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司。
趙詩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打算加個班,反正回去也不知道干什么。
空蕩蕩的大房子,卻只有她一個人。
然后就見到名義上的司長大人施施然走了進來。
“你……你怎么來了?”
趙詩雯態度有些拘謹。
算算日子,她已經有小半年沒有見過余閑了。
之前聽說林家老祖在萬真人的金丹大典上力壓全場,后來在很多人的注視下上了上陽山,她還頗為擔心。
擔心余閑的安全,擔心余閑失勢,她所擁有的一切跟著煙消云散。
后來林真人消失得悄無聲息,林家被吳老祖和她領導的稅務司直接抄家。
她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在她印象中,除了當年老祖宗回來那一次有些驚險之外,余閑就沒有出過差錯。
他仿佛對什么都不在乎,但什么也難不到他。
這一次,同樣沒有例外。
只不過如今的余閑對于她來說太過神秘,她早已看不透這個男人,甚至有時會覺得有些陌生。
“好歹我也是兼職司長,來自己的地盤難道還要給你報備?”
余閑戲謔看著趙詩雯道:
“趙副司長,好大的官威啊?”
趙詩雯漲紅了臉:“伱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余閑自顧自坐下,朝趙詩雯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大腿,示意坐下。
“想你了,便來看看你。”
余閑手上沒閑著,開始探聽趙詩雯的良心。
“瞧瞧,沒我監督,都小了。以前的你胸懷天地,現在的你卻只能懸崖勒馬,真是糟踐老天爺的杰作。”
趙詩雯只覺余閑的手仿佛帶著別樣的魔力,讓她冷淡的身子驀的變得火熱起來。
她心中生出歡喜,嘴上卻是半嬌半嗔道:
“反正老爺又不在乎,大點小點又有什么關系。”
聞言,余閑動作一頓,嘆了口氣。
“想一想,我平日的確對你忽視太多,沒有在乎你的感受。我得向你說聲對不起。”
聽到余閑這么說,趙詩雯非但沒有高興,反而臉色一白,連忙抓住余閑的手,極為卑微道:
“老爺,我沒有怪你,我……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余閑啞然失笑:“我什么時候說要趕你走了?”
“我知道老爺跟我說對不起,下一句就會說放你自由。我不要自由,我只要當老爺的小妾,老爺去哪,我就去哪。”
趙詩雯表著忠心。
她早就離不開這個男人了,是他給了自己尊嚴,榮耀,財富,權勢,以及一切。
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失去他會是什么樣子。
她和玉蘭其實很像,都是纏繞大樹的花藤。
只不過她喜歡將藤爬得高高的,讓花開在眾人矚目處,享受那種萬眾矚目的感覺。
但她的根終歸是在大樹身上,若是丟掉大樹的支撐,就要從云霄跌落塵埃,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行啊,還會搶答了。”
余閑的話令趙詩雯差點墜入地獄,下一句又把她拉上天堂。
“不過我又改變主意了。”
“過幾天,我陪你回趙家一趟,見見你娘,這大概是你最后一次與你娘見面了。
我們即將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就像一個新的世界。
而且大概率我們不會再回來。
所以你依舊有后悔的機會。
我不會逼你,你也不用擔心你的拒絕會讓我生氣。我尊重你的選擇。”
說歸說,余閑動作卻沒停。
要是趙詩雯不愿意跟著他背井離鄉跑去玄陽境,那么來個分手炮也是合情合理的。
趙詩雯的反應卻令余閑意外。
“只有老爺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哪怕只是做個不得寵的侍妾?你要知道到了新的地方后,你可不再是現在人人敬畏的趙副司長。
你只是趙詩雯,一個普普通通的筑基女修。”
余閑沒有多少感動,反而態度近乎冷漠。
趙詩雯倔強的抓著余閑的手,不知何時流下淚來。
“我不在乎!如果老爺說不要我了,我就離開,但老爺你不趕我走,我就要跟著你!”
余閑靜靜看著趙詩雯的眼睛,這雙眼睛因為激動泛起淡淡血絲,卻無法更改其中的真摯情感。
作為多次貢獻出影帝級演技的他,能清晰感知到趙詩雯氣血心跳變化的他,很清楚趙詩雯此刻說的話是真的。
他從未沒有想過,在他眼中因為利益跟著他的趙詩雯,被他視作可有可無的趙詩雯,會真正愛上他。
明明他在趙詩雯身上付出的心思最少。
見面沒幾次,欺負人家年少無知,半利誘半威逼地上了賊船,后來又借她的名義入主趙家,占盡便宜。
他給她的一切,她其實早已付出過代價。
可能在一些人看來,這一切的價值并不對等,但于他而言,這兩者沒什么區別。
就好像對于百萬富翁來說,一塊和十塊都是微不足道。
在這種情況下,她憑什么會喜歡上自己。
總不能是活好不粘人吧。
不過被人喜歡的感覺總是不差的。
余閑的臉色轉柔,輕輕拭去趙詩雯眼角的淚水,溫和笑道:
“那就說好了,我不趕你走,你就乖乖給我當牛做馬,到時候你想跑都跑不了。”
趙詩雯破涕為笑,忽的她直起身子,細若水蛇般的腰肢前傾,腦袋伏在余閑的肩頭,吐氣如蘭,帶著絲絲誘惑。
“我就是老爺的牛馬,天生要被老爺騎的。”
臥槽!
余閑聽得心頭一熱,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要再沒點表示,就顯得他好像不行一樣。
于是他攔腰抱起趙詩雯。
哐當一聲。
房間大門緊閉,一層透明的禁制攔住了屋內婉轉承恩的悠揚語調。
雖說余閑一開始的主意就是留下趙詩雯,除了玉蘭和駱涵這兩位欽定道侶之外,誰都不帶。
畢竟玄陽境屬于高級地圖,金丹境界也不太能罩得住。
他帶的人越多,不可控的因素就越多,容易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之前吳府一行讓他改變了主意。
吳老祖突破金丹后,他吸收的天道靈氣讓他看到了自己另外一條修行之路——當一個天使投資人!
資助那些郁郁不得志的筑基修士突破假丹境界,吸收他們的天道靈氣以作自己的修煉資糧。
后來萬天仇的再次突破證明他的想法是可行的。
而想要做到這一切,他手上就得要有一個勢力受他支配,為他處理瑣事,收集情報。
但他顯然不可能親力親為,從無到有去創建一個勢力,那么一個現成的勢力框架就尤為重要了。
吳老祖,萬天仇,趙詩雯都是他計劃中的核心人物。
吳老祖是煉丹工具人,萬天仇是頭號打手,趙詩雯是他的代言人,支配他手下的兩頭妖王。
三人互相監督制衡,為他尋找獵物,他負責收割就行了。
所以即便趙詩雯不肯和他走,他也不會真的放她自由,不然再從哪找個知根知底的代言人來。
從趙家坊市,再到稅務司,都用順手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趙詩雯才是真正的活好不粘人。
第二天。
在稅務司操勞一夜的余閑帶著趙詩雯回了娘家。
上陽城與趙家族地相距五百里,乘坐小型飛舟,時速三百公里,去一趟不到半個時辰。
因此趙詩雯這些年其實沒少回娘家。
然而這一次卻是不同。
如無意外,這是她最后一次回家,就算下次能回來,家中也不會再有故人存在。
畢竟她也五十多歲了,與她同輩的不成筑基,也沒有多少年活頭了。
她娘自不用說,都快八十了。
而且她娘只是個普通練氣修士,只在年輕時修行過一段時間,修為早不知道荒廢多少年了。
若不是近些年條件好了,有各種滋補靈藥養著,怕是早已駕鶴西去。
“老爺,我突然有些害怕。”
趙詩雯站在飛舟上空,俯瞰著趙家族地熟悉的景色,冰冷的手掌緊緊抓住余閑的手。
余閑回握了下,笑了笑。
“有我在呢。”
“嗯。”
趙詩雯輕輕點頭,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駕著飛舟落下地面的一座小鎮。
“自從我們走后,娘就搬到了鎮子里住,說是這里熱鬧些,有人陪她聊天。”
趙家族地生活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了小鎮建成,位置處在族地靈脈的外圍。
一般住的都是趙家旁系族人和一些和趙家有親戚關系的人,還有眾多的凡人。
一座不大的小院里。
院門敞開著,透過門口可以看到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婦人,端著個小簸箕,里面盛著細碎玉米粒,正在院中喂雞。
“咕咕咕,吃飯了,吃飯了。”
老婦人灑下玉米粒,很快就見到一群小雞仔跑出,圍在老婦人身邊啄著玉米粒。
偶爾兩只小雞仔因為分贓不勻打鬧起來,就會引來老婦人的呵斥聲。
“不要搶不要搶,都有都有。”
老婦人看著圍在她腳下的雞仔,不時灑下一把玉米粒,臉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娘。”
忽的一聲呼喚傳來。
老婦人抬頭看去,就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從門口走進來。
“雯雯!”
老婦人手上簸箕掉落,玉米粒嘩啦散落,小雞仔洶涌而至,吃得不亦樂乎。
“你回來也不叫人跟我說一聲?”
老婦人雙手在圍裙上擦拭著,小心翼翼地看著余閑問道:
“還有客卿大人,怎么也一起回來了?”
她心知自家女兒的身份,又從趙家族人口中得到余閑只言片語的猜測,自然不敢擺丈母娘的譜,甚至連一聲姑爺都不敢亂叫。
余閑笑道:“伯母,叫我小余就好了,詩雯說想您了,我便陪她來看看您。”
“這是我給您帶的禮物。”
說著,他送上一個錦盒,里面有他平日練習時煉制的丹藥,用來固本培元,延年益壽,再好不過了。
“小,小余。”
老婦人頗不自然地接住錦盒,臉上擠出個笑。
“真是麻煩你了。”
余閑道:“不麻煩的,我還有些事,就不陪您和詩雯團聚了。”
他朝兩人點點頭,便轉身離開。
這一次陪趙詩雯回來,一個是為了安她的心,另一個則是去見一位故人。
余閑走后許久,直到背影都看不見了,老婦人才敢在趙詩雯耳邊小聲說道:
“雯雯,客卿大人平時沒欺負你吧。”
她和余閑的接觸不多,也就當初余閑納趙詩雯過門的時候,請了她過去見禮,還收了一百靈石的彩禮錢。
不過這些靈石她一分沒花,還湊了幾十靈石全拿給女兒當了私房錢,免得她在夫家受委屈。
當時嫁給余閑,大半原因是為了避禍,免得加入林家受折磨。
后來再聽到余閑的名字,他已經是趙家客卿長老,再后來,自家女兒也跟著成了趙家坊市的主事,她也被趙家接回了族地。
一眨眼,已經是幾十年過去了。
趙詩雯嗔怪道:“娘,老爺待我很好,你不要總是覺得我過得不好。這一次他還特意陪我來看你呢。
而且我現在都是筑基修士了,趙家最厲害的修士也不是我的對手,已經不是以前被人欺負的小女孩了。”
老婦人放下心來,抓著趙詩雯的手,笑道:
“不被欺負就好,娘什么都不懂,這些年總有人過來找娘,說要娘把他們介紹給你做事。
娘怕給你惹麻煩,一個都沒答應。
這次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一定要多住幾天。”
老婦人絮絮叨叨說著,時常前言不搭后語,但趙詩雯都有滋有味地聽著。
她自少就是和娘相依為命。
要不是她娘說上陽城住不慣,周圍沒個說話的人,早就接她過去安享晚年了。
但這一次……
趙詩雯按下心思,臉上浮現笑容。
“娘,我肚子有點餓了,你想吃什么,我來給你做。”
老婦人笑瞇瞇道:“女兒做的,我都喜歡。”
“那我就借花獻佛,做個小雞燉蘑菇。”
趙詩雯挽起袖子,一把抓住一旁看熱鬧的兩只倒霉小母雞。
“好好,都依你。”
月真派。
后山,一棵茁壯成長的月芽茶樹下,一面質樸的墓碑前,上書“師柳月茹之墓”幾個大字。
余閑站在墓前,端起一杯酒,朝地上倒去。
“我要走了,離開前,再來看看你。”
“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你會這么傻,不就是一顆筑基丹么,你欠我的還少啊,還不了就拿一輩子來還,有什么關系呢。
你大概不知道我現在的身家有多高,筑基丹當糖豆吃都不打緊。”
“可惜,沒機會向你炫耀了。”
余閑再次倒上一杯酒,自己一飲而盡。
“此去無歸期。”
“無需掛念。”
說罷,他轉身看向默默站在他身后的聞人月。
“我剛才過來時看了,月真派現在發展得不錯,有好幾個筑基種子呢。
想必你師父泉下有知,定會很欣慰的。”
聞人月神色清冷地點點頭。
“謝謝。”
“謝什么?”
余閑自嘲一笑:“其實要不是你當初出現在我面前,我都快把你們師徒忘了。
如果我對你們的關注多一點,或許你師父也不會死。”
“不過男人嘛,性情總是求賤的。”
“你師父這么一死,我怕是永遠忘不了她了。要走了,都想著來跟她告個別。”
聞人月道:“我知道,只是師父傻罷了。但你能來和她告別,對于師父來說,她的傻就是值得的。”
“其實這幾年,我一直等著你過來見師父一面。但我等啊等,你一直沒有出現,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沒想到你還是來了。”
聞人月苦笑道:“看來是我輸了,師父。”
“什么?”
余閑一愣,強橫的神識瞬間朝四周涌出,終于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就見柳掌門的墓碑上,一縷淡淡的煙塵升起,化作一個熟悉的人影——柳掌門!
“月兒,你現在可是服氣了,你師父挑男人的眼光,能錯一次,還能錯第二次不成。”
柳掌門的模樣還是余閑最熟悉的那副少婦姿態,眉眼之間,媚態橫生,只是已經沒有實體了。
“你竟變成了鬼?!”余閑苦笑一聲:“你的執念竟是如此的深。”
鬼是修仙界中的一種奇特的生靈,屬于是天生天養的靈,由陰靈之地經千百年蘊養而出,可以視作一種特殊的種族,鬼族。
但也有后天的鬼。
此類鬼多是厲鬼,因為死前怨氣太重,執念太深,逸散的魂靈又機緣巧合下與陰靈之氣結合,便成了鬼。
還有部分修士為求長生,特意將自己轉化為鬼靈,以獲得第二世,此類修士也被稱為鬼修。
像萬獸真人,就屬于半人半鬼之間。
余閑也是從他身上得到了鬼的部分信息。
而柳掌門自然不是鬼修,而是后天厲鬼的形式,但瞧她的樣子,哪有什么怨氣。
那就只有執念過重,眷念人間不肯離去了。
柳掌門溫柔笑道:“我當時只想著再見你一面,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又醒來了,就看到月兒在我墓前忿忿不平地數落你有多無情。
我自是不信,便出現與她打了個賭。
看來是我贏了。”
柳掌門帶著幾分雀躍,飄到余閑面前,雙手伸出,攬住他的腰,輕輕道:
“余前輩,再見到你真好呢。”
“我終于可以沒有遺憾地走了。”
柳掌門的魂體越來越淡,她因執念而生,此刻執念一消,就再無支撐她存在的力量。
聞人月站在一旁,淚流滿面。
她希望師父贏,又不希望師父贏。
因為師父輸了,就能一直陪著她,但師父贏了,就證明她的選擇沒錯,余前輩還是有一點點在乎她的。
是的,她們要的只是一點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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