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了電話,紀元海仿佛還能感覺到馮雪的那顆頗為糾結的心。
她提醒紀元海外地和京城的區別,可不是為了顯擺自己是京城人,而是提醒紀元海外地和京城的區別有多大。
她大概是希望看到紀元海主動提出,畢業后去京城。
但是,對于向來穩重謹慎的紀元海來說,卻并非是什么好選擇。
他在河山省經營成眼前這樣并不容易,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又得從頭開始;而且京城這塊地方藏龍臥虎,波流洶涌,不是吹的,就算是馮雪看重紀元海,他們家也不是沒有別的敵人,斗而不破才是常態。
畢竟,馮雪并非馮家當家人,她現在心態復雜,也并非是缺了紀元海不行。
把一切賭在馮雪并不十分堅定、也并不強有力的上,紀元海感覺如果抱有這種過于天真美好的想法,大概率會京城、河山省兩頭全部出事,還不如一步一步來。
臘月二十,紀元海與陸荷苓、王竹云給馮雪的禮物已經郵出去,馮雪給他們的禮物也由回省城過年的宮琳送到了芳草軒。
因為紀元海開了好麗來服裝商場,馮雪今年沒有送給她們三個衣服,而是三個人的生肖小雕塑,還有三個玻璃小熊,還是老規矩,陸荷苓和王竹云兩人是白色的,紀元海的的是藍色的。
宮琳除了送回來馮雪的禮物,自己也給紀元海三人準備了禮物,一些拍戲時候買的小玩意特產,自己即將上映的電影票,還有一些已經簽名的電影演員照片。
除此之外,就是把紀元海當初借給她的一百塊錢終于還上了。
她現在有了京城電影廠的工作,還有拍戲的報酬,生活一下子寬綽很多,對于馮雪、紀元海等人都是非常感激的。
如果沒有他們,她的夢想可能就要夭折,就算不夭折,也得先工作、結婚,然后才有可能考慮當演員,到了那時候,真是黃花菜都涼了。
臘月二十五,紀元海和陸荷苓要回家過年了。
這時候紀元海自己做了個年末大概盤點。
存款已經過了一百萬,陸荷苓父母的遺產、發現的金磚、胡紅偉給的一整套陶俑倒是沒必要再變賣了,現在就算是買,加起來也不過就是十萬塊錢左右,還不如留著自家收藏欣賞,作為家底子。
陸荷苓、王竹云、劉香蘭各一套小院,芳草軒、奇物軒兩個店鋪。
還有四季服裝公司大約一半股份,等到明年一月好麗來服裝商場的分紅,應該會有一百萬左右。
倒是王竹云不回家過年,跟劉香蘭、劉詩蓮母女倆三人一起作伴。
為了這件事,紀元海和陸荷苓臨行之前,王竹云還一半說笑一般認真地感謝了一下紀元海,要是沒有劉香蘭母女作伴,她這個過年自己一個人,也太孤單了。
回到青山縣城,紀元海看了看大哥大嫂的生意,他們不再經營花草,而是經營做早飯、午飯的包子油條,順帶還有米粥、咸湯之類,口味挺好,生意很是不錯。
紀元海看了之后就放心下來,這生意開了半年,往后就是長久賺錢的,不至于大富大貴,卻肯定可以小富,一家人吃喝穿用上學住房都可以解決。
再加上原來菜市場那邊花草鋪子也是他們的,往后只會越來越好。
至于劉香蘭的家,就不給兄嫂了,將來到縣城有個落腳地,還是有必要的。
回到小山屯,爺爺奶奶、父母面色紅潤,明顯沒再吃苦受累,紀元海心中越發欣慰。
紀元海走親戚串門子,拜訪王老爺子,也給家屬院門口的董大爺、逛街走巷的趙大爺帶了過節禮物。
王老爺子見到紀元海,除了彼此親切交談之外,也是唏噓感嘆。
他作為一家長輩,親兒子和親孫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實在是沒辦法,只能盼著他們一家和好。
但是親孫女有了工作之后,過年都不回來,只是給王老爺子寫信問候,就已經顯示整件事情已經很難挽回;而且王老爺子的兒子也是反應平淡、根本不過問這件事,正如同王竹云幾次離家出走,他根本懶得過問一樣。
兒子的心腸之狠硬,不把孫女王竹云當作一家人看待,到了這時候王老爺子才完全確定,讓王老爺子也是后悔莫及。
以前光是以為父女兩個賭氣,終究是一家人,有和解的一天。
結果是父女不約而同,一個不回家,一個根本不過問,如此堅決地決裂,無聲無息也無法挽回。
這件事紀元海也沒有多說什么。
王老爺子一直努力維持一個家庭的團結,也不能說有錯,只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紀元海也只能努力撫平王竹云的心中創傷,盡可能給她美好圓滿的生活。
年前,紀元海還去干兒子石小勇家走了一趟,又把石家一家人灌趴下才帶著一自行車的花生、紅棗之類的回來。
鞭炮聲中過了年,紀元海跟陸荷苓在老家呆了幾天后,便準備告辭。
將芳草軒的電話號碼告訴家人,紀元海特意跟家里交代,家里有什么麻煩或者缺錢,一定要打電話給自己。
一家人聽了這話,都有點不知所措。
“元海,咱家哪里會打電話……碰都沒碰過,光是看電影里面人家用過……”
紀元海想了想也是,第二天專門陪著一大家子人逛縣城,讓爺爺奶奶、父母都買了一些東西,花了一百多塊錢。
紀元海想買兩臺電視機,被家人拒絕了,他們生怕太顯眼,讓別人盯上了,現在治安不太好,小山屯有些人家的雞鴨都被人偷了。
紀元海也是沒強求,給家里買了兩個電風扇,又給了爺爺奶奶和父母各五百塊錢。
最后是教給兄嫂兩人打電話。
按紀元海想法,應該給兄嫂在縣里安裝一部電話,可惜全家人都感覺太貴、用不上,都不同意,紀元海也只能作罷。
安排妥當,紀元海和陸荷苓回家又住了一夜,第二天坐火車返回省城。
回到省城,紀元海看看好麗來服裝商場,去四季服裝公司看一看,一切運轉正常;好麗來的金字招牌,良好待遇,已經是省城眾說周知。
買衣服就得上好麗來,這話不是打出來的語,而是省城一種公認的常識。
紀元海跟王竹云、劉香蘭分別團聚幾天細節,自然是說不出的歡悅,甚至樂到忘形處,甚至有幾分荒唐。
正月十一號,芳草軒開門營業。
紀元海剛開門營業,下午就接到了馮雪電話。
“你真夠可以的!你!”馮雪在電話那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大過年的你給我送禮物,送的什么陰曹地府的玩意兒!”
紀元海笑道:“伱不是讓我把頭摘下來給你嗎?我送你一個雕刻的小人,讓你能夠摘頭玩,還不行啊?”
馮雪哪怕是如今城府漸深,也是忍不住磨牙:紀元海這個混蛋,真是我這輩子沒見過的大混蛋,簡直是我克星,氣死我了!
“當然不行了,大過年的你送我一個掉頭的東西,你咒我呢?玩巫蠱呢?”
“你等著,開學我非得踢你一腳!我踹死你這個壞東西!”
紀元海笑道:“你仔細摸摸人偶啊,內側刻著我名字呢,你不是想要我的頭嗎?閑來無事可以拔我的頭,咒我玩,你可滿意了嗎?”
電話那頭的馮雪頓時不說話了。
大約半分鐘后,她回到電話前面,咬牙切齒:“你混蛋!還真刻自己名字啊!純屬有病!我稀罕咒你玩嗎?我還能真要你的頭啊!”
“我看你是故意氣我,你這東西我煩死了,等一會兒我就拿斧子劈了當柴火燒!”
紀元海問道:“你家還有燒柴火的灶臺啊?”
“沒有我今天就壘,我燒了你這個混蛋,整天跟我賭氣!我看你是要把我活活氣死才甘心!”馮雪抱著電話,破口大罵,不知不覺卻迸出來幾點淚花。
這混蛋紀元海為了跟我賭氣,送的東西居然還刻了自己名字!
這玩意兒不就是他的替身嗎?不知道這種事情特別忌諱嗎?
想到這里,馮雪的神情忽然有些怔住。
紀元海親手雕出來的人偶是他的替身,里面還有他的名字,那豈不是說……
馮雪壓住心中的一絲觸動,繼續罵了幾句紀元海后,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那八哥鳥兒還跟我養著呢?活得還行嗎?”
“嗯,紅衣姐照顧的還算不錯,。”
紀元海回應道。
馮雪又說了兩句話,也沒跟陸荷苓、王竹云兩人通電話,就掛斷了。
掛斷電話之后,馮雪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拿起了那個大眼睛的雕塑。
“你是紀元海嗎?”
“對,你就是紀元海了……但是你千萬不能跟真的紀元海一樣那么氣我啊……好不好?”
“不說話,就是答應了,你要當個乖乖的紀元海,知道了吧?比如說,我說紀元海,你怎么不來京城啊,你要怎么說?”
馮雪說到這里,臉頰微紅,確認一眼房門是關著的,小聲捏著嗓子,扮演小木偶紀元海:“馮雪啊,我當然是想來京城跟你在一起的,我經常想你啊,有時候還做跟你在一起的夢啦。”
馮雪又恢復了自己聲音:“你胡說八道,我才不相信你會想我呢,你跟荷苓夫妻倆不是感情很好嗎?”
“我們夫妻倆雖然感情好,但是到底是比不過我對你的喜歡,荷苓雖然溫柔嫻靜,但是我們兩個才是應該——唔!”馮雪捏著嗓子說到這里,已經羞得臉通紅滾燙,再也說不下去了。
混蛋紀元海,誰讓你說這么多羞人的話!
還是不要讓你說話了好!
馮雪把小木偶放到一旁,渾身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良久良久,馮雪的心里面終于恢復了平靜,伸手點了點小木偶的腦袋瓜:“我已經長大啦,不再是原來的馮雪啦,這樣的事情不應該動搖我的心思,你知道了嗎?”
小木偶被她點的一搖一晃,似乎是在點頭答應。
“對,這才乖啊。”
“比那個混蛋紀元海乖多了,以后千萬不要氣我哦。”
馮雪笑著,臉頰再度微紅,湊在小木偶旁邊親了一下。
“放在你前面都不敢親我,你膽子可真小……”
說完話,雪白的手掌托著漂亮的臉蛋,怔怔出神,看著這小木偶。
直到門外傳來聲音:“小雪,吃晚飯了。”
馮雪有點心虛地想要把小木偶藏起來,轉念一想,紀元海這家伙刁鉆的很,就算是擺在明面上,誰會想到木偶里面還刻著他名字?
收拾心情,馮雪面帶微笑走出房間:“今天吃什么?”
“特別供應的黃花魚,做的挺好吃,你嘗嘗……”
“唔,還真是,真鮮啊還特別嫩!”馮雪坐下品嘗一口,瞇著眼睛笑道,煞是可愛。
馮藎松和妻子都笑了笑。
昨天還說馮雪漸漸有些樣子,今天就又是他們以前熟悉的小女兒啦。
這孩子,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什么時候真正能長大呢?
吃了幾筷子菜后,馮藎松笑道:“小雪,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
馮雪疑惑道:“爸,您跟我說的什么話啊?”
“有關于河山省魏赫德的話。”馮藎松說道,“我讓你等一等,等機會,結果你沒多少耐心,見到魏赫德坐了冷板凳,就感覺沒意思了,后續也沒有再繼續觀察和打聽。”
馮雪聽到這里,說道:“咱們吃飯呢,好端端地提這么惡心的東西干什么?”
不過略一咂摸,又意外地看向馮藎松:“不是說魏赫德坐了冷板凳,就是結束了嗎?這件事情難道還有后續?”
馮藎松笑了笑:“當然。”
“萬事萬物,都是一環套一環,放在自然界叫做生物鏈,放在我們的圈內、臺面上,叫做注意影響。”
“影響這個詞很玄妙,你可以不注意,可以強撐過去,當作真的可以不顧及,但是終究是熬不過的。”
“魏赫德做的事情影響很壞,我聽說河山省那邊的圈子里面已經有些笑話,是專門針對他的。所以他坐了冷板凳并不是一個結束,而是另一個鏈條的開始,這個冷板凳他也坐不安穩。”
馮雪沒有問是什么笑話,她現在已經漸漸知道,這個圈子里面的笑話,有些是正經的還可以稱之為幽默,還有些是完全下三濫的,簡直是污穢惡心。
魏赫德這種人,當然是只可能配得上那種下流的笑話。
沉吟一下后,馮雪說道:“如果只是私生活不好,魏赫德應該冷板凳還是坐得住。”
“主要是他先糾集人,收拾了馬向前,嚇得一群紈绔逃出河山省省城,自己名聲又壞了,還坐了冷板凳;這就有人惦記上,想要打落水狗,討好一些人,方便繼承某些資源了。”
“是這樣吧?”
馮藎松哈哈一笑:“進步明顯,吾心甚慰!”
馮雪能夠有這樣好的進步,他自然心中高興,掰碎了給馮雪繼續詳細解釋。
“馬向前父親背后也是有一些人的,人家看不慣魏赫德是很正常的。還有那些被逼著離家的驚弓之鳥,人家父母也是看不慣魏赫德。”
“若是魏赫德自身堂堂正正還好說,結果又是這么一個東西,又被人排擠,怎么會不被人收拾?”
馮藎松說到這里,笑了一下:“等兩三個月,你就能看到他狼狽了……具體怎么處置,還是要等半年多吧。”
馮雪點點頭:“應該的。”
她現在了解的越來越多,已經不會像是單純的小姑娘一樣,說什么“怎么還要這么長時間”……斗爭么,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快,在一兩場會議之中;慢,在后面的收尾之中。
圈子里面的人,要如同玄武,平時慢吞吞,一旦斗起來快準狠,咬的死。
不過,這件事能不能給紀元海提醒一下,讓他提前準備,獲得某種好處呢?
馮雪沉吟過后,準備過兩天打電話的時候跟紀元海說一句,看看他是什么想法。
“對了,你那個班長紀元海,做生意挺有一套啊。”
馮藎松說了一句,險些把正在沉吟的馮雪心都嚇出嗓子眼。
“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
馮雪說道。
“我是聽說了河山省好麗來服裝商場那個經營模式,讓很多做生意的都很厭惡,我個人還是比較感興趣的……初生牛犢不怕虎,亂拳打死老師傅啊,呵呵……”
馮藎松笑著說道。
“他們是害怕好麗來的高工資,高待遇,引起他們的職工不滿。”馮雪說道。
馮藎松點頭:“是這么回事。”
“不過,也就僅此一家,別人也沒辦法學——國營都沒這么好的待遇和保障,根本沒法學啊。”
“這是堂堂正正,別人不能取巧來勝的,這個紀元海很有干才,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還走仕途。”
馮雪聽著這些話,心里面忽上忽下。
他有才能,馮雪一向是知道的;但他會不會走仕途,會不會來京城,馮雪一點把握都沒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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