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暗暗看著朱棣。
仇視者,暗暗竊喜,暗道一句:新皇才是高手!
藍玉、方孝孺等人,則滿臉擔憂。
更感到一股,沒來由的焦躁憤怒。
其實,大家都明白,這十有八九,怕是太子布的一個局。
尤其是藍玉和方孝孺。
大明史上,第一次訪問燕華。
那個時候,還不是燕華。
燕王只是在海外站穩腳跟罷了。
那也是開創性的。
他們相信,燕王朱棣不至于如此。
燕王一家被控制在金陵城。
試想一下。
原本,他們最多猜測,太子此舉,是為了讓燕王猜忌,跟隨他從大明離開的海陸軍將領。
很多人都說先皇帝殘暴。
當時,送他們回來的就是徐憲昌。
陛下恐怕更看重,接下來,燕華海軍陷入無艦可用的空窗期?
那么?
朱標看向朱棣,“老四……”
令人齒寒!
毫無疑問,在徐憲昌這件事情上,太子成功了。
當時燕華的戰船,還很簡陋,只不過是打敗海盜的戰利品海船,經過改裝,安裝了火炮。
當時太子和徐憲昌,曾在戰船上,有一段單獨密談。
先帝都容忍,給他機會了。
他們猶記得。
每一步,都是滿滿的帝王心術。
黃子澄當即站出來,“陛下,不如傳召徐統制,把這件事情說清楚。”
燕華燕京中樞,勢必亂作一團,此時,朝廷方面,在十六艘鐵甲艦的護衛下,出兵燕京……
“可以!”朱標剛開口,朱棣冰冷憤怒的聲音響起。
然新皇又如何對待燕王?
徐憲昌恐怕就是太子的人。
至少,當初似他那般。
一如當初,燕王出海后,錦衣衛系統就跟隨著出海。
可從今天這件事,基本能判斷。
他不可否認,這謀劃,當真是……讓人不得不豎大拇指,道一聲,高明!
事情發展到現在。
他們當時的猜測,還是太保守了。
可他無法認同這種行事風格。
這還是他們昔日,心悅誠服效忠、認同的太子嗎?
藍玉有些失望看向朱標。
新君的目的,幾乎已經圖窮匕見。
陛下看重的,恐怕根本就不是燕華的十六艘鐵甲艦!
至少,十六艘鐵甲艦不是陛下的主要目的。
是不是有些太……太卑鄙了!
先皇、先皇后才剛剛入土為安,新皇便如此行事,這件事鬧大了,天下人知道,新皇就不擔心自己的名聲嗎?
為什么不能向燕華提出來,向燕華購買!
陛下擔心燕華保守技術嗎?
歷史由勝利者書寫。
可燕王對新皇,如此仁至義盡。
徐憲昌要把十六艘鐵甲艦、十六艘蒸汽動力后勤補給艦,當做自己的私產,卷回來獻給太子,如今的新皇!
那可是人家燕華的海軍老本啊!
這么做。
錦衣衛當時被燕華的軍情司給滲透成篩子。
每一步,都沒有一點兄弟手足之情!
一副,勝利者不受譴責。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幾乎已經不言而喻了!
鏟除燕華!
齊泰、黃子澄相互對視。
而新皇的所作所為,差先帝十萬八千里!
燕華最為鋒利的利刃,海軍全數落于朝廷手中。
朱棣抬頭,迎上朱標視線。
朱標下意識移開視線,“如此,就宣徐憲昌吧。”
短暫安靜的等待后。
徐憲昌出現在奉天殿門口。
在群臣,數百道眼光注視中,徐憲昌按捺著激動,步履有些輕飄飄入內。
用不了多久。
身為忠勇公。
且掌握唯一一支,當世最強海軍艦隊的他。
將會成為這朝堂上,最為不可忽視的少數幾人之一。
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徐憲昌的激動好心情,直到察覺一道目光落在身上,下意識順著感覺看去,迎上朱棣,平靜的目光,戛然而止。
瞬間心虛避開朱棣視線。
低頭。
臉色蒼白。
一股恐懼,沒來由從心頭浮現,瞬間籠罩全身。
‘不,我沒有做錯,但凡燕王能給太子給我的,我也不會背叛燕王,是他太吝嗇,憑什么,我冒著風險幫燕華開疆拓土,那些愚民,卻得到最多的好處!’
‘隨著我挖空燕華海軍,他已經失敗了,很快,燕華將在大明的兵鋒下落敗,而他燕王,乃至他全家,恐怕生死都難料,陛下或許只是想吞并燕華的一切,并未想過殺燕王,但這些年,他燕王得罪了多少人,多少人想要將他除之而后快?’
徐憲昌想到,朱棣很快連自身性命都保不住。
終于克服恐懼感。
腳步加快了幾分。
噗通跪倒:“臣徐憲昌,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姓家奴!”
不高不低,卻讓很多人聽到的聲音,突然向起。
一道道視線,倏然看向朱樉。
朱樉轉身,故作好笑道:“諸位大人看本王作甚,今天的主角,是陛下和這位徐司令才對啊!”
朱標臉微微變黑。
朱桂為首,年輕的弟弟們,悄悄沖朱樉豎大拇指。
老朱家,論陰陽,朱老二排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老二!”朱標略微含怒的聲音響起,“你還有沒有點規矩!”
朱樉撇了撇嘴,沖朱標遙遙一拜,“陛下,臣弟有罪,打小咱們家老頭子,就教過我手足兄弟,沒教會我規矩,臣弟知道了,臣弟往后,一定夾著尾巴做人,父皇給臣弟的兩鎮兵馬,臣弟也不要了,臣弟怕了!”
再陰陽!
朱標臉肉眼可見變黑。
朱棡見勢不對,忙開口轉移話題,冷哼道:“徐憲昌,你上折子,要回朝廷,還要把十六艘鐵甲艦,十六艘蒸汽動力補給艦送給朝廷,你算什么東西,有權做這個主!”
“這些艦船,都是燕華民脂民膏建造的。”
“伱有什么權力替燕華百姓做主!”
“你這無恥卑鄙小人,妄圖挑撥陛下和我四弟的關系,其罪當誅!”
“大哥!”朱棡驟然轉身,沖朱標遙拜道:“此等陰險狡詐小人,留不得,大哥當立刻傳召殿前將士,拖出去,亂棍杖斃!”
“慢!”
齊泰大喊一聲,“晉王,即便杖斃,至少也讓徐統制,把話說完吧!”
徐憲昌擦了擦汗,忙抬頭:“陛下,臣有話要說!”
他原以為,今天午朝,只是走個過場。
沒想到,竟然這么兇險。
他不信,秦王、晉王這些王爺,沒看透,這件事背后的主謀是新皇。
他只是沒想到。
這群人,看清楚后。
還敢為了朱棣,對他喊打喊殺。
他之前,對燕王朱棣,在大明的影響力判斷是錯誤的。
徐憲昌忙解釋道:“陛下,臣原本就是朝廷水師將領,先皇帝讓臣跟隨俞統制前往福建,接受燕王領導,打擊沿海倭寇海盜……”
“燕華的艦隊,之所以能建立起來,朝廷最初的支持,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燕王也一直沒有把這件事與朝廷交割清楚,現在,燕華如此富有,臣帶著十六艘鐵甲艦回朝,幫助朝廷建設健全海軍力量,也是合情合理。”
“臣以為,燕王應該明白臣對中原,對我朝的一片拳拳之心。”
“請王爺成全末將!”
徐憲昌說著,沖朱棣鄭重一拜。
殿內再次陷入安靜。
眾人看向朱棣。
朱棣平靜不語。
徐憲昌越等,越害怕。
抬頭,小聲道:“而且,臣此時回來,也是先帝安排,臣是先帝……”
朱棣的臉瞬間布上一層寒霜。
眼中殺意一閃而逝。
已經一個箭步竄到徐憲昌面前。
抬腳。
一腳狠狠踹在徐憲昌肩頭。
徐憲昌倒地。
朱棣的腳尤不停,砰砰沖著徐憲昌肚子猛踢。
“老四!這里是奉天殿!”
朱標猛地拍案。
朱棣這才收手,一腳踩在徐憲昌臉上,轉身,眼神格外冰冷,抬頭盯著朱標,“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
“想要燕華的這支艦隊,你大可以直接和我說。”
“我燕華別的沒有,就是工業能力足夠強。”
“別說十六艘鐵甲艦,就是比這十六艘更好的鐵甲艦,一年時間也能造出來。”
朱標沒想到,朱棣敢如此和他說話。
眼神冰冷。
連一句大哥都不稱,所有指代他的字眼,均都毫不客氣的你來你去。
“這也就罷了,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打著父皇的名義做這件事,你不要忘了,父皇母后才剛剛入土為安。”
“從今天開始,我燕華和大明斷交!”
“明日,我們一家就會離開大明!”
“若是,你以后,再打著父皇的名義,把類似這種事情扣在父皇身上,給父皇抹黑,咱們戰場上見!”
話罷。
朱棣低頭,一腳踩著徐憲昌,墩身,眼神冰寒不化盯著徐憲昌:“不就是十六艘戰艦,原本,你就是帶走十六艘戰艦,我也不會把你如何,但你千不該萬不該,打著我父皇的名義,在他老人家都入土,還給他抹黑。”
“記住,一定要好好活著!”
朱棣說完,起身,猛地甩袖,在滿朝錯愕中,徑直離開。
“放肆!放肆!”
身后,朱標憤怒的咆哮若隱若現。
朱棣沿階而下,站在奉天殿的臺階下。
抬頭,看了眼天上刺眼的太陽。
大哥設局,徐憲昌背叛。
在他的預料中。
只要徐憲昌背叛行為發生。
他就會借此事。
敲碎大哥這些年當儲君,塑造起來的仁義明君之名。
敲碎這層金身。
原本,他不會如此這般憤怒。
畢竟,在他的預想中,他有心理準備。
大哥和徐憲昌,不該把父皇他老人家牽扯進來。
徐憲昌分明就想說。
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父皇安排的。
傳開了。
當天下百姓如何看待父皇?
后世人如何看待父皇。
天下百姓,乃至后世人,很少有人會去思考,父皇想要燕華的鐵甲艦,還需要這般做?
他老人家說句話。
要多少,他這個當兒子的,就能讓造船廠造多少。
雖然,不知徐憲昌這般說辭。
到底是不是大哥安排。
但徐憲昌是大哥的人。
徐憲昌說了這種話,他朱標就得擔著!
就在朱棣剛出宮。
原東宮衛率一部沖向會同館。
一部沖向城外。
在徐憲昌的配合下。
登上十六艘鐵甲艦,十六艘蒸汽動力補給艦,控制了這三十二艘戰船。
碼頭。
一支借故裝貨,滯留的商船船艙內。
楊王船東匆匆走進船艙。
昏暗的船艙內。
方瑞坐在馬燈下。
看著松江口到金陵這段內陸河道。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沿河道所有的關卡,以及炮臺,全都在圖上標的清清楚楚。
楊王船東匆匆推開門,焦急道:“司長,城內傳來消息,王爺所在會同館,已經被原東宮衛率包圍了。”
方瑞沒說話。
盯著圖又一會兒后,抬頭詢問:“金陵城內其他兵馬呢?京營以及皇城禁軍呢?”
楊王船東搖頭,“京營和皇城禁軍,暫時還由信國公湯和統帥,暫時沒有動。”
方瑞點頭,起身,借著昏暗燈光,照著艙室左側掛著的一塊小鏡子,整理帶著的假發,以及一身大明裝飾,冷笑道:“楊王東家,接下來,你通知所有在金陵的,咱們燕華的商船,馬上沿河,沖向松江口……”
“司長,此事我的船來做就足夠了,其他同仁的船,還是把我們帶的火炮搬上船,炮擊金陵城吧!”
方瑞頓時被逗笑,轉身,拍了拍楊王東家的肩膀,“你一個人完不成此事,大明這位新皇,既然這樣做了,肯定會在下游設置阻攔,阻止咱們燕華的商船,把消息,迅速送回燕京。”
“這位新君,胃口可大得很,他可不只是想要咱們燕華的海軍,他是想不勞而獲,吞下王爺這些年,勵精圖治,積累下的工業成果!”
“他眼紅咱們燕華的工業成果,都快眼紅瘋了。”
“卑鄙無恥!”
楊王東家怒罵冷笑:“就怕他牙口不好,咱們燕華人,可不想做他的子民,百姓被欺壓,商人只能成為他那些權貴官老爺的白手套!”
方瑞制止楊王船東,因憤怒的嘮叨,繼續說道:“所以,從這里到松江口,肯定會遇到阻攔,這就需要你們,架起火炮,不管不顧往外沖!”
“司長請放心,我等保證完成任務!”楊王東家拍了拍胸脯。
方瑞抬手,沖楊王東家,鄭重敬禮,“為王爺、為燕華、為燕華八百萬百姓的理想,和對未來的美好期許,我們可以做任何事情!”
楊王東家有些生疏,但同樣,鄭重舉起手。
方瑞下船,帶著數人,秘密前往金陵城內時。
一艘艘燕華籍商船。
不管碼頭上,尚未裝好的貨物,離開碼頭。
剛離開碼頭不久后。
一邊拼命驅趕動力艙的牛。
一邊,將裝上的貨物,不管不顧的扔到河里,減輕載重,沖向下游。
御書房。
“誰讓你提先帝的!”
朱標來回轉動,憤怒呵斥,控制艦隊后,回來報信的徐憲昌。
“太子息怒。”呂本開口勸說。
他和胡惟庸,是收到消息后,才急急入宮的。
沒想到,新皇竟然不聲不響做了這般大事。
朱四郎死定了!
他現在,該為外孫允炆做些謀劃了。
這個時候,為徐憲昌說句話,有利于往后拉攏徐憲昌。
徐憲昌背叛朱四郎,害死朱四郎全家。
就注定為朱雄英所不容。
徐憲昌為將來計,都不會允許朱雄英成為第三代大明皇帝。
當然,徐憲昌未必就一定要支持允炆。
所以,現在拉徐憲昌一把,十分有必要,“太子,當務之急,應該讓忠勇公,盡快去艦隊上,說服將士們起義,加入朝廷一邊,朝廷需要,用最短的時間,完全掌握艦隊,讓艦隊形成戰斗力!”
朱標漸漸冷靜。
后續很多事情,還需要這支艦隊。
縱觀整個大明,有能力指揮如此先進的艦隊,也只有徐憲昌了。
何況,他就是恨不得殺了徐憲昌。
也不能。
千金買馬骨。
若是他因徐憲昌提及父皇的不當言論,而殺了徐憲昌,往后,誰還敢投靠他朱標。
朱標冷冷瞪了眼徐憲昌:“孤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之內,必須把這支艦隊控制在朝廷手中,配合朝廷接下來的計劃……”
“陛下、陛下……”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急促聲。
緊接著,不等朱標準許。
殿門就被人從外推開。
宋忠披甲,步履匆匆而入,焦急道:“殿下,城外秦淮河各處碼頭傳來消息,燕華籍商船,全都突然啟航,沖向下游,秦淮河下游炮臺,剛剛還傳來炮擊聲,臣懷疑,燕華的商船,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妄圖向燕京示警!”
朱標神色變了變,催促徐憲昌:“馬上去說服艦隊集體起義,孤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必須做好戰斗準備!”
陛下要攻打燕華了!
胡惟庸、呂本相互對視。
胡惟庸故作謹慎提醒,“太子,如今,京畿重兵,除了原東宮衛率,其他全都掌握在信國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