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陽歷五千七百零四年,四月初五,天氣,晴,宜出行。
從趙家回來的兩個月后。
余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上陽城。
清晨的陽光下,靜謐的小城緩緩醒來,晨間的霧氣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這座城曾短暫承載過他的理想。
昔日困于田壟的他午夜夢回,也曾想過做出點改變,拼上一把,去同伴口中的上陽城闖一闖,會不會從此魚躍龍門,天地大不同。
但最后他選擇去了凡俗界越國。
當他再次返回,成為這座城的主人后,他發現上陽城也就那樣,只不過是他當年給自己加了一層濾鏡。
畢竟在他一無所有,陷入絕望之時,總是要給自己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或許以后就會變好的。
實際上,如果沒有開啟外掛的話,這會兒他應該已經在越國生了一大堆孩子了吧。
當然,也可能被迫卷入姜林二家的斗爭,成了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人生總是殘酷的。
普通人如果不開掛,以為憑借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努力就能成功。
呵,做什么夢呢。
余閑收回視線,感受著自己內心隨著能力不斷膨脹的欲望,卻又那么扎實地被他抓在手中。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所有欲望都會實現。
只要他堅定不移地走下來。
“走吧。”
余閑淡淡說了聲,率先走出第一步。
在他身后,是嘴角噙著笑,滿眼都是他的玉蘭,從萬妖山脈煉丹歸來不久,稍顯迷茫的駱涵,一臉平靜且堅定的趙詩雯。
再遠些是傷勢初愈,臉色蒼白的萬天仇,滿臉苦笑,不時回首張望的吳老祖。
以及最后高高壯壯,樣子憨厚的楊候,神情冰冷,目光卻不離前方余閑的蜂后。
對了,還有靈獸袋里母老虎母女。
一行人飛上天空。
身后的城越來越遠,逐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直到再也看不見。
新的旅程就此開始。
三個月后。
金鵬妖脈的邊緣。
幾道流光正御使靈器在半空中激戰,赫然正是三位筑基修士在斗法。
而且還是二打一。
巨大的轟鳴聲傳得很遠,嚇得山中野獸四處奔逃,連一些入階妖獸都縮回了自家洞穴中。
“李良玉,你以為逃進金鵬妖脈就想甩開我們么,好叫你知道,此地的伏山妖王與修真人也算有幾分交情。
你逃不掉的,速速交出秘境信物,我等還能饒伱一命!”
一個御使靈器長鞭的修士正說著話猛然從背后偷襲。
就見他手中漆黑長鞭咻的一聲刺破空氣,眨眼間化作一條黑色巨蟒,朝著一個身上染血的青年襲殺而去。
青年操縱一柄匕首狀的靈器,正在艱難抵擋另外一人的缽狀靈器。
只見那人口中念念有詞,缽狀靈器中有縷縷綠色煙霧升起,煙霧之中不時鉆出一條條手臂粗細,背生雙翼的赤紅蜈蚣。
這赤紅蜈蚣身若金鐵,被靈器匕首打中,也只是在空中翻滾幾圈,甩了甩頭就再度加入戰場。
同時它們動若閃電,飛過的空氣中還殘留有絲絲腥甜之氣,一看就是毒性不淺的毒蟲。
若不是青年有些本領,空氣中一柄匕首分化數十殘影,這才險之又險擋住數十條毒性猛烈的雙翼赤蜈。
但瞧他臉色,已經有青黑之氣泛起。
顯然打斗間不知不覺中了使蟲修士的手段,又加之他連番激戰,體內法力沸騰,氣血流動,毒性逐漸深入體內,讓他戰力漸漸減弱。
偏偏此時長鞭修士不僅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還來了一手偷襲,青年再也抵擋不住,被黑色巨蟒纏住手臂。
咔嚓一聲!
一聲脆響,青年發出一聲慘叫,就見他的右手以極為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露出里面森白的骨頭茬子。
而另一御使毒蟲的修士自然不會放過這等機會,幾只雙翼赤蜈趁機鉆入匕首防守空隙,迅速靠近距離,朝著青年臉頰和脖頸上吐出毒液。
青年周身的護體靈光面對雙翼赤蜈的毒液竟如薄紙一樣脆弱,飛速消融下去,幾滴毒液直接噴到了他的臉上。
就好像硫酸潑到臉上,青年完好的那只手掌按著腐爛的臉龐,慘呼著從半空中跌落下去。
不過數個呼吸間。
青年便斷了一條胳膊,被毒液毀了容貌,而且馬上還得丟了小命。
“哪里跑!”
兩人連忙追殺而上。
“恨啊,我恨啊!”
青年慘笑著從地上站起,面上被毒液腐蝕,血肉腐爛流膿,已如惡鬼一般,此刻一笑,更是猙獰無比。
“俢真人當年不過是我李家一小小贅婿,是我李家可憐他,給了他筑基靈物,這才有了他筑基得道的機會。
他不思回報也就罷了,竟還在結丹后趁著老祖宗坐化,偷襲我李家金丹種子,使得我李家青黃不接,被他渾水摸魚,奪了我李家基業去。
這些年,我們已是處處忍讓,為何還要連我這最后的希望都奪了去!”
“你們為此等無情無義之人辦事,遲早也沒有好結果!”
但追擊之人只是冷笑,并且暗自掐動法決,免得青年還有什么底牌未出,最后拉他們下水。
畢竟李家當年也是赫赫有名的金丹家族,留下什么底牌也不足為奇。
青年怒瞪著雙眼,從懷中掏出一物。
兩位追擊修士后退一步,待到看清是何物,又是雙眼放光地上前一步。
“秘境信物!”
原來這青年掏出的是一枚圍棋黑子式樣的棋子。
“我就是毀了它,也不會讓你們如愿!”
青年發出怒吼,體內法力激發,就要毀了手中棋子。
“住手!”
眼見任務目標在前,兩人急忙阻止,卻見青年猙獰的面孔扭動一下,眼神冰冷。
一張暗紅色的符箓驀然從青年袖口鉆出,而后無火自燃,強大的力量波動自符箓宗散發而出。
“死吧!”
青年身體白光乍現,竟是瞬間出現在百米之外,留下兩位追擊的修士直面符箓正面爆炸的威力。
強烈的火光瞬間吞噬了兩位修士的身軀,余波還傳出了數百米之遠。
“死了嗎?”
青年被余波擊中,又是腹中一陣翻滾,吐出幾口淤血來,才氣喘吁吁地直起身子,看向爆炸中心。
這一張地火符乃是三階下品靈符,爆炸威力幾乎相當于普通金丹真人出手一擊,威力極大。
唯一的缺點就是爆炸不分敵我,本是用作伏擊,也可用作玉石俱焚的殺招。
不過他手中還有一張殘缺的閃遁符,能夠實現短距離瞬移,因為是殘缺版,瞬移距離極短。
平時斗法時,這點距離也就一個眨眼不到就能被人拉近,但配合地火符,就是極為合適的殺招。
“這就是你全部的底牌了嗎?”
就在青年慶幸著的時候,一道淡淡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
“什么?!”
青年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去,就見到一個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正神情冷漠的看著他。
“鐘叔,是你?!”
青年眼露痛苦之色,不甘問道:
“連你也投向那個叛徒了嗎?”
他如何也想不到面對他這一個筑基前期的修士,修真人不僅派出了兩個資深筑基,還派了筑基后期的中年男子在后面當黃雀。
中年男子淡淡道:“良禽擇木而棲,這些年,我也幫了你們李家不少回,這一次,你便成全了我可好?
修真人已經答應秘境信物交我使用。”
青年冷冷道:“我不會讓你如愿的!”
他捏住棋子,法力再次波動起來,卻聽中年男子輕輕一哼。
“在我面前,還敢造次!”
青年就覺好似千百根針扎入腦中,眼前頓時天旋地轉,軟軟向后倒去。
卻是被中年男子用神識秘術攻擊識海,再無反抗之力。
“念在我與李家一片淵源的份上,我便留你一命,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青年迷迷糊糊感覺到中年走近,取走他手中信物,又扯去他腰間儲物袋。
而后人影越行越遠。
活著!
我要活著!
青年心中發出吶喊,卻已無力回天。
斷臂,中毒,爆炸余波,識海受傷,他已經沒了自救的能力,要不了多久,他的血肉就會……
不對,他的血肉中已經有了毒素,就連野獸也不會對他感興趣。
他大概能留個全尸。
青年一秒一秒等著自己的死期,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他的意識陷入黑暗。
“我不能死!”
李良玉用力睜開眼,感覺到自己臉上癢癢的,斷掉的手臂也有了知覺。
他再定睛看去,就瞧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丈正低著頭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醒了。”
老丈笑呵呵道。
“老伯,是你救了我?”
青年掙扎著起身,同時打量著周圍環境。
他們應當已經離開了金鵬妖脈,如今正在一片不知名的野外,時間入夜,旁邊升起兩堆篝火。
一堆篝火旁,鋪上了一層毛毯。
一個男人懶洋洋躺在一個溫柔女人的腿上,女人正在給他喂葡萄式樣的靈果。
男人的腿搭在另一個童顏豐乳的女人身上,女人正在給他捶腿。
還有一個知性女人跪坐在一邊,手上拿著一株靈光閃爍的靈草研究,看其姿勢,和男人也很是親近。
旁邊另一堆篝火前則是坐著兩男一女,他們盯著火堆,眼神的焦點卻已經飄遠。
但只是看上一眼,他就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
這種壓力,他之前只在那個奪他基業的修真人身上見過。
難道說……
李良玉心中升起一個不敢置信的猜測。
只是短短一眼,他就將有限的信息盡可能收歸于腦中。
“既然醒了,就過來吧,公子有話問你。”
老丈提醒道。
這一行人自是橫穿了萬妖山脈的余閑等人。
他們歷經三月,通過萬獸真人提供的路線,還有有過成功橫渡經驗的林老祖的情報作為參考,以及楊候和蜂后兩位妖王當內應,一路上都很是順利。
對于非金丹境界的修士來說,萬妖山脈是九死一生的歷險。
但有著數位金丹戰力支配的余閑來說,這一趟路線和旅游差不多。
要不是一路上順便采了些靈藥,欣賞了下原始風光,時間根本不用三個月。
“公子?”
李良玉心里念叨一聲,對余閑的身份有了些猜測。
有眾美相陪,又有金丹級別的護衛隨行,極有可能是哪個大家族微服私訪的嫡傳。
至于為何不是大宗門的弟子。
實在是余閑的氣勢太過唬人,就和一普通紈绔公子一樣。
要不是身邊有美人護衛襯托,這樣的人他以前都不會多看一眼。
如果能拖他下水,那么大仇未必沒有希望,甚至自己火中取栗,奪回李家基業未嘗不可能。
李良玉心中頓時有了算計。
然而當他剛剛走到余閑面前,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句。
“我救你一命,那么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來吧,分出一絲神魂。”
一塊透明的玉牌懸停在李良玉的面前。
李良玉:“……”
他語氣艱澀道:“這位公子,救命之恩,李某來日必有厚報,交出神魂,未免有些過分。”
余閑卻是壓了壓手。
“坐下,我不喜歡抬著頭跟人說話,還有,把臉轉過去,你現在的樣子很嚇人。”
李良玉面色一變,條件性去摸自己的臉,入手很是粗糙,就像在摸一塊老樹皮。
只是簡單的觸摸,他已經能想象出自己現在的樣子。
必是丑陋不堪!
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
相比于臉,撿回一條命更重要些。
他依言坐下,又背過身去。
“公子,修士神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恕我不能答應。”
“我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要么交出神魂,為我奴仆,要么我把你變回原來的樣子丟回去。
說實話,要不是看在你修為還算過關的份上,我又需要個本地人向導,你便是想給我當狗,我也瞧不上。”
余閑的自信讓李良玉的身子顫栗起來。
一半是確實因為受到了折辱,一半則是激動,從余閑的話中聽出了他的來歷。
從別處來,那就是和本地勢力沒有牽扯。
他報仇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但他還想掙扎一下。
“公子,我愿意用一件寶貝向你報答,是有關于結丹機緣的。”
“你現在連命都是本公子的,那寶貝自然也是本公子的,你用本公子的寶貝里報答本公子,是哪里的道理?”
余閑嘲諷一笑,給出死亡倒計時。
“你有十個數的時間考慮?”
“一。”
“二。”
“三四五六七八……”
余閑語速突然加快。
正思想斗爭的李良玉猛地一激靈,超大聲道:
“我答應了!”
連命都沒了,什么算計和大仇都沒用了。
現今之計就是保住小命。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考慮。
李良玉抓住懸停的玉牌,不顧尚有傷勢的識海,忍著痛苦,強行撕裂一分神魂之力出來注入玉牌。
“公子。”
李良玉轉過身,跪在地上,臉貼著地,雙手奉上玉牌,眼中卻不知怎的淌下淚來。
什么時候,他堂堂金丹家族的少主人,也得跪在地上求人收自己當奴隸了。
“別害怕,相公就是嚇你玩的,只要你不做錯事,有沒有這塊牌子都沒關系。”
李良玉只覺這聲音彷如天籟,他不自覺抬頭看去,就見一張朝他溫柔笑著的臉。
不過想到自己的樣子,他又趕緊趴了下來,以免唐突佳人。
“沒關系的,你遭逢厄運已經夠慘了,我又怎么會再嘲笑你的苦難。”
玉蘭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張畫著鬼臉的面具。
“如果你害怕別人看見的話,就戴上這個吧。”
李良玉呆呆接過,只覺面前這張不算絕美的臉在泛著光芒。
“好呀,好人都讓你做了,我就成了大惡人。要不是看在你還算有幾分姿色的份上,我現在就要把你就地正法。”
余閑捏了捏玉蘭的臉,故意惡狠狠道。
玉蘭俏皮一笑,依偎下去。
“相公才舍不得呢,”
“此地何處,又有哪幾家勢力,把你知道的東西都說不出來。”
余閑和玉蘭嬉戲了一會兒,便朝著戴好面具的李良玉問道。
一個筑基修士,哪怕實在玄陽宗這樣的上宗內,應該都算得上精英弟子了。
何況李良玉還非常年輕。
吳老祖為其治傷的時候檢查過他的骨齡,才三十多歲,擱在上陽城里都能吹成第一天才。
但在這里,居然差點在山中被野獸分食。
余閑差點對當地環境心生敬畏。
此地已經卷成這副模樣了么,這樣的天才也能這么出來隨便送。
不過別人不要,他來者不拒。
這都是未來的金丹韭菜,都得好好培養。
但兩者欠缺信任基礎,一道血魂引就是最好的合同保障了。
當然,是單方面對他的保障。
一旁其他人也側目看來。
對于現在的處境,他們同樣很關心。
哪怕只是一條支脈,都是極為遼闊的,他們稀里糊涂的從金鵬妖脈走出,對于自己具體在哪里,同樣不太清楚。
萬獸真人久離故地,也說不太清楚。
不過肯定是在玄陽境內。
“果然……”
李良玉的猜測成真,但沒什么高興的,神魂都被人家握在手上,就是他的致死命門。
在修仙界中,針對神魂的秘法不多,但無一都是能要人命的。
他強行壓下雜念,整理思緒,說起了他知道的信息。
他要整理,我也得整理下,看看怎么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