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輪回,時間不息。
又是一日清晨。
熟悉的窗口,卻是緊閉著,也沒有那個美麗的人兒出現。
但余閑卻沒有絲毫失落之色,反而依舊樂和和地朝緊閉的窗戶打著招呼。
他知道虞清會聽見的。
“昨晚的月色很美,我想請你一起看來著,可是你房間的燈光卻是滅了。真是可惜。不過沒關系,我們以后還有很多機會可以一起看到天上的月,水里的夜。”
余閑朝窗口招了招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接著便轉身離去。
后來,他每天都會來此,每一次都是熟悉的開場詞。
“今天凌晨我打山間路過,露水打濕了我的衣擺,卻讓我瞧見了一朵漂亮的花。我很高興,好吧,我不是路過,我去那兒想要找一束花。
我聽說喜歡一個女人,就要送花給她。因為女人就像花兒一樣。
我覺得這花很配你,便摘來了送你。”
“昨天我在外面釣了一天的魚,你瞧見了嘛。你這兒的魚可真狡猾,我一條都沒釣著。不過我還是給你帶了禮物。”
“昨天我過得挺無聊的,天氣也不怎么好,陰沉沉的,還下起了小雨。我想讓云散開,又怕擾了你看雨的心情。因為我聽說你以前很喜歡雨天,還修了一個叫聽雨亭的地方。
想到你會開心,我忽然就覺得這雨變得可愛起來。
我開始喜歡下雨了。”
自那日無意觸動虞清的情緒,余閑并未故技重施,一味去打探她的喜好。
他只是像一個熟絡的朋友,與她分享著自己每天的經歷,讓她有參與感。
偶爾虞清會出現,但大多數時會關閉窗戶。
但沒關系,以她的修為,該聽到的都會聽到的。
如果真的是和一個神經病一樣對著墻角說話,那就是癡漢行為了。
余閑就像一個從容的棋手,在棋盤上一步步布下自己溫柔的陷阱。
至于究竟能不能成。
余閑也不知道。
但他愿意挑戰一下。
這種無傷大雅的未知,何嘗不是一種樂趣。
不知何時起。
虞清發現自己不太喜歡走出去了,就像外面有什么洪水猛獸,讓她只能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都怪那家伙!”
虞清想起那雙熾熱,沖動,仿佛藏著一團火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要躲閃。
但與此同時,她的心口又傳來一陣悸動,說不清對于明天的到來是期待還是仿惶。
她早已習慣了孤獨。
但突然有這樣一個人不講道理的闖入了她的生活,在她人生最灰暗之時。
此時,她名義上還是天水虞家的女家主,但實際上早已成了一件討好別人的禮物。
對于驕傲的她來說,這是一種多么讓人難以承受的屈辱。
可理智讓她平息了沖動。
求死固然容易,可活著才是她身為家主該承擔的責任。
可她不是死板的傀儡,不會因為給自己下了指令就能堅定不移地持續下去。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沒有將自己修煉成一塊石頭,她的心臟中流淌的是滾燙的熱血,她的情感和所有人一樣。
有些情緒就像活躍的火山口,越是壓抑,爆發之時就越強。
余閑像天邊的云,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于是她無聊的日子一下子多了幾分色彩。
她讓他離開,這是非之處絕不是什么良善地方,一旦叫人發現,他一定會死。
但她內心又不想他離開。
她喜歡余閑與她分享的生活。
很有趣,很開心。
仿佛他的生活中只有陽光,讓內心充滿陰郁的她不自覺向往。
對此,她貪婪又恐懼。
她能做的只有緊閉窗戶,讓其知難而退。
她是虞家家主,為了天水虞家,她還有自己最后一份責任,絕不能任性而為。
哪怕她同樣頗為期待虞明陽知道自己的新娘子在婚禮前跟別人跑了的場景,那時候,不僅僅是虞明陽,還有大長老那些人,表情一定會很有趣。
但她也知道,一旦她這樣做,為她承擔后果的是整個天水虞家。
淵祖已死,后人不孝。
天水虞家已經沒了任何反抗能力。
她不能再失了天水虞家最后的體面。
“左右不過半年而已,馬上就要過去了,待我嫁入青陽虞家,他應當就死心了。我都說了讓他趕緊離開,是他死皮賴臉不走。”
虞清仿佛鴕鳥一般想著,又有些埋怨。
“像他這樣無拘無束的浪子,又豈能知曉我身上的責任。”
夜很漫長。
但心中有了期待,又不覺得那么無聊了。
這一日。
虞清早早醒來。
其實以她的修為早已不需要睡眠,當上家主之后,每日處理事務,兼顧修行,已經將她的時間占得滿滿的,偶爾小憩一番,便是一種奢侈了。
直到她自囚于此,睡覺反而成了她消磨時間的最好活動。
但這一天,直到日上三竿。
虞清仍是沒有等到她想聽到的話,那個該來的人也沒有來。
“是放棄了嘛……”
她不禁有些失落,然后又想著。
“放棄了也好,幾千歲的人還想著情情愛愛,真叫人笑掉大牙。”
忽的。
有腳步聲傳來。
虞清眉間一喜,但很快又是一沉。
因為來人并不是余閑,她早已熟悉了余閑的腳步聲。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輕快。
但此刻來人更沉,更重。
她的神識毫不客氣地掃蕩而出。
果不其然,來的是個鶴發童顏的老者,正是虞家大長老。
“家主大人,老夫虞弛求見。”
大長老朝閣樓拱手道。
“婚禮還有一段時間,大長老怎的就著急了嗎?”
虞清并未出現,語氣頗為冷淡。
大長老不以為意,笑瞇瞇道:“老夫沒有催促家主的意思,只是最近這里有些不太平,老夫聽說有外人時常來打擾家主,所以便自作主張將他處理了。
另外派了些護衛過來守護家主安全,免得什么宵小都敢來打擾家主清凈。
離兩家聯姻只剩不到一個月時間,客人也來了七七八八,還是不要出現什么意外為好。”
吱呀!
房門大開,虞清從屋內走出。
“大長老,你是在警告我嗎?”
大長老搖搖頭道:“老夫豈敢警告家主,只是家主大人既然已經決定嫁給明陽家主,就不要在最后關頭讓我等難做。
畢竟兩家親事已經通告人族,到時候人族議會三百六十五席位,起碼有近半席位會有代表到場。
若是鬧出什么笑話,不僅虞家面上無光,損及的還有整個虞族的顏面。
到時候炎祖和澤祖怪罪下來,我等都難辭其咎。”
虞清淡淡道:“我既然答應了大長老,就不會反悔。至于護衛,就不必了。最后一點時間,我更想要清凈。他們也保護不了我。”
大長老還想說什么,卻被虞清揮斷,眼神變得冷漠危險。
“如果你還當我算是家主的話,難道我現在連這點權力都沒了嗎?”
大長老沉默一會,點頭道:
“家主明白就好,老夫便不打擾家主了。”
說罷,他拱手一禮,又很快離去。
但虞清卻沒有動靜。
她目光有些呆滯地轉動,不知怎的就看著墻角的一簇蔚藍色蘭花,正燦爛盛開著。
這是余閑那日清晨為她自山間采摘下的花,又移植此處。
原本還有些病怏怏的,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活力。
“他死了……”
想起大長老輕描淡寫地說將那打擾她的人給處理了。
她的心仿佛停下了一拍。
明明那人才在她生活中出現了不到半年時間。
可不知怎的,卻已經仿佛像一個陪伴她許久的朋友了。
她沒有在大長老面前表現出任何不適來,也沒有對那個連名字都沒出現的人表現出任何關注。
因為她知道,如果余閑僥幸沒死的話,她的任何關注都將化作一把利刃刺向他。
化神尊者雖強,在人族任何一塊疆域中都不算弱者。
但對于天水虞家,哪怕是衰落至今的天水虞家來說,仍舊不過是一只大一點的螻蟻而已。
那些以為突破了化神境界,就以為可以與虞家平起平坐的人,哪里知曉會懂得的底蘊。
當年的天水虞家,可是擁有連洞虛玄尊都忌憚的底牌。
“他真的死了嗎?”
虞清忽的皺了皺眉,摸了摸胸口。
怎的會有些刺痛。
墻角的蘭花隨風搖曳,落下幾瓣蔚藍色的花瓣,虞清想起了余閑溫暖的笑。
夜忽的又變得幽深漫長,連白天也是如此。
虞清失去了睡意。
她近乎煎熬地看著時間一點點流逝。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這一夜。
她看到明亮的光流入房間,她推開窗戶,就見到了天上圓潤明亮的月。
皎潔的月光如輕紗般籠罩大地。
“你那天晚上看到的月亮,是否也如今夜一般?”
虞清喃喃自語,卻又很快搖頭苦笑。
“我真是昏了頭,不過一過客罷了。”
“虞姑娘,你這樣說,可真叫我難過,不過誰讓我喜歡你呢。這天底下也沒有我喜歡的那人必須要喜歡我的道理。所以我原諒你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虞清驚喜地看到月光下,一個俊朗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
他的眼神明亮清澈,依舊擁有如火一般的熱情。
原本不覺得怎么驚艷的面孔此刻也仿佛在發著光一樣,深深映入她的眼底。
“你沒死?!”
聞言,余閑嘴角一拉,無奈道:
“虞姑娘,雖然我有幾天沒來,但也不必咒我死了吧。”
虞清面露歡喜,但又很快掩蓋下去。
“我之前聽說有人被處理了,又見你沒來,還以為你被弄死了呢。沒來也好,免得每天大早上來擾我清夢。”
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哪怕自己極力掩飾,但還是不免透露出幾分嬌嗔之意。
聞言,余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嘆了口氣道:
“是差一點被弄死了,還好,我說過的嘛,我擅長逃命。不過那老家伙下手可真重,我養了好一陣時間傷,你這外面的布防也加多了,我費了不少功夫才進來。
要不是傷勢未愈……”
虞清這才注意到,余閑脖頸上有一條淺淺的傷口,很細也很長,像是什么利刃纏繞,她感知到了上面還殘留著大長老的法則氣息。
這是大長老的靈寶銀蛟鞭造成的傷勢。
只是一個簡單的傷口,虞清已經能夠想象出一場生死邊緣的戰斗。
“你……沒事吧?”
虞清的語氣一弱。
余閑眼前一亮,嘴角藏不住的笑,仿佛偷著雞的狐貍,一點點的小心機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虞姑娘,你是在關心我嗎?哈哈,看來我也不全是單相思,虞姑娘,有你這一句話,便是再來一次,我也值得了。”
虞家大長老自然是他讓人引來的。
否則憑他的技術,哪里會翻車,還受了傷。
一個區區大長老能破他防,以后能吹一萬年的牛逼。
但苦肉計嘛,自然越危險越好。
醞釀小半年的情緒,在生死的牽掛下瞬間爆發。
但凡虞清對他有半點情愫,這一場苦肉計就足以再度破開她的心防。
很多女孩子為何更愛渣男不愛暖男。
因為她為渣男付出的更多。
所以很多渣男禍禍好女孩的套路,就是一開始對她無微不至的好,等到她習慣了又突然抽身離去,接著用一件小事來引起女孩的愧疚,覺得是自己之前要求太多。
然后為了彌補之前的錯誤,女孩子就一步步拋下了自己的底限,落入情感的陷阱。
其實那時候,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愛的究竟是那個男人,還是那個為了愛付出更多的自己。
當然,這個套路的前提是對好女孩,有不錯的教養,會感恩,知廉恥。
對于那種不知感恩的家伙,投入再多都是打水漂。
這年頭,總是好人受委屈,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
果不其然,虞清見到余閑的得意,反駁道:
“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出于朋友間的關心。”
余閑舉起亮起黑光的獬豸之角,笑得十分可惡道:
“我可是能分辨真假的哦。”
虞清不禁有種隱私被撞破了的羞恥感,沒好氣道:
“你真的以為自己每次都能擁有這種好運嗎?”
但這一次余閑沒有說話,只是傻笑的看著虞清。
虞清被余閑盯得有些窘迫,卻沒有回避。
她看著月光下一臉傻笑的余閑,第一次朝他露出笑容。
“走吧。”
這一次她沒有冷漠,就像神女從高高的云端走下,變成了鄰家女孩,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
“我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相遇的兩個人而已。”
“不錯,我對你的確有些好感,但這只是因為我太過寂寞。你身上的陽光,你臉上的微笑,你眼中的勇敢都是我缺少的東西。但那也只是現在,是我作為階下囚的時候。
如果我還是虞家家主,哪怕你為我做得再多,我也不會有絲毫心動。
但我馬上就要嫁入另一個大家族,我會成為他們的主母,我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會有無數人費盡心機來討好我。
到那時候,你的好又算得了什么。”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現實。”
虞清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余閑面前,這是她與余閑第一次站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兩人隔得很近,但又好像離得很遠。
余閑愣了下,卻沒有任何失落之情,他笑道:
“我說過的,這天下沒有我喜歡你,你就一定要喜歡我的道理。我只管喜歡你。至于你的心意,我不會勉強。何況在此時此刻,起碼你對我是動心的。
一瞬間的心動,便勝過萬年的羈絆。”
他朝虞清張開雙手,笑道:
“能夠抱一抱你嗎?就當我們之間的告別。”
虞清怔了怔,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余閑,腦袋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手輕輕抱在了他的腰上。
就如她曾料想過的一樣。
這個懷抱是如此的溫暖和火熱。
耳邊傳來余閑的笑聲。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你的身子該是多么的柔軟和香甜。果然是很軟很甜。不過我要和你說一聲抱歉,因為這不是離別的擁抱,反而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
虞清想要推開余閑,卻發現余閑的雙手好似鐵箍一樣抱緊了她的身子。
她推了一下,沒推動,便再沒動彈了。
“你想干什么?”
虞清趴在余閑的懷中,輕聲問道。
余閑嗅著虞清發間的清香,平淡的聲音中蘊含著無比堅定的決心。
“我可以祝福你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因為我想見到你開心的模樣,你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美。但我無法忍受你作為一件禮物送給別人。
我曾想帶你私奔,因為那時候的我只想給你自由。
后來我漸漸明白了你的責任。
所以今天晚上我不會逼著你隨我走。”
他扶住虞清的雙肩,真摯的眼神直視著她。
“等著我,我會在萬眾矚目之下,踏著七彩祥云,成為一個蓋世英雄,走到你的面前,然后告訴所有人,你是我喜歡的女人,沒有人可以勉強你。
我不會讓你拋棄你的責任,但也不能拒絕我的愛。”
虞清看著獬豸之角上亮起的白光,忽的發現它的光芒在此刻竟是如此的動人。
她再次抱緊了他。
“那就多謝你了,我的蓋世英雄,我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到時候,我就是你的女人。”
哪怕是一個夢,但的確是個很美的夢。
她如此想到。
與此同時,獬豸之角上再度亮起白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