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壞種”的矛頭,當然是直接指向大隊書記紀保田,也就是紀元海的七大爺。
事實上整個王家也都是這么想。
肯定是紀保田跟公安舉報,讓人來抓王家三兄弟。
要不是他,還能有誰?總不可能是紀元海這種楞頭青吧?
紀保田作為大隊書記,一點也不忍讓,直接伸出手指對王金亮咆哮過去:“王金亮,你說啥?你不服公安啊?”
“你要是不服氣,我這就把你送去公社,讓你給你爹作伴去!”
那個叫罵的、王老大的兒子王金亮,這才不敢再出聲了。
隨后,四小隊王家的人互相看看,都沉著臉紛紛離開,顯然是要找長輩商議對策去了,
這時候,其他眾社員開始議論紛紛。
因為王家剛才在,怕惹來仇視,沒有人拍手叫好。
現在王家人都走了,社員們都暢所欲言了,大多是罵王家賣集體財產的。
哪怕是石頭,那也是集體的。
王家把集體的東西賣了,自己賺錢,損傷的可是整個生產隊所有人的利益。
社員們沒有意見是不可能的。
紀保田看著這一幕,也是心中一松,看來大家畢竟還都是支持我的。
不過,隨后也是有點傷感。
要是王家肯罷休,不跟紀元海、紀家這么過不去,也不至于這樣。
作為大隊書記,紀保田其實心里面并不太希望大隊里面出現這種事,斗得這么厲害。
但凡王家不是這樣……他跟王老三以前還一起喝酒呢……
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沒用了。
“各家各戶都回去吧,今天都到了這個時候,就不出工了。”
紀保田宣布一聲,一小隊、二小隊、三小隊的社員們都各自陸續回家。
陸荷苓叫住劉香蘭:“劉姐,你等一下,我問一下你——”
“噢。”劉香蘭應聲。
兩人并肩走在一起,向著村南走去。
紀元海本來也想走,三叔一把扯住他:“回家說話去!”
紀元海一回頭,見到爺爺、父親都看著自己,也是笑了一下,跟一家人回到了紀家。
到了紀家之后,爺爺、父親、二叔、三叔、大哥紀元山都在堂屋。
奶奶、母親、馬秀萍、二嬸、三嬸和幾個小孩子都在院子里面。
爺爺問紀元海到底怎么回事,紀元海就把知青馬斌也是王家挑撥的這件事說出來。
眼看著王家越鬧越大,紀元海和紀保田又正好抓住他家倒賣集體石頭的證據,就把他家給報告公安了。
“這事……這事……”
爺爺是傳統的老農民,踏踏實實過日子是他最想做的事情。
對于紀元海、紀保田這樣把人送去監獄,鬧到這么大的程度,他是本能地感覺麻煩,不贊同。
這結仇結的有點大,往后一個村里可不好見面。
但要說什么都不做,也不好……人家都慫恿知青去鬧事了,總不能讓人家欺負。
正不知道怎么形容,贊同還是不贊同紀元海的行為,紀保田來了紀家。
紀家眾人連忙把他請進屋內。
紀保田說道:“你們都不知道情況,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剛才我在隊部問了那個知青程衛國,你們知道王家準備干啥了?”
“他們家準備跟知青一起,抓住紀元海跟陸荷苓蓋房子、買自行車這個錢說事情,要往上告發!”
“幸好咱們更快一步,要不然元海可有麻煩啦!”
聽了紀保田這話,爺爺頓時驚了一跳:“王家——這都是往死里斗啊,咱們小山屯多少年沒出過這樣的事了!”
隨后才又說道:“那就真怨不得咱們了。”
“他家往死里斗咱家,咱家斗他家也是應該的!”
“老七,這事真是多虧你了;要不是你,元海得吃大虧!”
紀保田連忙客氣:“您可夸我了,沒有我,元海也是一樣!”
“這孩子精明的很!”
互相客氣一番,爺爺挽留紀保田今天中午在家吃飯。
紀保田連忙推辭:“都過飯點了,還吃啥飯?可不能再專門給我做飯。”
“對了,還有一件事。”
“今天趙領導走的時候說元海挺機靈,說可以去隊部幫幫忙。”
“我想這也是個辦法,要不要讓元海進隊部把王老三頂了,當個會計?”
父親喜道:“這倒是好——”
隨后又有些不太確定:“這事情行嗎?”
“元海雖然聰明,但是小學文化水平,怕是頂替不了王老三的會計吧?”
爺爺也點頭:“怕是不行啊……”
紀元海心里一動,笑道:“我文化程度差點,但是陸荷苓可以啊。”
“七大爺,讓陸荷苓當咱們大隊的會計怎么樣?”
“她可是學習挺好的。”
紀保田怔了一下:陸荷苓?
隨后一想,元海的媳婦當會計,跟元海本人干會計,好像也沒什么區別。
“那就明天的時候,我跟葛隊長說一說,讓陸荷苓暫代會計。”
“然后我幫忙撐點場面。”
紀保田說道。
紀元海也說道:“那是,當然不能讓人搗亂,尤其是四小隊王家的人!”
紀元海爺爺、父親、二叔、三叔、紀元山也都連忙點頭,都表態明天一定幫著陸荷苓撐場面,不讓人搗亂。
陸荷苓暫代會計,有可能會一開始不太順,這是需要紀家眾人都幫忙的,尤其不讓其他人給破壞了,說一些陰陽怪氣的怪話。
這件事算是定下來了,紀元海一家人再三熱情挽留,紀保田也沒再留下。
“元海,你不是抓魚厲害嗎?今天晚上抓條魚,給老七送去。”
爺爺提醒紀元海:“可別用了人家后,臉就冷下來!”
“我知道的,爺爺!”
紀元海站起來說道:“從昨晚上到今天,咱家里也是幫大忙了,我今天多抓點魚,晚上再送來,家里也都吃點好的!”
“一家人,你還說這話!太見外了!”三叔笑著說道。
二叔也笑著說道:“元海,我要吃最大的魚!”
爺爺趁機不滿地哼了一聲:“我看你的臉倒是最大!”
眾人都笑起來,連二叔也笑了。
紀元海也是笑了幾聲,準備出門抓魚。
走出屋門,在院子里面看見母親明顯悶悶不樂。
“哎,元海,你七大爺要收拾王老二,你是不是提前知道啊?你咋不跟我提前說一聲?”母親叫住紀元海,問道。
紀元海立刻說道:“我不知道啊。”
母親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有些發愁地嘆了一口氣。
“這下可怎么辦才好?”
“娘,你發啥愁?”紀元海問道,“上一次王家找麻煩,還是我跟我哥倆人幫你打回去的,你忘啦?”
“你懂啥!”母親說道,“打斷骨頭連著筋,王家跟你姥爺家是親家,這王老二被公安抓走,你姥爺家也臉面無光。”
“哦。”
紀元海應了一聲,邁步就走。
這親戚拐了兩道彎,可跟我家沒關系。
“元海,你說……”
母親還想跟他多說兩句話,沒想到他停都不停就走了,“哎,元海!”
眼看紀元海走遠,母親暗罵一聲倔驢,也不再喊了。
回到村南家里,陸荷苓、劉香蘭正在屋里面說話,王曉紅在院子里面蹲著、在搪瓷臉盆里面撥弄涼水,自得其樂。
聽到紀元海回來,陸荷苓和劉香蘭都走出來。
“剛才跟劉姐說,那個趙特派員都問什么話……元海,趙特派員都跟你問什么了?”
“也沒說什么,就說我舉報有功,問我要不要表揚。”紀元海說道,“我當然不要表揚……趙特派員都問了你們什么話。”
三人進屋說話,紀元海聽陸荷苓和劉香蘭你一言我一語說完,也是感慨趙特派員到底是有點懷疑。
他是懷疑整個小山屯都在倒賣石頭,然后分贓不均或者其他原因內訌了——經過對多人的旁敲側擊,終于確定只有王家人干這件事,才把王家三兄弟帶走。
這也幸好是紀元海、紀保田真的是干干凈凈,沒賺虧心錢。
要不然,那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王家這一下,應該是沒什么可跳的了。”
紀元海說道:“接下來稍微注意一下就行。”
陸荷苓點點頭,劉香蘭也跟著點點頭。
紀元海又說道。“劉香蘭,你稍等幫個忙。”
“哦,啥事你說吧。”劉香蘭說道。
“你跟荷苓一起,靠著籬笆旁邊給我家挖個小水坑,也不用太大,幾尺就行。里面放點水,周圍再插點樹枝數條什么的,擋一擋太陽。”
“我準備今天多抓一些魚,往水盆里、水缸里面放都不是那么回事,也放不太久,還是養在小水坑里面活著比較好。”紀元海說道。
劉香蘭點點頭:“挖水坑也行,就怕挖壞了你家籬笆墻;再說這魚也很難養活。”
“沒事兒,你們挖就行了。”紀元海說道,“我去水洼抓魚。”
紀元海這么說了,陸荷苓便猜測他應該是有把握的,點頭應下來。
劉香蘭也是連忙答應下來。
紀元海去水洼水溝轉了一圈,半個多小時后,提回來十多斤魚——都是鯉魚、鰱魚、草魚這一類不會鉆淤泥的魚,泥鰍和鱔魚沒有抓。
陸荷苓和劉香蘭兩個女人已經渾身是汗,挖好了水坑幾尺長,也不太深的水坑,正在往水坑邊插樹枝條。
衣衫被汗水濕透,緊貼著衣服,顯露出兩具截然不同的身軀。
一個是玲瓏有致,手可掌握。
另一個就比較巨型,連衣服都顯得緊身短小。
紀元海看了兩眼之后,說道:“行了,放水吧。”
往水坑里面放了水,紀元海便把魚放進去,悄然感應調整一下,讓周圍枝條、籬笆更好地遮擋陽光。
當然了,肯定還是要有活水,這些魚才能活得時間長一些。
這方面紀元海稍微注意一些,再弄些水草螺螄之類給魚吃,至少把魚養個幾天都是不難的。
這一通忙碌便已經到了傍晚。
陸荷苓因為劉香蘭這兩天也是幫了忙,更是兩次擋在自己前面,留她和王曉紅晚上一起吃飯。
“劉姐,你這衣服挺濕的,回家擦一擦身體,換一身干凈衣服再來吃飯吧,省的身上難受。”
陸荷苓好心提醒。
劉香蘭便回家換了一身衣服。
一回來,陸荷苓就驚訝:“劉姐,你怎么把上面兩個口子的地方給縫上了?”
劉香蘭不好意思地說:“去年的時候,扣子崩開了沒找到,就用線縫上了,也是一樣能穿。”
陸荷苓心中更是一軟:劉姐是真不容易啊,連衣裳都是這樣省著用。
紀元海的目光掃了一眼崩開扣子的位置,也是心中想道:難為她能保持這個規模了。
吃過晚飯,因為紀元海稍等還得送魚給七大爺、紀家,劉香蘭依舊留下陪伴陸荷苓。
紀元海跟她們倆閑聊著,說道:“荷苓,你明天一早的時候,提前去隊部找一大爺,看看咱們小山屯的出工記錄和工分記錄,還有咱小山屯的大概賬目。”
陸荷苓驚訝:“元海,還有事情啊?”
“沒有別的事情,到是一件好事。”紀元海說道,“等你熟悉熟悉這些事情,就暫代王老三的會計工作。”
“往后咱家就不再出工干活了,由你在生產隊當會計賺工分。”
“我就往縣里跑一跑,跑的勤快一些,找機會賺些錢。”
“省的一天天熬在土地上,出力受累不說,別的事情什么也干不成。”
紀元海說完之后,陸荷苓和劉香蘭都很驚喜。
“元海,我行嗎?我連小山屯的社員們都還認不太全,這出工記錄跟工分記錄,還有賬目我也不知道。”
紀元海說道:“你不知道,看看也就知道了。”
“一個小山屯的事情,本來正規的會計帳就不多,能夠有多少難的住你?”
劉香蘭也是連忙為陸荷苓打氣:“荷苓,這可是當生產隊干部的好機會,千萬別錯過!”
“小山屯的人,你不認識,我全都認識,元海也都認識,到時候你有不知道的,盡管問我們。”
“實在不行,明天的時候,我站在你旁邊幫你看著給你提醒。”
“也不用多長時間,頂多半個月,你就把人都認全了。”
陸荷苓聽到這里,想到紀元海每次去縣城回來,第二天、第三天都是連軸轉的出工干活,省的生產隊傳閑話說別的,惹麻煩。
這的確不是長久的辦法,會計干的活可就清閑多了,而且每天也同樣算工分。
也沒有人去亂說會計家的閑話,麻煩也就基本上沒有了。
“嗯,我明天努力去試試!”
夜色降臨,紀元海將魚送給了七大爺、紀家,也給了二叔家、三叔家分別一條。
之后回到家里歇息。
今天王曉紅還沒睡著,劉香蘭見到紀元海回來的早,便領著王曉紅回了家。
電燈關閉,月光與影子搖曳在初秋的風里面。
良久,一聲滿足地嘆息,經歷了最近幾天的事情,陸荷苓終于身心徹底放松。
紀元海擺弄著她,輕聲笑著:“再來吧?”
陸荷苓推了他一下:“別了,說說話吧。”
“讓王家的事情一耽擱,咱倆好幾天沒學習了,從明天開始,可得好好學習。”
“別忘了明年高考。”
“嗯,我知道。”紀元海說道,“高考之前,該賺錢的還是賺錢,讓咱們以后好有立身之處啊。”
“地瓜面窩頭是真不好吃……”
陸荷苓小聲笑道:“我也不喜歡吃。”
“這兩天我不先進城,先幫你把當會計這件事穩下來,不讓人搗亂。”紀元海說道,“等后天進城,我買一袋子面粉回來,咱們自家吃白面饅頭。”
陸荷苓說道:“讓家里知道又得說……”
“反正啥事都是你的嫁妝嘛。”紀元海笑道,“咱就別受屈了。”
陸荷苓嬌哼一聲,且帶著幾分調皮活潑:“這也是幸好有我當借口呀。”
“要是沒有我,你又怎么辦呢,紀元海同學?”
紀元海翻過身去,按住她:“這話不吉利,重新說。”
陸荷苓感受著他的關心,溫柔地笑了,摟住他后背:“元海,我要是沒有你,又怎么辦呢?”
“元海……啊……”
呢喃著,混在一起。
到沉沉睡去的時候,陸荷苓靠在紀元海懷里,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劉姐,人不錯的……”
第二天一大早,雄雞破曉天下白。
陸荷苓和紀元海早早來到了生產隊隊部,七大爺紀保田也到了,同時來的,還有生產大隊長葛隊長。
沒多久,紀元海的爺爺、父親、紀元山、二叔、三叔也來了。
劉香蘭也來了。
七大爺跟葛隊長小聲說了一下,葛隊長看了一眼陸荷苓,沉吟一下,點點頭:“那就先暫代一下試試?”
“王老三這一去,咱們生產隊總不能沒有會計。”
“嗯,那咱們就先試試。”
七大爺點點頭,招手讓陸荷苓、紀元海過去,讓陸荷苓翻看過去的王老三記錄。
時間并不是多么充裕,等了一會兒之后,七大爺就吹響了生產隊集合出工的哨子。
陸荷苓頓時驚慌,臉色煞白:“元海,我還沒記住多少……”
紀元海提醒她:“不用緊張,一會兒看準了出工的、沒出工的就行。”
“七大爺把四個小隊小隊長一問,你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等回來記工分的時候,你就差不多學了一天,到時候也就都能明白。”
陸荷苓這才松了一口氣,安心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