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下的大明金陵城。
沒有燕京的沼氣燈。
整個金陵城,除了皇宮、朱紫巷,一片漆黑。
暗流也在漆黑的夜色掩護下,涌動著。
吱呀!
燈籠映照下,熠熠生輝的呂府門匾下,緊閉的朱紅色,宛若用鮮血涂抹而成的大門緩緩開啟。
門內。
呂兆鬼鬼祟祟走出來。
呂兆提著燈籠,率先向燈籠光線映照,昏暗的朱紫巷看了眼,然后才小聲道:“父親,無人。”
呂本整理著裝后,這才一副讀書人正義凜然之色。
在一名本家仆從推著輪椅幫助下,從門后面出來。
呂本抬手制止仆從,“可以了,你回去吧。”
即便是本家仆從,一些極為要命機密的事情,他也不會讓其靠近。
誰知道,這人是不是已經被錦衣衛收買了。
即便,當初蔣瓛向他示好。
他也不敢托大。
若無這份謹慎,就憑他們這些年,秘密組建倒燕聯盟之事,傳到朱皇帝耳中,呂家都會被滅族。
呂本從呂兆手中接過燈籠。
呂兆推著呂本,木質的輪椅車輪,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在昏暗的朱紫巷內向前行進。
呂兆抿唇,神色無比緊張,聽著輪椅煩人的吱呀聲,忍不住低語道:“父親,朱四郎贈送東宮好多輛新式馬車,太子爺分給妹妹一輛,孩兒做過,那種裝了橡膠輪胎,安裝了什么滾動軸承的車子,雜音小,還十分舒服,要不,咱們找燕藩的工廠,專門給父親定做一輛使用橡膠和滾動軸承的輪椅……”
相信,只要肯花高價錢,燕藩的工廠肯定愿意承接私人訂制。
至于錢。
呂家不缺。
這木質輪椅,壞事還沒做完,吱呀聲,就能把人嚇個半死。
呂本聞言,臉先瞬間變黑,唇角動動,想要怒叱,話到嘴邊,又點頭改口,“可以,不過要通過中間人來做,咱們呂家丟不起這個人……”
遲早有一天,朱四郎的產業,全都是呂家的。
絞殺朱四郎后。
再搬到朱雄英。
允炆登基做皇帝后。
呂家作為外戚家族,一定要把燕藩那些技術含量高的工廠,全都控制在呂家名下!
燕藩經濟研究司不是評價馬六甲陳朝的工商業為,可以左右影響政權的血腥壟斷性商業模式嗎?
以前他還真沒重視過工商業。
工商業就是賤業!
直到這些年,親眼瞧著,那些私人承辦的水泥工廠,大賺特賺,并且呂家在背后拿著干股,也大賺特賺。
他才意識到,工商業的威力。
到時候,允炆做皇帝,允炆這一系把持政權。
而他們呂家,就搞壟斷,把持民間錢袋子!
所以,朱四郎燕藩那些技術含量高的工廠,一旦朱四郎被絞殺后,呂家就要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控制。
干股、代持……
這種事情,在大明早已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真以為,全國各地,那些賺的盆滿缽滿的私營水泥工廠,就是那些地方小人物的?
笑話!
這些人其實是擺在明面上的棋子罷了。
他們拿到的股份少之又少。
真正拿大頭的是地方官府、以及金陵城各路神仙。
為何整個精英階層,越來越敵視、仇恨朱四郎。
試圖用各種方式方法,絞殺朱四郎?
說到底,嘗到了甜頭!
水泥工廠的私營,所有上下其手,隱藏在那些私營工廠背后的各路神仙,都嘗到了巨美味的蜂蜜。
這也是,從地方到朝堂重臣,不斷勸說太子,繼水泥生產技術之后,尋求朝廷放開冶鐵技術、高爐技術的原因。
大家已經不滿足,從水泥制造吃到的甜頭。
想得到更多!
相信用不了多久,太子或許就會放開冶鐵私營。
而私營最大的敵人,就是朱四郎,以及朱四郎那套雇工身股制。
搞雇工身股制,因為有太多工人擁有身股,擁有審核權,對經營的建議權、查賬權等等一系列難以置信的權力。
燕藩的官員,即便有賊心效仿他們這一套,幕后持股,代持,也做不了。
因為資金流向,都在燕藩工廠,工人每年都要選舉產生的工人團體監督下進行。
據說,每年,這些工人團體,都會請燕藩專門從事賬目審核的團隊,對工廠公布的年終賬目進行審核。
這還是現在的工人,普遍是文盲。
按照燕藩那種教育普及率。
二十年后。
工廠的工人,即便請專業的審核團隊,審核團隊也騙不了這些工人了。
所以,燕藩的工廠,官員如果想幕后持股、代持。
除非分工廠主的那一份。
可工廠主愿意嗎?
有必要嗎?
工廠主只要團結工廠內數百、上千的工人。
官員即便掌握權力,也不敢像大明這邊各路神仙,肆無忌憚向工廠主索要股份。
所以,盡管燕藩的俸祿比大明這邊高。
并且還有績效獎,其實是根據政績以及廉潔度,進行獎勵,與養廉銀的意義差不多。
年滿離休后,據說還有所謂的退休俸祿。
即便如此。
大明這邊的官員,除了那些腦子壞掉的革新派,沒有多少人,愿意當燕藩的官。
俸祿那點錢,算什么。
他呂家今年一年的工廠分紅,就頂為官一輩子的俸祿!
也因此,如今,仇恨朱四郎,仇恨雇工身股制的人很多。
大家都一致認定,只有解決朱四郎這個,出走海外,躲在四海之上,卻時時刻刻,用妖風邪氣影響大明的禍害。
這未來工商業發展的紅利,才能為他們獨吞!
過去,大伙兒一度為朱四郎出走大明而高興。
可現在,很多人已經后悔了。
如果朱四郎還在大明。
就只是一個做皇子的臣子。
能耐再大,上面還有朱皇帝,還有太子。
大家可以變著法兒的對朱四郎發起猛烈進攻,朱四郎即便能贏,身為臣子,也只能被動防守。
就像,洪武十三年以前。
朱四郎雖然次次反敗為勝,可朱四郎只能被動防守,一定很難受憋屈。
現在,他和胡惟庸私下議論,都懷疑,當初他們逼著朱四郎出走大明,恐怕上當了!
朱四郎其實就是希望從大明這個,處處受約束、受限制的殼子內脫困走出去。
在外面,肆無忌憚的發展建設,積蓄力量。
同時,用他那些妖風邪氣影響大明。
最終,或許就等朱雄英繼承大明皇權,這勝似父子的叔侄二人,便會一舉定鼎中原乾坤!
悔不該當初啊!
悔不該,放任朱四郎出海遠走大明!
“父親,到了。”呂兆有些顫抖的緊張聲響起。
打斷呂本思緒。
呂本抬頭。
看著燈火通明的胡府門匾,在幾個胡府家丁幫忙下,抬著輪椅,進入胡府。
胡惟庸書房。
胡惟庸帶著兒子,胡大虎站在書房門口。
呂兆推著呂本進入書房別院時,胡惟庸含笑迎上去。
一番寒暄。
四人進入書房落座。
呂本迫不及待看向胡大虎,親切問:“大虎,事情辦的如何?”
胡大虎白天就回來了。
可白天人多嘴雜。
這件事,又十分要命。
他本身心虛,所以白天不敢來胡府,一直等到晚上,夜深人靜。
胡大虎含笑起身作揖,“呂世叔,小侄幸不辱命,見到了倭國諸侯聯軍的領袖,幕府將軍足利義滿。”
兩個月前。
海陸軍還在金陵休整時。
胡大虎便在胡惟庸的受益下,秘密啟程前往倭國。
將朱棣對倭之戰,最為擔憂的正面阻擊戰、后方游擊戰告知足利義滿。
得益于大明海商和倭國頻繁的貿易往來。
過去千里迢迢,現在來回只用了兩個多月。
某刻,胡大虎還在講述時,呂本擰眉插口,“大虎,既然倭國諸侯,已經在你的提醒下,知道了戰勝朱四郎的方法,為何還要冒險,搶在朱四郎大軍抵達倭國前,進攻大野五郎叛亂集團?”
胡大虎笑道:“世叔,這有多方面原因,足利義滿雖然自稱幕府將軍,可因為大野五郎集團這些年強勢攪局,足利幕府對倭國的控制力度很弱,小侄抵達倭國京都時,大野五郎叛亂集團,已經打到兵庫,占據了兵庫一半的土地,要知道,兵庫可是倭國京都,陸路上的西南門戶!”
“京都不能失,否則對士氣打擊太大。”
“其次,也是主要原因,大野五郎叛亂集團占領區域內的大名、諸侯死的死,傷的傷,僥幸逃脫的,失去領地,也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與大野五郎叛亂集團距離較近的諸侯大名,當然不想自己也落得一個如此下場,所以積極要求主動進攻,在朱四郎援兵抵達前,盡可能收復更多的領土,拓長阻擊縱深。”
“最后,足利義滿也希望通過此戰,樹立威望,畢竟倭國天皇一族已經絕了傳承,足利義滿若是能領導此戰勝利,稱皇的基礎就有了。”
說到最后,胡大虎長長吐了口氣,揶揄笑道:“總之,倭國諸侯聯軍,已經采納了朱四郎打朱四郎的戰法,正面阻擊,后方百姓游擊襲擾,現在只是根據他們自身情況,進行微調罷了。”
哈哈……
呂本、胡惟庸頓時仰頭痛快大笑。
笑聲中,呂本高興擊節道:“胡相,倭國,必將耗死朱四郎的燕藩!朱四郎此番,必將付出慘痛代價,將來咱們輕松剿滅他,就得益于此番,胡相運籌帷幄!”
胡惟庸撫須,唇角泛起自鳴得意的笑容。
漢城。
高麗國,為朱棣提供的下榻宅院。
同樣,書房別院。
朱棣坐于書案后,雄英、雍鳴一左一右站在朱棣身邊。
朱樉、朱棡、藍玉、沐英等朱棣信得過,邀請而來的眾人,列坐左側。
眾人耐心等著渾身風塵仆仆的毛驤,把潤喉的茶喝完。
毛驤放下茶杯,看著眾人,起身,沖朱棣微微作揖,“少爺,事情成了,軍情司諸侯聯軍內部的探子匯報,的確有咱們大明的人,出現在諸侯聯軍高層,把少爺正面阻擊,后方游擊的戰術,告訴了諸侯聯軍。”
藍玉、朱樉等人臉色瞬間大變。
正面阻擊,后方游擊這個戰術,他們私下里反復討論,甚至在沙盤模擬推演過。
這一燕王提出來的戰術,絕對是打擊、阻擊燕藩強軍,最有效的法子。
甚至在他們的推演中。
只要倭國的后勤物資能得到保障,甚至諸侯聯軍能逼迫燕藩從倭國的泥沼中撤軍,飲恨不甘離開倭國。
當初,他們就判斷,一旦燕藩和倭國的戰爭打響后。
朝廷內部的保守派,一定會在大賺特賺的同時,不斷把各種戰略物資,倒買倒賣到倭國諸侯聯軍,支持諸侯聯軍。
可沒想到,大明內部,某些吃里扒外的混蛋,走的更遠。
竟然直接把燕王所擔心的戰術,告訴了倭國諸侯聯軍。
朱樉臉漆黑,猛地拍案,怒問:“毛驤,是誰!告訴本王是誰!咱要是不滅了他全族,咱就不是朱樉!”
毛驤搖頭,“秦王,我們軍情司的眼線,無法接觸倭國諸侯聯軍的核心,只是知道,少爺擔心發生的戰術,已經被大明來人告知諸侯聯軍,具體是何人,并不知曉。”
“而且,對方恐怕也未必用了真名。”
這件事,他們軍情司肯定要追查下去。
但是否能追查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他對此并不抱太大希望。
敢摻和到這種戰爭中的人。
絕非等閑庸碌之輩。
其行事,一定會把倭國諸侯聯軍戰敗考量進去。
沐英手指默默敲擊椅子扶手,突然詢問:“老四,聽毛大人剛才的話,似乎,被告密,這是你預料到會發生的事情,伱是不是有什么謀劃?”
沐英的詢問,頓時提醒了眾人。
朱棡、藍玉等人這才想起。
毛驤剛才是這樣說的:少爺,事情成了!
毛驤唇角笑意一閃而逝,看向朱棣。
朱棣笑笑,點頭解釋:“不錯,我當初在金陵城,大肆宣揚,針對我燕藩最好的戰術,就是希望有人能幫我們傳遞到倭國,促使倭國諸侯聯軍,積極行動起來。”
眾人頓時滿頭霧水。
朱棣也不賣關子,解釋道:“其實,這個戰術,即便我不說,沒有敗類泄密到倭國諸侯聯軍中,未來發生的可能性也很大。”
“諸侯聯軍正面阻擊我燕藩軍,自不需要過多解釋。”
“后方百姓的游擊襲擾,也一定會出現,這是由于倭國的情況所決定,首先,我們燕藩軍是一支外來客軍,進入倭國土地后,諸侯控制下的倭國百姓一定痛恨我們。”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倭皇萬世一系傳承斷絕的臟水,被潑到了大野五郎集團身上,我燕藩選擇和這個集團站在一起,也必定被倭國諸侯聯軍控制下的百姓所痛恨。”
“兩重痛恨疊加在一起,倭國百姓幾乎一定會游擊襲擾我們,剛開始,他們不懂正面阻擊和后方游擊襲擾,但在戰爭中,只要后方倭國百姓行動起來,倭國諸侯聯軍內部,一定會看到兩種戰術結合的好處,咱們都是領過兵的人,應當知道,戰爭中,學習的速度。”
雖然倭國所謂的戰國時期,被譽為鄉村戰斗。
但不能因此而否定,倭國上層的能力。
“倭國諸侯聯軍知道這一戰術的威力后,必然信心十足,再加上,我海陸軍迫近在即,他們一定寄希望,在我海陸軍抵達前,盡可能削弱,乃至打垮大野五郎集團。”
“接下來,這段時間,倭國發生的事情,就由毛驤向你們介紹吧,說實話,我也不清楚。”
朱樉眾人不由笑了。
雖然還不清楚朱棣想干什么,但他們已經不擔心了。
顯然,這就是燕王布下的一個局。
金陵那邊,一些聰明人,全都鉆到這個局中。
成為推動這個局,成功的助力。
藍玉搖了搖頭,滿腹哭笑不得。
他算是看明白了,千萬別和朱老四做敵人!
毛驤繼續道:“就如少爺所說,在一個月前,足利義滿為首的諸侯聯軍,盡起十萬精銳,從京都開始,先取兵庫,化解京都危機后,趁著大野五郎集團,大野五郎身死,上下恐慌不安的局面,兵分三路,取岡山、島根、高知,一個月時間,兵鋒已經推進到福岡、高崎,大野五郎集團損失了三分之二所占疆域。”
“在這個過程中,小早川仲業按照王爺的提醒,不斷純潔軍隊,把義軍內部,不安分的隊伍丟出去斷后……”
毛驤悄悄看了眼朱棣。
其實他知道。
少爺此舉,是不想將來,義軍集團的兵力太雄厚。
同時,在戰爭中拋棄不穩定因素。
純潔軍隊。
也是把堅信兩個理念、兩個主張,以及愿意全心全意投效燕藩的人留下來。
百姓也一樣。
堅壁清野中,不愿意跟隨撤離的,小早川仲業也都放棄了。
正面阻擊、百姓游擊襲擾這個戰術,少爺和小早川仲業說過。
小早川仲業也知道。
一旦燕藩海陸軍入倭作戰,戰爭持續下去,只會讓倭國人死傷更慘重。
所以,小早川仲業也希望戰爭迅速結束。
所以十分配合。
而且,少爺也私下對小早川仲業說過,對于倭國未來的安排。
愿意真心做燕藩子民的倭國百姓,可以留在倭國,少爺一視同仁。
不愿意做燕藩百姓的倭國人,少爺也會在打垮諸侯聯軍,選取一些諸侯,以及之前安排的倭國海盜,帶著這些人,前往次大陸,以倭國和族的身份,在次大陸攻城略地,重建倭國!
當然,這倭國恐怕是建不起來。
倭國現在攏共也就剩下一百五十余萬人口。
到時候,扶持數十個倭國領頭人,彼此相互不服,各自帶著萬余人前往次大陸。
恐怕,最后這些倭寇,會在次大陸那個奇葩地方,各自開創不同的族群吧?
總之,只要這場戰爭順利打贏。
倭國、倭族。
在未來就會徹底消失!
“按照少爺的安排,小早川仲業最終會全數撤退到鹿兒島,依托鹿兒島和倭國陸地,狹長的海峽,吸引十萬諸侯聯軍猛攻鹿兒島。”
藍玉擰眉,“王爺,我雖然不知鹿兒島的具體地形地貌,但既然稱之為島,那肯定就不是特別大,一旦小早川仲業全數撤退到鹿兒島,就不利于將來,燕藩陸軍登陸,展開反擊了吧?”
朱棣笑著起身,在眾人視線跟隨移動時,意氣風發道:“梁國公,這場戰爭,你不能完全按照陸軍思維去考量……”
藍玉腦海一道亮光剎那間一閃而過,太快了,以至于他根本抓不住。
有些朦朧,可就是看不透。
朱棣從雍鳴手中接過軍情司畫的倭國地圖,展開,指著兵庫說道:“我們燕藩有海軍優勢,為何要在鹿兒島登錄,我將在兵庫,徹底截斷倭國十萬諸侯聯軍的后路!”
話中,朱棣空閑的右手,猛地一揮一握,“此戰,我軍在大野五郎集團的配合下,南北對進,一口吃掉倭國十萬精銳諸侯聯軍!”
嘩啦!
凳子倒地聲響起。
藍玉、沐英、朱能、丘福、瞿能等人猛地起身,震驚看著朱棣。
啪啪……
藍玉一邊撫掌,一邊苦笑感慨,“不光我們這些人,還思維僵化于傳統的陸戰,倭國諸侯聯軍恐怕也是如此,說到底,隨著海船的發展,戰爭模式,已經從原本的陸戰,變為海陸協同、步炮協同、騎步協同等多種樣式。
“何況,倭國是個四面濱海的政權。”
藍玉看著朱棣,滿腹感慨。
燕藩軍事思想的超前,從這里,就反應的淋漓盡致!
“一旦倭國諸侯聯軍的十萬精銳,以及大名、諸侯主事家主葬身戰爭中,整個倭國,哪怕對王爺有再大的恨意,也只剩驚懼了。”
“剩下的諸侯領土內,沒有精銳,失去主事之人,王爺只需要招降納叛,旦夕間,即可平定整個倭國!”
“我猜測,整個戰爭時間,恐怕連一個月也用不了。”
為戰爭準備。
從燕京動兵,再到倭國,耗時數月,恐怕才是最費時的。
真正的戰爭,一個月?
甚至可能在半個月內結束!
這種速度,一旦戰爭結束,恐怕再也無人敢質疑,燕藩軍,天下第一強軍的地位了。
藍玉收斂滿腹感慨,真誠笑道:“王爺,此戰,一旦三萬陸軍登陸,恐怕,很快就會演變成一場決戰,據說,倭國內部,火器配置率,也達到了八成,可以說,這一戰,才是人類戰爭史上,真正的純火器熱戰吧?”
朝廷北征滅元那次不算。
雙方火器使用率,完全無法和這一次相比。
“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親眼看看,這場純火器熱戰了。”
丘福、朱能聽藍玉感慨贊溢,不由相視一笑。
他們為老四高興。
梁國公藍玉是什么人?
多么傲的一個人!
可現在呢?
還不是被老四折服的服服帖帖。
隨后。
朱樉等人離開。
書房只剩朱棣、雍鳴、雄英以及毛驤四人。
朱棣指了指椅子,等毛驤落座后,詢問:“軍情司在高麗境內的系統是否完善,對于高麗各革新團體,你們是否足夠了解。”
這件事,他從未準備瞞著雄英。
他對大明沒有什么窺伺野心。
推動高麗革新,乃至革命。
除了試探大哥,將來對燕藩的態度。
本質上,他要用高麗人的血,為大明變革提供動力。
所以,有必要讓雄英提前知曉他的整個計劃。
“足夠了解。”毛驤不動聲色看了眼雄英,腹語:‘希望太孫,不要辜負少爺一片心意啊!’
太子,真的太讓人失望了。
即便是他這個朱家家臣。
這些年,對太子的所作所為,也十分憤慨。
太子把個人羽毛看的太重。
他以一個旁觀者觀察,太子一些抵觸燕藩的行為,表面是維護大明利益,可其實,說到底,是君王的一種自私自利表現。
牢牢籠絡保守派!
為何要這樣做?
其實說到底,太子已經開始忌憚少爺了。
擔心站在革新立場上,把保守派推開后,一旦少爺對大明有所圖謀。
太子認為,光靠革新派,根本無法遏制少爺。
甚至,太子或許對革新派也不放心。
畢竟,革新派是一個要求全面效仿燕藩的革新派。
而燕藩新風潮中,有一點很重要。
主體思想!
所有人效忠的不是某個人了。
而是兩個理念、兩個主張形成的全民主體思想。
太子一個接受傳統帝王心術教育,成長起來的儲君,恐怕內心中,是無法接受這種效忠模式。
太子的行為,也恰恰驗證了,古往今來,凡帝王者,多是自私自利者。
“現在的革新團體,主要是高麗的寒門,在高麗,這個群體十分廣大,高麗的國情很特殊,不似咱們大明,寒門擁有的土地極少極少,高麗的土地,幾乎為上面的貴族壟斷,寒門不事生產,不農耕,他們掌握一定粗淺的知識,專門衣服貴族生存,為貴族管理農田,從事商貿等等一系列事情,這個群體,有些類似咱們大明的刀筆吏,也是家族傳承。”
“向下,沒有機會兼并土地。”
“向上,貴族壟斷了權力,而他們只能為貴族服務。”
“但這個接受過知識的群體,恰恰是高麗受教育群體中最為廣泛的,這群人在夾縫中生存,比麻木的高麗百姓,看到的更多,但受限于身份,他們真正出人頭地的機會十分微小,幾乎沒有。”
朱棣一邊認真傾聽,一邊默默點頭。
這種情況,有點向高麗后世的受教育階層。
之所以古高麗,和現代高麗,都會出現這種情況,說到底,還是高麗的資源太少。
只能滿足一小撮人,享受榮華富貴。
從貴族階層漏下的東西,相較于中原王朝太少太少。
這就造成,中間層很艱難。
不但要承受身體的折磨,還要承受來自精神的摧殘。
中間層不麻木,能清醒看到某些美好東西,可一輩子也得不到!
這種痛苦,比那些麻木的百姓,更沉重。
“現在,咱們燕藩給這個群體指明了一條道路,其中,革新派走的最遠,他們主張全面效仿咱們燕藩,并且提出了兩種斗爭路線,有人堅持,說服高麗王族,發起一場自上而下的改良。”
“但也有少部分激進者,認為應該團結底層百姓,驅使底層百姓做炮灰,打倒貴族,這樣,將來這塊肥肉,他們才能分到更多,這部分人最激進,極有可能,發起一場暴力革命。”
朱棣笑笑,搖頭冷笑,“那么,根據你們軍情司的研判,這群最為激進的人,發起一場暴力革命,成功后,會按照咱們燕藩的兩個理念、兩個主張去改造高麗嗎?”
毛驤略微沉吟,搖頭,“不敢確定,不過,這群人不是理想主義者,是一群功利之輩,他們發起暴力革命的目的,是打倒舊有貴族,在重新洗牌中,給自己分一塊最豐厚的。”
朱棣點頭,扭頭看向雄英、雍鳴,教導道:“我可以斷定,高麗的暴力革命即便最終成功,他們也不會效仿燕藩改造高麗,心術不正,出發點不正的一群人,別指望他們能種下善果。”
“可以預判,在暴力戰爭推翻舊有的一切后,為首的這些人,一定會竊取勝利果實。”
“不過,高麗能否成功,與咱們無關,只要高麗革新,亦或是爆發一場暴力革命,大明作為高麗的宗主國,必然會受到極大觸動,大明內部的保守派,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變得草木皆兵。”
“而大明內部,一些徘徊在迷霧朦朧中的有識之士,會瞬間清醒,意識到,隨著燕藩這個政權的出現,周邊不可避免,要受到一場來自文化、思想、政治理念的猛烈沖擊,唯有主動適應,積極推動變革,才能救國救民!在高麗的混亂變革中,大明境內,會誕生一批,更為意志堅定的革新派!”
朱棣拍著雄英肩膀,“這也是四叔能為你做的,為數不多的事情,記住,一旦掌握權力,牢牢控制住兵權!”
“無論是保守派,還是向暴力革命滑落的革新派,只要他們露出苗頭,只要你牢牢掌握兵權,隨時可以按照你的意志,將阻礙,無法跟上你步伐的人或者勢力鏟除!”
“四叔的確可以派兵助力你,但這絕對是最后不得不為的最后選擇……”
“嗯,四叔,我知道。”
雄英帶著一絲鼻音,輕嗯一聲。
他明白。
一旦四叔燕藩政權派兵幫助他革新,他的正義性就會受到挑戰。
哪怕他進行的是一場造福百姓的革新!
因為四叔燕藩政權與大明是兩個政權。
四叔的軍隊插手。
也就意味著,他讓另一個政權插手。
國別之分,會讓很多受過教育的人,內心產生抵觸。
至于百姓,不會!
朱棣笑著揉了揉雄英腦袋。
轉向毛驤,“你讓軍情司試著和高麗各個革新派接洽一下,告訴他們,我們燕藩無法插手高麗內政,也不會插手,但本著同情革新派,以及同情高麗飽受苦難百姓的出發點,咱們燕藩中樞國子監,外邦學院,愿意接收一批,優秀的寒門讀書人,同時,也愿意接受高麗遷民。”
“遷民之事,我也會與高麗國君王禑進行商量探討。”
高麗遷民之事,他之前就想這么干。
不過,直到這次來了后,才下定決心。
首先,通過他觀察,高麗或許是整個中華文化圈中。
被中原文化同化最深的一個。
高麗精英層,各個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原漢話。
學習的書籍,也全都是中原的四書五經。
各種民風風俗,也廣泛吸納,乃至全盤照搬中原。
百姓的習俗習慣,是受精英影響的。
尤其是古代這種時代。
瞧瞧高麗的姓氏。
幾乎也都是出自中原的百家姓。
只要高麗百姓遷徙去,給他們一個做炎黃子孫的機會,這些底層如牛馬的百姓,一定會擠破腦袋,承認自己是炎黃子孫。
再加上鄉土村社粗淺的普及教育的隱晦同化。
下一高麗人,還會承認自己是高麗人?
他需要人口!
大量的人口!
呂宋和澳洲之間,還有廣袤的土地。
這些土地上,很多地方都是一些土邦,人口也只有數萬人。
這些年,他雖然沒有用軍事手段去擴充疆域,但經濟手段、文化手段一直在持續。
派出種田高手,傳授這些土邦先進的種植技術,教他們數術、漢字、漢話,幫助土邦,建立一個以土王為主,施行類似于鄉土村社,普通百姓占據六成利益,三成政治話語權的特殊營運體系。
土王在這種先進農耕大發展中,獲益匪淺,瞬間成了暴發戶,對燕藩十分親近。
而土邦內的百姓更是感激燕藩。
一個土邦數萬人,占據一個大島,他們根本開發不過來。
即便給這些土邦預留足夠多的土地,還有很多土壤肥沃的平原,能夠安置很多百姓。
單單靠大明,每年五萬遷民名額,太少太少了!
一個面積極大,可耕種平原極大的島嶼,至少,也得安置十萬人,外來人口,全面壓制土邦吧?
可現在,大哥只給他五萬的名額。
一年連一個大島所需人口都無法滿足。
對待土王。
燕藩也已經確定了一套長久的指導理論體系。
二三十年后,這些接受教育開化的土王,也要逐步進行改土歸流。
土王造反?
不怕!
他們的利益、有六成分散在普通土邦百姓手中,政治話語權也有三成被普通土邦百姓控制著。
燕藩會一直盯著這種利益、政治權力分配不變。
對于一些,對土邦內部,民怨很大的土王。
燕藩在二三十年后,會直接清洗掉,一舉贏得土邦百姓的信服。
而中原遷民大量遷徙,也會在這數十年間,把中原傳統文化,帶去土邦,同化比較封閉的土邦百姓。
“少爺,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接下來,少爺入倭,我的用處不大,我會秘密留在高麗,暗中遙控指揮,軍情司駐高麗系統,全面和高麗革新團體接洽。”
半月后。
當軍情司傳來,小早川仲業全面撤離到鹿兒島的消息后。
休整半月。
養精蓄銳,精神抖擻,渴望將理想之花,推廣到倭國的海陸軍將士,高唱著已經被定為國歌、軍歌的《炎黃種》,再次從漢江碼頭登船。
“五千多年風和雨啊,藏了多少夢!”
“黃色的臉黑色的眼,不變是笑容。”
高麗國君王禑,領著文武百官,為朱棣出征送行。
羨慕看著雄壯歌聲中,登船的精銳騎步軍。
王禑搓了搓手,訕笑道:“王爺,根據下國君臣這些時日的商討,基本同意高麗有意愿的百姓,遷徙燕藩。”
他巴不得那些苦哈哈,被革新派鼓動,眼睛漸漸變紅的牛馬,離開高麗。
自從革新派鬧起來,他想到那些賣兒賣女的牛馬,就輾轉反側,徹夜難免。
生怕這群牛馬牲口發瘋,學習大野五郎集團,鉚足勁兒,妄圖把他拉下王座。
“王爺,小王麾下近衛軍,十分羨慕王爺陸軍的裝備,從火銃火炮,到王爺陸軍這種帆布做的堅挺軍裝……”
自從見到燕藩陸軍后。
他越看近衛軍就越覺不夠氣派。
就琢磨著,全部換成燕藩這種樣式的。
可這需要面前這位四海之王的支持。
“只是,下國民窮國弊,實在難以……”
朱棣明白了,王禑是想用遷民作為交換,希望他能便宜一點,幫其武裝近衛軍。
朱棣暗暗琢磨。
隨即笑道:“這樣吧,一個士兵三兩銀子,除了火銃火炮是我方使用過,但性能絕對優良的二手武備,我在為國主提供燕藩樣式的全套軍裝,當然,三兩銀子,不包括我軍配置的鋼盔。”
燕藩陸軍裝備中。
造價最高的其實就是這鋼盔。
一個鋼盔一兩銀子!
鋼制作成本高。
而水錘制作的過程成本同樣很高。
水錘生產線,一個熟練的水錘鍛工,一天也只能打造兩個鋼盔粗胚。
粗胚打造好后,還得工人進行打磨,挫邊、上漆等一系列工序。
太耗錢。
如果不配置鋼盔,提供全新軍服以及二手裝備,三兩銀子,還能小賺一些。
除了換取王禑在遷民方面全面配合。
他還有其他用意。
高麗人暴力革命的鮮血!
王禑的近衛軍強大,王禑恐怕就會越發頑固。
這個人,似乎有些傾向革新。
不過,他看得清楚,這個人的魄力不夠。
不喜歡變化太快的事情。
王禑底氣足,就越頑固。
高麗就的革新,就極有可能演變成一場暴力戰爭。
“不過,國主,這種價格,我只能為國主裝備一個鎮近衛軍,不然,我燕藩也無力承擔。”
王禑早已經滿足的不得了了,高興之余,老臉如花般綻放,抓住朱棣的手,連連感謝:“謝謝王爺,謝謝王爺,濟州島,王爺盡管使用,現在建設好的基地,燕藩可以永遠使用,并且,還可以派駐一個營陸戰隊自行進行防務!”
“那就謝謝國主……”
“一樣的血,一樣的淚!”
突然語調拗口,并且有些雜亂無章的歌聲響起,打斷朱棣的話。
朱棣不由好奇看去。
看清后,心中不由笑了。
一群衣衫襤褸的高麗青壯年,在陸軍騎步軍登船后,開始登船。
這群高麗青壯,是這段時間在漢城招募的。
將會承擔濟州島基地糧草裝卸、入倭作戰,隨軍運輸糧草。
花錢招募,普遍窮困潦倒的高麗百姓十分樂意。
哪怕此行兇險。
哪怕,一天只有十文錢,搶這個工作的人,依舊特別多。
陸軍方面,迫不得已擇優選拔。
這幾天在大營內,接受陸軍教授糧草轉運一些訓練。
沒想到,竟然把這首歌學會了。
“未來還有夢,我們一起開拓!”
“手牽著手不分你我昂首向前走!”
“讓世界都知道,我們都是炎黃種!”
拗口別扭且雜亂的歌聲,突然又從身后傳來。
朱棣扭頭。
看著一個個接受中原文化教育,寒門子弟組成的革新團體,拼命搖動橫幅,大聲歌唱《炎黃種》。
朱棣更感好笑。
余光看向王禑。
王禑盯著這些革新團體,臉十分難堪。
這群人除了向往燕藩,還通過高歌《炎黃種》,表明他們和燕藩的關系!
朱棣忍笑,抱歉道:“國主,沒想到,將士們唱我燕藩未來的國歌,會給貴國造成這種影響,這的確是我沒有料想到的,在這里,我向國主道歉,為此,我愿意免費為國主提供一營陸軍裝備。”
“此番入倭作戰,我妻兒,就留在漢城,希望國主為首,高麗君臣幫忙照顧。”
王禑收到一個營陸軍裝備,頓時高興,暫時也忘記了革新派給他添堵,笑道:“王爺請放心,王妃、郡主若是在小國出任何事,不用王爺問責,小王自己割下腦袋給王爺賠罪!”
他巴不得和這位王爺交好,或許還能弄到更多好東西。
怎么可能讓人家妻兒受委屈。
接下來一段時間,就算當太上皇供著,他也要好好供著!
朱棣謝過后。
去和徐妙云說了會話,然后帶著雄英、雍鳴和東旭他們這些男孩子登船。
嗚嗚嗚……
號角聲中。
艦隊編隊啟航。
藍玉一群人站在旗艦艦首甲板,看著戰船乘風破浪,劃開海面迅速前進。
藍玉拍了拍欄桿,極力按捺著激動,笑道:“自從毛老六那夜匯報,咱就迫不及待想動兵了,半個月后,燕王總算要入倭了!”
眾人全都不由笑了。
何止藍玉。
他們也激動。
人類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純火器熱戰!
而且,這場戰爭中還涉及海陸、步炮、騎步協同!
而他們有幸觀摩。
朱樉向朱棡微微側頭,低笑揶揄:“也不知,金陵那邊,仇視老四的人知道,因為他們配合了老四,老四半個月結束入倭之戰會是什么表情?”
還有大哥?
朱棡笑笑,目光緊盯前方……
海浪翻涌,水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