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一片‘兵荒馬亂’。
到處都是匆忙為朱標出行,收拾行裝的宮女和太監。
胡惟庸推著呂本的輪椅,在這種慌亂緊張的氛圍中,快速趕往朱標書房。
呂本看著慌亂的宮女太監。
唇角,情不自禁,露出一絲按捺不住的激動笑意。
忍不住低聲詢問:“胡相,這次準不準?”
胡惟庸很清楚,呂本是在問他,這回,朱皇帝病重,到底是不是最后一次了。
畢竟,去歲他們就以為,朱皇帝撐不住了。
沒想到,硬生生讓朱皇帝,撐了一年之久。
推輪椅的手,緊緊握住輪椅。
胡惟庸極力按捺激動。
他沒理由不激動。
朱元璋這個強人皇帝,朱四郎的父親,駕崩!太子登基后,他們保守派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去攻擊朱四郎了!
甚至,這一次,只要朱四郎敢回大明,就讓朱四郎再也走不了。
變成一堆枯骨,一個墳塚。
他沒理由不激動。
深吸一口氣,緊了緊握輪椅推手的手,“春江水暖鴨先知,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清楚,這段時間,朱皇帝頻繁高調表態,為未來定下基調,恐怕,他自己都清楚,撐不下去了!”
話中,胡惟庸唇角微微上揚。
呂本激動握拳。
二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李太醫,你帶著太醫院眾人馬上出發,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江浙,為陛下診療,竭盡一切辦法,救治孤父皇和母后!”
胡惟庸、呂本一路來到書房門口,就聽到門內,朱標沉痛的聲音。
等李太醫領命離開后。
胡惟庸才推著呂本走了進去。
方孝孺、黃子澄、齊泰等朝中重臣,已經位列期間。
胡惟庸、呂本找了個位置,落座后。
看向朱標。
朱標目光環視眾人,“孤準備馬上動身前往江浙,臨行前,先向諸卿說說,現在的情況,以及孤離開金陵后,朝廷有事發生,需要如何應對。”
說著,朱標沖現任五軍都督大都督,西平侯沐英點點頭。
沐英低著頭,沉浸在悲慟中。
并未注意到朱標的示意。
“西平侯!”
直到黃子澄皺眉提醒,沐英才回神,抬頭,看向朱標,得到授意后,緩緩起身,悲痛道:“剛剛傳來消息,皇后娘娘在沈家修養期間,陛下憂心娘娘病情,也病倒了,錢塘府的周王,現在已經帶兵前往周莊沈家……”
在場眾人,許多初聞這個消息的。
全都臉色變了變。
周王帶兵前往周莊沈家?
值此皇權交替的特殊時刻。
這種事情,極有可能,造成皇權旁落!
呂本和胡惟庸對視一眼,迫不及待,打斷沐英的話,追問:“西平侯,周王帶兵前往沈家,是周王自己的行為,還是陛下的旨意?”
雖說,這位周王和太子、秦王、晉王、朱四郎一樣,都是出自陛下、皇后。
可誰都知道,這些年,周王和朱四郎的關系越來越好。
其實,周王不是個例。
這些年,大明朝的藩王們,最信服,最崇拜的兄長,早已不是洪武初年時期的太子了。
而是朱四郎!
炮擊土橋村事件發生后。
藩王們紛紛上書,請求太子嚴懲陸仲亨,后來,太子派遣松江口水師兵發蓬萊,藩王們又上述制止。
更有激烈者。
直言太子做錯了。
其中,就有這位周王。
其實,周王的封地,應該在開封的。
畢竟,這位周王從吳王改封周王王號時,按照道理,就應該將封地前往開封。
可后來,這位周王拉起一個團隊,研究植物。
后來更是派人和燕華學習生物學。
朱皇帝對周王這種行為,十分喜愛。
認為周王搞這些研究,需要錢財支撐。
周王封地,錢塘府地處江浙地區,屬于膏腴之地,較之河南開封,更富裕。
所以,遷封地這件事,最終也就不了了之了。
導致,周王朱橚成為唯一一個,被冊封在江浙地區的藩王。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竟然產生這么大的影響。
沐英皺眉。
呂本的意思,他豈能不知。
這個時候,身為臣子,不關心陛下和娘娘的病情,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皇權交接的問題上。
從情感上,他十分厭惡。
但他也知道,雖然呂本發問的私心很大。
身為大明朝臣。
皇權交接,他也必須考量。
沐英強忍怒火,搖頭道:“具體情況現在還不清楚,恐怕,現在那邊也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呂本、胡惟庸更加擔心了。
萬一,朱橚趁著朱皇帝不清醒時。
搞出一封,廢太子,立朱四郎的矯詔,事情可就麻煩了。
即便朱橚不敢這樣做。
這個時候,朱皇帝有什么臨終遺言,通過朱橚,傳達給朱四郎。
距離這么遠,他們想阻止都做不到。
黃子澄當即起身,“太子,您必須馬上動身,不能耽擱了。”
呂本緊接著開口:“并且,臣建議,馬上封鎖前往北方的列車,控制消息的傳播,以免造成大明全局動蕩!”
許多人聽聞這個建議后,紛紛皺眉。
大家都不是傻子。
豈能不知,呂本此舉真正的目的,是不想讓北方那些藩王們收到消息。
北地藩王。
絕對是大明朝,藩王中,勢力最強悍的。
南邊的藩王,除了周王有兩個鎮。
其他藩王,要么是一個鎮、或者一個鎮又一個混成協,要么是兩個混成協。
北地藩王,可都是清一色雙鎮編制!
方孝孺看了眼朱標,小聲提醒:“這個時間點,應該已經有一列前往北方的列車出發了。”
朱標看了眼方孝孺。
他明白。
他這個師兄,反對這樣做。
提醒他有一列火車出發,就是提醒他,不用做無用功。
朱標當即擺手,“不必了,馬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通知所有藩王回京,一旦抵京,我們沒有回來,就馬上前往周莊沈家。”
“太子,燕王呢?”
眾人聞聲,齊齊看向胡惟庸,又看向朱標。
沐英猶豫一下,委婉提醒,“太子,依著去歲陛下的意思,不希望燕王回來。”
其實,他也得到了陛下的密旨。
一旦義父駕崩,太子要求老四回來時,他就要和藍玉,同時拿出義父給他們的密旨。
阻止老四回朝。
可現在,請出密旨的兩個條件中。
義父駕崩這一條尚未發生,他只能委婉提醒太子。
在他看來,胡惟庸故意詢問,要不要請老四回朝,絕對沒安好心。
保守派,以及仇視老四者,已經迫不及待,等不及了。
朱標略微猶豫,余光觀察著胡惟庸、沐英等人。
把眾人神色,全都看在眼中。
書房,瞬間陷入安靜。
所有人都緊張。
所有人也都清楚。
一旦燕王回來,而陛下卻無法向去歲一般恢復過來,而是駕崩,極有可能,燕王回來就走不了了!
這是極有可能的。
陛下不在。
唯一能在中原庇護燕王,肯無條件庇護燕王的人,就沒了!
至于太子。
大家都清楚,太子對燕王的情感十分復雜。
既有兄弟情,也有帝王的冷硬。
彼時,太子的內心,到底會偏向那一邊,根本無法預測。
“派人,通知老四吧。”朱標平靜的聲音,打破殿內寂靜。
有人皺眉默默嘆氣。
有人激動,偷偷握拳。
朱標補充道:“老四作為父皇最喜歡的兒子,這么大的事情,無論老四愿不愿意回來,孤身為兄長,都必須通知老四。”
方孝孺聽著朱標的解釋,嘆了口氣,無奈腹語一句:畫蛇添足!
太子的解釋。
恰恰證明了,太子此舉目的不純。
別管,太子是不是要對燕王動手。
至少,有一點很明確。
太子通知了燕王。
一旦燕王不回來,就是大不孝!
這對燕王聲望、名譽的打擊十分大!
朱標不理會眾人,繼續吩咐道:“傳令北境軍指揮使藍玉,嚴陣以待駐守北境,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有半分松懈!”
“此外,雄英在陛下身邊,一旦孤離京后,由誰來監國,你們議論一下吧。”
方孝孺搶先開口,“臣以為,允熥殿下作為太子嫡子,在太孫不在的情況下,適合監國!”
呂本眼中隱晦怨毒一閃而逝,沖黃子澄、齊泰使了個眼色。
黃子澄當即起身,“太子,允熥殿下性格儒弱,值此動蕩之際,監國人選應當是一個有決斷的殿下才行,臣以為允炆殿下最合適。”
“臣支持!”
“臣附議!”
隨即,嘩啦站起許多人,支持朱允炆監國。
這些人都是保守派力量。
雖然沒有被吸納到倒燕聯盟內。
但朱允熥作為朱雄英的胞弟。
在雄英已經被保守派當成堅定革新分子的情況下。
這個時候,保守派并不愿意讓雄英的胞弟朱允熥監國。
說起來,誰監國,實際意義并沒什么。
畢竟,無論誰監國。
都不可能對大明的人事做出任何調整。
但哪怕是一個象征意義。
在政治中,也必須爭!
“我反對!”方孝孺驟然轉身,一改往日的中正平和,拿出首輔的氣勢,目光環視眾人,“允炆殿下只是一個庶子,嫡子在的情況下,若是讓允炆殿下監國,就是亂了陛下定下的祖制,這是絕不允許的,我身為首輔,也絕不答應!”
“除非,太子現在罷免臣!”
話中,方孝孺轉身,沖朱標鄭重一拜。
沐英也開口,“臣也反對允炆殿下監國!”
“臣也反對!”
“嫡庶之別,不能亂!”
“否則后患無窮!”
瞬間,站起更多人,支持方孝孺。
其中,還有部分堅持嫡庶之別的保守派。
朱標身側。
朱允熥嚇得低頭。
朱允炆努力按捺著憤怒,一副平靜模樣。
朱標把兩個兒子的表現看在眼里,對朱允熥更加失望。
黃子澄稱允熥儒弱。
這是給允熥留面子。
說白了,就是軟弱!
相較之下,其實,他更贊成允炆監國。
可……
朱標有些頭疼的看向方孝孺。
很清楚,一旦他堅持讓允炆監國,希直絕對會當面向他請辭。
值此時刻。
首輔請辭,像什么話!
“好了,允熥監國,允炆在旁輔佐。”
朱標一錘定音。
方孝孺、沐英等人皺眉。
朱允炆輔佐,沒有監國之名,卻也有了半個監國之實。
呂本也十分不甘。
對朱標這種和稀泥的處理,有些不滿。
他希望允炆爭取到這個監國的機會。
做過監國。
將來再做皇帝,法統的正確性,就更高了。
可現在……
當天,朱標安排好一切事務后。
留下方孝孺輔佐朱允熥,帶著滿朝文武,在宋忠親率一個標太子衛率護衛下,分乘前后腳出發的幾列火車,趕往周莊。
哈哈哈……
詔獄。
滿頭白發的陸仲亨,聽聞朱元璋病危的消息,仰頭大笑。
許久。
笑聲平息,滿面如惡鬼般猙獰扭曲,咬牙切齒低語:“好!好!好!”
只要朱皇帝駕崩。
他就能從詔獄中出來。
就能找朱四郎報仇雪恨!
“朱四郎,你殺我陸氏全家,我陸仲亨,將來定要在伱面前,殺了你最寶貴的徐妙云,殺了你那幾個小崽子!”
陸仲亨捧著亂糟糟的白發,緊緊攥住。
他茍且偷生等著,忍著,就是為了這一天!
朱標尚未抵達周莊。
消息先后傳到北平等地。
朱樉為首,北地藩王們,心情悲慟沉重,急匆匆聚集在一起,乘坐列車南下。
西蒙古。
工業區。
一座明顯新建,嶄新的廠房,一根煙囪從廠房內直聳冒出來。
濃煙滾滾。
廠房內。
馬哈木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勞動布工裝,站在高爐旁。
絲毫不在意,滾滾熱浪襲來。
眼睛緊盯著粗糙笨重的氣缸。
看著氣缸縫隙,有少量蒸汽外漏,手不由攥緊。
這種初代蒸汽機,是他們在大明的細作,從大明工廠,竊取技術,經由他的手,打造出來的。
他畢竟,在燕華很多工廠都干過。
論技術。
整個蒙古,恐怕再也沒有人,比他強。
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鍋爐、氣缸都好做。
即便沒有大明的好命運,他也知道燕華的小爐子土法煉鋼。
竊取技術后。
再結合他掌握的手藝技術。
鑄造出鍋爐和氣缸的缸體不難。
可橡膠密封圈,他就無法解決了。
這種東西,已經被燕華列為重點管制產品。
他只能從大明購買新式馬車、自行車,把馬車、自行車的車胎取下來,裁剪成密封圈。
可這種橡膠,明顯就不是,專門為密封而生產。
密封性無法和燕華,專為氣缸密封而生產的密封圈相比。
所以,難免會有漏氣現象。
嗒嗒嗒……
片刻后,隨著氣壓增大,氣缸連桿總算動了起來,且越來越快時。
馬哈木臉上這才露出笑容。
“成了!”
“可汗!成了!”
“咱們西蒙古,也有自己的蒸汽機了!”
廠房內,太平、把禿孛羅等人紛紛激動大喊。
哈哈……
馬哈木爽朗大笑,在眾人歡呼時,卻悄悄走出廠房。
凝視著,南邊大明方向。
沙沙沙……
身后傳來腳步聲。
太平、把禿孛羅走到馬哈木身邊。
太平問:“可汗不高興嗎?”
經過這些年,親眼目睹了,馬哈木為草原帶來的變化。
他和把禿孛羅,放棄了昔日三人平起平坐,共同掌管西蒙古的約定,共推馬哈木做西蒙古可汗。
“當然高興。”馬哈木含笑搖頭,“我在想朱皇帝病危的消息,這位強人皇帝,終于走到了人生盡頭。”
馬哈木說著,臉上露出感慨之色。
“即便朱皇帝,一垮了咱們草原,是咱們的敵人,且是一個老派人物,但對這位強人,對其即將病逝,松了口氣之余,我更多是感慨。”
太平二人點頭。
朱元璋!
這個人和朱四郎,這對父子,壓著草原人喘不過氣來。
現在,朱皇帝病危,眼看著,這次恐怕是無法渡過這場劫難。
朱四郎又出海遠走海外。
壓在草原人身上的兩座大山,終于被徹底搬開了!
把禿孛羅笑道:“朱標登基后,我猜測,燕華大明關系極有可能迅速惡化,到時候,咱們的壓力就更加小了,只要消化吸收得到的技術,最好,能想辦法,建成燕華援建大明那種年產鋼萬噸的小型轉爐,蟄伏幾年,大明也別想動咱們,或許咱們還能重新打回去!”
“對!”太平爽朗笑道:“朱四郎不是說,咱們蒙古和中原,同屬炎黃子孫,是手足兄弟嗎?”
“這次打回去,咱們就把這套論述拿過來,并且還要全面效仿燕華,全面廢除,祖輩們,統治中原那些錯誤政策,我算是看出來了,想要統治中原,就必須把我們變成中原人。”
“現在蒙漢示范區那一套,蒙漢融合就不錯,到時候,咱們也這么搞!”
馬哈木看了眼興致勃勃的太平,唇角笑意一閃而逝。
起初,太平、把禿孛羅還對他在草原,進行剃發易服,很是抵觸。
可現在,都要全面效仿燕華了。
大明雖然得到了更多燕華的技術。
可中原歷史賦予大明的沉重包袱也更大。
思想觀念的轉變十分慢,卻波折不斷。
相反,他們則不同。
這一點,從太平和把禿孛羅的轉變,就可以看出。
“三十年!”馬哈木突然抬手,伸出三根手指,“再給我們三十年,虛心謙遜當學生,三十年后,當燕王朱棣和太子朱標,彼此打的精疲力盡時,我們未必就沒有重新入主中原的機會!”
大明,不可怕!
他從不怕大明!
即便得到技術的大明,他也不怕。
他最怕燕王朱棣!
可若是此番,朱皇帝駕崩,燕王朱棣回中原治喪,他還有機會再回燕華嗎?
“傳令咱們在大明的細作,發動一切人手,嚴密監視大明的風吹草動,若燕王朱棣回中原,必須第一時間匯報!”
燕京。
朱棣書房。
毛驤陪著沈至走入。
行禮后,沈至神情有些悲慟道:“王爺,我大伯悄悄派人傳來消息,陛下陷入昏迷,太子也已抵達,太醫為陛下診斷后,情況……情況很不樂觀……”
朱棣臉色蒼白。
強忍難受,等沈至說完后,抬頭。
眼睛微紅,看著沈至感謝道:“告訴你大伯、二伯,這個請,我承了。”
“毛驤,通知內閣,我準備回朝,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做準備。”
“王爺……”
沈至、毛驤聞言,同時開口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