給太子樹立聲望?
而且,邀請朱老四參加,后續的麻煩事還很多。
太子系中,那些仇視朱老四的人,一定會抓住此事做文章,在朱老四和太子之間埋刺。
最后。
他們也要考慮太子的感受。
邀請朱老四參加捕魚兒海戰略決戰,太子心中會怎么想?
會不會認為,他們對其領兵能力不信任?
最終,再三思慮,他們還是放棄了邀請朱老四參戰的決定。
藍玉幾人,心情十分復雜,最后抵達帥帳。
朱標見眾人都到齊了,環視眾人,詢問:“都冷靜了吧?說說你們的想法?”
“末將有話要說!”
常茂驟然起身,抱拳鏗鏘道:“首先,脫古思帖木兒的消息真假難辨,燕王真的打贏了?攻克了和林?”
“縱使脫古思帖木兒所言非虛,和林方向,還有納哈出的十萬精銳,我們都知道,只要不打掉草原的上層,就不可能解決草原問題,所以,燕王偏師一路,想要肅清西蒙古,恐怕還需很長時間,末將認為,還是按照之前,西線打西線的,咱們東線打東線的!”
“大雨已經下過,接下來的天氣不錯,我們的兵力,完全有能力獨立完成,我們的戰略目的!”
北元那點戰斗力,一路已經證明了。
只要是堂堂正正,迎戰于野,他們兵力雖少,但也有絕對優勢!
尤其手握四鎮新軍這個大殺器。
豈能失敗!
“太子,末將附同鄭國公。”
“末將附同!”
“末將附同!”
朱樉、朱棡坐在一起,看著常茂話落,嘩啦站出一群將領請戰,相互對視一眼。
這些人,擺明了抵觸老四參加捕魚兒海戰略決戰。
在這件事上,涉及大哥,他們也不便發表意見。
隨大流即可。
朱標沒理會常茂等人,看向藍玉,常茂等人請戰很正常。
他們不想老四摻和進來。
“永昌侯,你們呢?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有不同意見?”
藍玉有些走神,不知為何,常茂等人的激烈態度,讓他很不踏實。
回神,忙起身,“稟太子,常茂說的有些道理,消息的真假,我們的確無從驗證,我們主力一路,還是要做好獨立作戰的準備,不過,臣反對常茂等人表現出的傲慢驕縱,任何的輕敵,都是對自身的不負責任……”
湯和看著藍玉,微不可察點頭。
藍玉話落后,朱標含笑總結:“伱們的意思,孤明白了……”
就是做好獨立作戰的準備。
其實,他也是這樣想的。
藍玉主要是提醒他,要敲打常茂等人,不要讓這群人太輕敵驕縱了。
“既然要獨立作戰,那大家就議一議,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隨后,一群人積極討論后議定。
主動走出大營尋戰。
不過,出營范圍要不超過二十里。
整個戰略制定,即有積極進取的一面,也不失謹慎。
當晚。
北元和明軍發生接觸性試探進攻的消息傳到張玉大營。
張玉光著膀子。
張渠正在幫張玉的傷口上藥。
聽聞斥候匯報后。
鄭世龍摸著大光頭,嘀咕道:“這位太子還有兩把刷子嘛。”
張玉笑笑。
大明最強的精銳,最頂尖級的武將團都在太子朱標麾下。
打出這樣的戰績,一點兒都不驚訝。
其實,太子朱標掛帥也可以。
做一個名義上的統帥,留在北平就行。
把戰爭的事情,完全交給老四這個副統帥。
這樣就可以極大避免,軍事中,摻雜太多政治因素了。
張渠一邊給張玉纏繃帶,一邊笑道:“此戰勝利,主力一路更加自信,恐怕很快就會主動出營尋戰,脫古思帖木兒支走咱們,戒嚴捕魚兒海王庭,這些都讓人十分不踏實……”
張玉拿起衣服,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往外走去,站在門口,凝視北邊,沉聲道:“把咱們軍中所有斥候都撒出去,再次向將士們傳達,王庭對咱們的仇視……”
張渠、鄭世龍相視一眼,神色漸變凝重。
繼續加強下面將士對王庭的敵視。
將軍這是做好了,要參戰的準備。
也不看好明太子能打贏!
他們只有騎步軍五萬精銳。
若是明軍主力真的敗了,他們增援,也很兇險!
翌日。
朱標大營西三十里外。
脫古思帖木兒大營。
太陽初升。
整個草原一片翠綠,柔風卷著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草香味,爭先恐后竄入鼻孔中。
脫古思帖木兒身穿冕服,站在帥帳外,聞著柔風夾雜帶來的青草香味,唇角笑意越來越濃,“要起風了,明太子,你知道嗎?”
哈哈……
話中,仰頭爽朗大笑。
明太子派兵在附近抓捕老牧民的消息,他早得知了。
而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這里可是他的地盤!
他的家族再次經營了百年。
他王庭的直屬地。
就好比明朝的直隸!
那些被他故意丟在外面,沒有遷徙到王庭的老牧民,都是他丟下的。
那些老牧民,能替明太子預測到雨天。
卻‘無法預測’,這一帶,大雨之后必有大風!
即便沒大風也無妨。
打仗怎么可能完全靠長生天庇護。
嗒嗒嗒……
急促馬蹄聲,打斷脫古思帖木兒思緒。
斥候疾馳而來,靠近后,翻身下馬,小跑抵近,“稟可汗,明軍主力出營了!”
聞言,脫古思帖木兒眼睛驟然明亮,爽朗吩咐:“傳令軍中諸將來帥帳議事!”
片刻后,阿魯臺、鬼力赤、把禿孛羅等人紛紛抵達。
脫古思帖木兒含笑道:“我們的計策發揮作用了,明太子出營了。”
話中,看向太平、把禿孛羅二人,“你們二人馬上去你們瓦剌部十五萬精銳中,太平率領本部五萬兵馬,在我們與明太子主力交戰時,給本汗把明軍大營端了!”
他絕不容許明軍再逃入大營內。
“把禿孛羅,率領你部及馬哈木部十萬精騎,在大戰發生后,給本汗迅速穿插到明軍與其大營中間,見機行事!”
“遵命!”太平、把禿孛羅起身領命后,不做停留,迅速離開。
脫古思帖木兒目視二人離開,收回視線,看向其他將領,“我們這邊,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戰術安排,出發。”
嘩啦!
“遵命!”
大營內,號角聲不絕于耳響起。
四十多萬,將近五十萬元軍拔營。
其中還有兩萬火銃兵!
不過都是類似大明的短管身火銃。
這是北元方面,吸取遼東戰役后,打造的精銳。
其實是納哈出的。
不過納哈出從遼東撤退回草原,其本身在草原沒有地盤,無法養活這么多兵馬。
這支純火器步軍精銳,就被脫古思帖木兒看重了。
納哈出捏著鼻子,用這兩萬精銳火銃兵,作為交換籌碼,交換了一片養兵、養活部落民的草場。
這支精銳,脫古思帖木兒一直沒有投入使用。
此戰,戰略決戰!
脫古思帖木兒終于把這支精銳拿出來了。
這是整個草原,唯一一支,完全由純火器裝備的精銳!
“報!”
脫古思帖木兒出營五里,斥候再次來報:“稟可汗,明太子主力,出營十五里便停止前進。”
脫古思帖木兒微微皺眉冷哼,“明太子也很謹慎嘛!”
不過沒用!
隨即下令:“迎著明軍,壓上去!”
咚咚咚……
號角聲,戰鼓聲瞬間響成一片。
“報!報!報!”
明軍陣列側面,斥候沖著帥旗奔沖同時,大喊:“元軍正向我方靠攏,相隔不足十里!”
斥候匯報不久后,朱標等人就隱約聽到了號角聲、戰鼓聲。
朱標心潮澎湃,微微捏緊馬韁。
歷時半年多。
這場戰略決戰,終于來臨了!
扭頭,看向陣列。
四鎮新軍列陣在中。
新軍后方是弓箭手,刀盾兵。
十萬精銳騎兵,分列陣列兩側。
大營留下槍兵及刀盾兵一萬人進行防守。
“來了!”
就在朱標觀察己方陣列時,突兀的激動聲響起。
朱標視線向前方轉移。
目視所及,黑壓壓陣列,至少是他們一倍,從遠處滾滾而來。
他肯定沒老四那種領兵天賦。
但雙方兵力比,二比一!
他有信心打贏這一戰!
朱標等人仔細關注中,北元陣列在五里外停下。
一群北元軍拿著鐵鏟沖出兩里,相隔三里,開始挖土。
藍玉目睹一個個土堆逐漸成形,微微皺眉,“太子,北元應該是準備布置火炮,他們的火炮無法使用炮車,得砌土堆!”
“末將建議,采取新軍操典中的炮擊戰術!”
“可以!”朱標點點頭。
老四陸軍第一鎮攻打張北城時,就采取了火炮對轟的戰術。
張北之戰結束后。
藍玉等人就去陸軍第一鎮學習。
請陸軍第一鎮工匠對他們的炮車做了改造。
并且,把楊東旭那一套根據什么‘彈道’總結出來的炮擊標尺也照搬過來。
之前步炮協同時,四個炮兵營還沒學會熟練使用炮擊標尺,所以沒用。
這一路,在藍玉和沐英的努力下,據說,四個炮兵營已經勉強掌握炮擊標尺的運用了。
一發校射的轟鳴聲突然響起。
朱標收斂思緒,緊盯遠處炮彈落點。
偏離北元炮兵陣地很遠。
北元帥旗下。
脫古思帖木兒目睹明軍校射,皺眉催促:“讓我們的炮兵盡快架設火炮!”
和林之戰的詳細始末,他們已經知曉。
自然知道,明四皇子,陸軍第一鎮在城頭,用火炮對轟,摧毀納哈出炮兵陣地的始末。
他這邊火炮不多。
攏共也就五十門。
他希望,火炮能為大軍進攻提供幫助。
好陳察哈爾,明太子那種火炮,火銃兵協同的戰術,給他的沖擊太大了!
命令下達。
一隊隊北元軍,吃力抬著一門門笨重火炮往炮兵陣地方向奔沖。
明軍校射的彈點落在炮兵陣地上。
脫古思帖木兒臉微黑。
很快,一百多門火炮,連續炮擊的聲音響起。
一顆顆鐵彈砸在炮兵陣地上。
砌起來的土堆坍塌。
沖入炮兵陣地,架設火炮的北元軍不時被彈丸擊中。
北元炮營一炮未發,在密集打擊中,丟下火炮,倉皇向后撤退。
“廢物!”
脫古思帖木兒惱羞成怒大罵一聲。
又默默吸氣。
他很清楚,己方炮兵素質的確不如明朝新軍,按照明四皇子新軍操典訓練的炮兵。
可更主要,還是他們的火炮,相比明軍那邊,能夠在炮車上發射的火炮,太落后了。
“太子萬勝!”
“太子萬勝!”
炮擊大捷,明軍中,沸涌歡呼聲響起。
士氣頓時高漲。
朱標唇角笑意一閃而逝,隨即,抿唇,努力保持冷靜。
反觀脫古思帖木兒,有些惱羞成怒,扭頭喝令:“按照原本計劃,準備進攻!”
號角聲響起。
二十多萬精銳騎兵,分列左右兩翼。
僅剩的十五萬牧民騎兵,正對四鎮新軍。
三十多萬騎兵緩緩前壓。
密密麻麻,完全擋住大明視線的十五萬牧民騎兵后方,兩萬火銃兵悄悄隱藏在后,跟著向前迫近。
脫古思帖木兒一把梭哈,將所有兵力完全壓上。
大軍陣列,在東西向,長約二十里緩緩鋪開。
“傳令,四鎮新軍步炮協同,弓箭手列陣新軍之后,輔助新軍!”
“傳令,左右兩翼騎兵迎上去……”
“太子令!”
“太子令!”
隨著朱標一道道命令下達,大明軍針鋒相對迎上去。
左右兩翼騎兵,分別由湯和、傅友德、耿炳文等久經戰陣的老將率領。
即便,面對兩倍于己的北元精騎,這些老將依舊意氣風發,絲毫不懼。
大明的精騎,經過無數次實戰檢驗。
完全有能力,以一敵二,乃至以一敵三!
中間,四鎮新軍以沐英、藍玉,這兩個朝廷最善新軍的中青代將領為統帥。
緩緩呈扇形,倒卷包抄向前壓。
在前壓中,新軍開始有序變幻為五橫隊陣列。
后方,兩萬弓箭手,以兩橫隊陣列緊隨其后。
緊隨在后是刀盾兵。
刀盾兵后方,一百三十多門火炮,排成三排。
炮營管帶站在戰馬上,緊張盯著遠處北元騎兵,算著雙方距離。
當北元騎兵進入射程時。
炮營管帶聲嘶竭力大吼:“放!放!放!”
轟隆隆……
“殺!”
嗵嗵嗵……
喊殺聲中,炮擊聲響起。
數十顆帶著強大動能的彈丸,砸向奔沖而來的十萬牧民騎兵。
彈丸犁出一道道斷臂殘肢飛濺的通道。
牧民騎兵恐懼中,后隊趕前隊,混亂滾滾向前。
嗵嗵嗵……
炮擊開始后,便接連不斷。
左右兩翼,雙方的騎兵已經撞擊在一起。
大明僅憑十萬精騎,牢牢擋住了北元二十多萬精騎。
湯和、傅友德、耿炳文等老將,一馬當先,悍勇無雙,甚至率兵壓著對方打。
朱標確定騎兵擋住北元精騎后,徹底松了口氣。
隨即,視線轉移向新軍。
“放!放!放!”
十五萬牧民騎兵,突入八十步時,第一橫隊各級將領聲嘶力竭大喊。
排射的炒豆子聲響起。
火光吞吐,煙霧彌漫……
密集彈幕沖刷,沖在最前面的牧民騎兵,瞬間被削去一層。
第二橫隊、第三橫隊……
相繼排射。
短短八十步,十數萬牧民騎兵,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重代價。
第五橫隊射擊落下的瞬間,兩萬弓箭軍開始攢射。
這就是藍玉、沐英總結出的新戰術。
結合了朝廷新軍,訓練不如陸軍第一鎮,雖然五橫隊,五輪排射,但第一橫隊在五輪排射完成時,不足以無縫銜接。
這個時候,弓箭手攢射,就能有效延緩敵軍速度。
在此期間,后方炮兵陣地也發瘋般將炮彈,打向北元牧民騎兵混亂的陣列中,延緩后方北元騎兵。
當弓箭手第二輪攢射時,排射終于再次開始。
可就是在短短間隔的瞬間。
北元牧民騎兵,從八十步,沖到了六十步范疇。
朱標緊緊抿唇,緊捏馬韁。
這一戰術起到了作用。
可這一次,北元方面的炮灰太多了!
十數萬!
第一輪排射、攢射至少打掉了敵軍一兩萬炮灰。
可如果這一輪排射、攢射、炮擊打不垮這群炮灰,對方就要沖到新軍陣列了!
胡惟庸察覺朱標緊張,炮聲、排射聲隆隆中,含笑寬慰:“太子,別說只是一群牧民騎兵,就是真正的精銳,損失三四成,也撐不住。”
大明精銳,損失三四成也得崩!
更別說北元。
他就沒見過,損失超過三四成,還能保持戰斗力的軍隊。
沒有!
朱標微微點頭。
藍玉、沐英顯然也意識到,此時十分關鍵。
排射同時,弓箭手也拼命張弓攢射。
牧民騎兵頂著巨大傷亡,沖到五十步左右時,兩翼的牧民騎兵再也撐不住了,率先開始向左右兩翼逃竄。
后面的騎兵在奔沖中,還在向前方張弓拋射。
前方騎兵逃竄,密集彈丸瞬間劈頭蓋臉而來。
很快,余下的八九萬牧民騎兵,終于開始全面崩潰。
向左右兩翼奔沖,殺向大明左右兩翼騎兵。
湯和等人,緊急分兵擋住沖來的牧民騎兵,確保牧民騎兵無法襲擾四鎮新軍,頓時,壓力倍增!
后方,北元兩萬人組成的純火器方陣露出來。
相距四鎮新軍,只剩八十步左右。
北元帥旗下。
脫古思帖木兒唇角得意冷笑一閃而逝。
牧民騎兵的主要作用,就是把己方火銃兵送出去!
“殺!”
兩萬北元火銃兵大喊一聲,在將領率領下,雙手持火銃,迅速奔沖向前,撲向四鎮新軍。
朱標等人看到兩萬北元火銃兵時。
臉色頓變。
此刻,五橫隊剛剛完成第二輪排射。
第一橫隊尚未完成裝填。
“弓箭手!攢射!攢射!擋住北元軍!”
“快!快!快!快裝填!”
弓箭軍將領呼喊,四鎮新軍各級將領緊張之下,拼命催喊。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四鎮新軍本來就有些慌亂,將領焦急中的暴躁催令,更加劇了將士們的慌亂。
一名士卒舉銃,塞填彈丸的銃劍還插在火銃中,爆炸聲響起瞬間,槍管炸膛,慘叫聲傳出。
諸如此類慌亂景象,瞬間在陣列中上演。
藍玉看著,不由皺眉。
就在這短短瞬間,兩萬北元火銃兵,頂著兩萬弓箭手攢射,第一批已經沖到五十步范圍內,第一時間發起排射。
四鎮新軍,第一橫隊瞬間密集倒下一片。
朱標牙齒緊咬!
牧民騎兵進攻中的攢射,給新軍造成的傷害,都沒這么大!
終于,第二橫隊裝填完畢,開始排射。
雙方都是火銃兵。
五十步之內,無論是長管身,還是短管身,威力都十分強悍。
鐵甲、鎖子甲根本擋不住彈丸。
雙方的兩支新軍,在如此短距離對射,一排排倒下。
射擊完的士卒,也來不及再裝填。
明軍新軍插上銃劍向前沖。
北元新軍扔掉火銃,拔刀向前沖。
雙方兩支新軍,后方火銃兵還在排射。
混亂的死亡交響曲,在短短三四十步內上演。
有人被敵人的彈丸擊中。
有人被己方的彈丸擊中。
雙方排射結束后,終于完全冷兵器碰撞在一起。
北元帥旗下。
脫古思帖木兒滿臉笑意,“擂鼓催令!”
他用兩萬火銃兵,換明軍兩萬新軍,值了!
哪怕,為此,他還損失了將近五萬牧民騎兵,但依舊值了。
他相信,此刻,明太子一定心疼滴血!
嗵嗵嗵……
炮擊聲突兀響起。
脫古思帖木兒看著明軍炮擊延伸,開始向兩翼,己方騎兵炮擊,己方本來稍戰上風。
可隨著明軍炮擊,騎兵明顯開始混亂。
不由皺眉。
炮擊還在繼續。
大明帥旗下。
朱標看著兩萬北元火銃兵,在己方新軍、刀盾兵圍攻下,一片片消失。
松了口氣之余。
臉色十分不好看。
雖然沒有統計。
只是粗略目測。
短短瞬間,己方新軍至少損失將近兩萬。
肉眼可見。
四萬多新軍,少了將近一半!
損失如此慘重。
首先是因為,北元火銃兵隱藏的太好了!
被十數萬牧民騎兵,隱藏在其中。
其次,四鎮新軍也暴露出很多問題。
裝填彈藥的速度不夠快,至少差陸軍第一鎮四成!
也沒有陸軍第一鎮那種悍勇。
進攻張北時。
他們親眼目睹了,陸軍第一鎮在七十步內,保持勻速,交替排射前進。
常茂等人嘲諷陸軍第一鎮是呆板的‘排隊等死’。
事實證明,這種前面刀山火海都令行禁止太重要了!
“太子。”胡惟庸見朱標沉浸在痛心中,小聲提醒:“應該傳令永昌侯,集中優勢兵力,選擇左翼,或者右翼北元騎兵進行打擊……”
這是朱四郎的戰術。
朱四郎指揮作戰,似乎十分不喜歡平均運用兵力。
總喜歡,一部分兵力纏住敵軍一部。
集中優勢兵力,以牛刀殺雞之勢,打擊敵軍另一部。
別說,據他觀察,這種戰術威力十分大。
朱標回神,當即下令:“傳令藍玉,新軍、弓箭軍、刀盾兵……”
觀察左右兩翼,發現己方右翼占據優勢后,語速極快道:“增援右翼!”
胡惟庸在效仿老四。
老四這種集中優勢兵力,牛刀殺雞的戰術,他也認真琢磨過。
己方在右翼優勢最大,右翼北元軍最容易被打垮!
于此同時。
戰場以南三十里外。
張玉率領五萬騎步軍列陣而立,等著戰場形勢變化。
若是明軍沒有敗相。
他不會貿然出手。
他這一路奇兵,得留在最為關鍵的時候。
“報!報!報!”
探聽消息的斥候策馬奔沖而來,大喊:“脫古思帖木兒以十數萬牧民騎兵為代價,掩護兩萬火銃兵,抵近明軍新軍八十步之內……”
當張玉聽聞,朱標四鎮新軍,損失一半,不由皺眉。
“這明太子怎么打仗!這么一張王牌,讓他打成殘局!”鄭世龍大聲嚷嚷。
張玉瞪視,忙低頭,小聲嘀咕,“換做四皇子,俺覺得不會這般慘!”
張玉搖搖頭。
要是明朝四鎮新軍如老四陸軍第一鎮那般精銳,當然不會如此慘。
其實,早在之前四鎮新軍被北元偷襲,損失五千人時。
他就意識到,這四鎮新軍功底不扎實。
果不其然。
如今,脫古思帖木兒使用了點計謀,就讓四鎮新軍的不足放大化暴露出來。
這就是功底不扎實!
一支軍隊如此。
一個人也是如此!
功底不扎實,遇到困境、遇到突發狀況,平日并不明顯的不足、缺點,總會被放大化暴露出來。
嗒嗒嗒……
“報!報!報!明軍集中新軍、弓箭軍、刀盾兵、炮兵,打擊右翼北元騎兵,北元右翼撐不住了!”
又有斥候送來的消息,令張玉臉上稍稍露出些笑容。
隨即笑道:“損失慘重無可避免,不過,此戰應該能贏。”
這不就是老四集中優勢兵力,牛刀殺雞的經典戰術嘛。
主力一路明軍,還算不糊涂。
沒有因為敵視老四,而排斥老四的經典戰術。
嗒嗒嗒……
“報!報!報……”
就在此時,西邊倉皇急促聲傳來。
張玉臉色微變。
西邊的斥候,是他派去明軍大營的。
因為脫古思帖木兒戒嚴捕魚兒海的舉動。
他擔心有詐。
思前想后,覺得脫古思帖木兒如果使詐,極有可能偷襲明軍大營。
看樣子,真被他猜中了。
斥候臉色蒼白抵近,慌張道:“將軍,十五萬精銳,瓦剌部十五萬精銳……”
瓦剌部!
張玉臉色驟變。
瓦剌部不是在西線嗎?
上當了!
“太平率領五萬正在猛攻明軍大營,明軍已經撤退到第二圈柵欄內……把禿孛羅率領十萬精銳,正在向戰場明軍后方穿插移動!”
張渠、鄭世龍臉色全都變了。
張玉至此,也全都明白了。
什么七大恨,奪妻之恨。
全都是脫古思帖木兒故意釋放的迷霧!
表面看,集中優勢兵力對付老四,實則秘密抽調回援捕魚兒海。
原本他一直以為,脫古思帖木兒只是拉長戰線,堅壁清野,襲擾消耗明軍。
使明軍抵達捕魚兒海后,兵力、士氣衰減,然后以三十萬精銳,配合二十萬牧民騎兵進行戰略決戰。
沒想到,脫古思帖木兒竟然把瓦剌部的十五萬精銳,全都抽調回捕魚兒海。
誓要全殲太子朱標統帥的主力!
“將軍,現在怎么辦?”鄭世龍滿臉凝重,“明軍主力現在正在交戰,萬一在交戰中被突襲……”
即便不在交戰中突襲。
大戰之后,明軍損失慘重,且十分疲憊,被十萬瓦剌部精銳打擊……
后果難以想象!
而且,西蒙古的瓦剌部精銳,比東蒙古更善戰!
因為王庭在東蒙古,脫古思帖木兒在養蠱時,擔心造成東蒙古混亂,對養蠱的烈度進行控制。
西蒙古則不同。
西蒙古很多掌權舊貴族,當初就反對脫古思帖木兒嗣位。
養蠱期間,脫古思帖木兒格外放縱瓦剌部廝殺。
借瓦剌部三雄,替他清洗西蒙古舊貴族!
這就導致,西蒙古瓦剌部脫穎而出的精銳,戰斗力更強!
張玉搖搖頭。
其實明太子死活,他都不擔心。
若是救不了,他都不會救!
明太子死了,對老四應該有利吧?
老四不當大明皇帝,實在太可惜了。
可他現在必須救明太子!
瓦剌部是從老四的西線抽調到捕魚兒海的。
即便此事怨不到老四身上。
可他太清楚,一旦明太子出事。
大明境內無數敵視老四的人,一定會洶涌把這個屎盆子扣在老四身上。
尤其是太子系!
別看,老四分兵去和林時,太子系很多人幸災樂禍。
一旦太子出事。
這些人絕不會反思,當時他們的幸災樂禍,當時他們也上當了,只會把屎盆子、責任全都歸結老四身上。
“張渠!”張玉猛地收斂思緒,大喊一聲。
“在!”
“你,率領一萬騎兵,一萬騎馬步軍,馬上趕往明軍大營,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要給我把太平的五萬瓦剌部精銳打退,守住大營!”
這是一條退路,絕不能有失!
“是!”
張渠領命后,策馬離開,去點兵。
張玉看向鄭世龍:“世龍,你馬上回到咱們部落,把能騎馬的都給老子武裝起來,然后北上靠近這里!”
鄭世龍沒有立刻領命,湊近張玉身邊,用只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語:“將軍,瓦剌部出現在捕魚兒海,是不是四皇子故意放水,咱們可不能壞了四皇子的好事……”
“閉嘴!”
張玉怒叱打斷鄭世龍。
鄭世龍懷疑,老四故意放水,想坑死太子朱標。
謀求大明皇位。
其實,剛才,有那么一瞬間,他也這樣琢磨。
不過,剎那間,就被他否決了。
首先,老四不是這樣的人。
其次,老四絕不會為了一個皇位,殘忍犧牲掉二十萬精銳!
這可是大明朝廷,最為精華的軍隊!
后面是數十萬個家庭!
老四是冷漠。
但老四是個底線十分分明的人。
這種事,絕不會做。
“你根本不了解我四弟,快去執行命令!”
“是!”
鄭世龍大聲領命后,帶著數十名親兵,策馬奔沖離開。
張玉目視鄭世龍離開,收回視線,喝令:“傳令大軍,隨本將打垮脫古思帖木兒,徹底讓我們的家人,擺脫脫古思帖木兒的殺戮威脅!”
“殺!”
高昂喊殺聲中,張玉率領三萬精心訓練的精騎,殺向戰場。
途中,張玉滿臉憂心忡忡。
就連鄭世龍這個粗人,都懷疑老四。
這一戰結束。
老四的麻煩還在后面!
老四真不該回來助戰啊!
這世間,惡心人的白眼狼太多了!
呼……呼……
張玉感受著,從北邊刮來的風,臉色漸變凝重。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起風了!
天都要亡朱標?
左右,老四都要有麻煩,受冤枉,老子不去救援,讓朱標戰死,是不是一了百了,更好?
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